引子:
光緒二十年秋,江南清安城內發生了一件離奇的失蹤案,年輕有爲的富商韓伯釗籌集了大筆錢款,正欲去外地做一個大買賣,不想夫婦二人一夜之間竟人間蒸發,家人苦尋不見,官府也毫無線索。清安城的百姓都說韓伯釗夫婦卷盡家財遠走高飛了,爲的是怕族人眼紅,爭分家產。但讓人不解的是,韓伯釗夫婦竟將唯一的骨肉,一個還不足一歲的女兒丟下不管,因而也有人私下議論說韓伯釗夫婦怕是已被人謀財害命了。
光緒二十一年春,隸屬於清安城的一個小鎮,儒鎮,三名盜墓賊正在挖一條地道,只是這地道不是通往墓穴,而是通往方家的銀窖。
方家素有棉紗王之稱,富甲一方,且方家幾代都熱衷於收集古董奇珍,不用想也知道方家銀窖裡是怎樣一番景象。隨著地道的挖掘進程,三名盜賊好像看到了銀窖內堆積如山的金銀,一個個臉上掩飾不住貪婪的興奮,更加拼命賣力地挖著。
地道終於打通,三名盜賊按捺住內心的狂喜,從盜洞爬出來,點亮火把一照,三人頓時愣住,這哪裡是銀窖,分明是一條深不見底的石砌密道。
這個意外顯然無足輕重,順著密道找到銀窖便是,只是身處在密道中間,不知道往密道哪頭走纔是銀窖,三人看著密道的兩頭,一時猶豫。
其中兩個盜賊看向另一個滿臉絡腮鬍的盜賊,似在徵求他的意見,顯然這個滿臉絡腮鬍的盜賊是爲首的賊人。
果然,這個爲首的賊人指了指密道的兩頭,開口說道:“看方位於向左是出口,我們向右走不會有錯。奶奶的,這方家修的是銀窖還是皇陵?真他媽開眼?!?
三名盜賊爭先恐後地往右走去,當拐進一個轉彎處時,三人同時驚呼一聲站住,瞪大眼睛盯著前面一具靠牆立著的殭屍。
三人畢竟是盜墓賊出生,雖然已是被嚇出一身冷汗,但很快鎮定下來。
其中一人有些疑惑地問道:“大哥,該不會弄錯了吧,這到底是銀窖還是墳墓,怎麼會有殭屍呢?”
那爲首的人回道:“廢話,咱們挖這麼多年的墓,你他媽見過站著的殭屍嗎?這不過是方家擺在這兒嚇唬人的,這說明這是銀窖沒錯。”
另一人也忙附和說道:“大哥說得沒錯,這女屍臉雖腐爛恐怖,衣裳到很鮮豔,想來是方家人要仰仗這殭屍嚇唬小毛賊,所以常給這她換身新的,不想碰到我們哥仨,我們是幹什麼的?”
三名盜賊得意地笑起來,繼續往前走,當經過女殭屍跟前時,三都“咦”的一聲站住,疑惑地看著殭屍。
爲首的賊人對身邊的兩人問道:“你們有沒有覺得,這香味是從這女殭屍身上發出來的?”
那兩個盜賊正都驚訝地看著殭屍,點點頭,“嗯”了一聲,算是肯定了香味確實來自殭屍。
突然,一名盜賊驚呼了著後退一步,驚得另兩人忙也跟著後退一步。
那個驚呼的盜賊定了定神,有些後怕地說道:“我,我剛纔好像看見這殭屍的眼睛動了一下?!?
那爲首的盜賊忙舉著火把在殭屍臉上照了照,氣得對那膽小的盜賊罵道:“不長進的東西,死人也能嚇倒你,你他媽趁早別吃這碗飯。這方家擺個殭屍在這兒嚇唬小毛賊的,可我們哥幾個是幹什麼的?”
說完得意了笑起來,另兩個盜賊也跟著笑起來,突然,殭屍也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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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國二十四年夏,江南小城,青石雨巷。
玉驕撐著一把油紙傘,快走出巷口時,伴著一陣急促的鈴聲,一輛自行車從她身邊疾馳而過。
玉驕受驚地擡起傘,少年回頭歉意地看她。四目相對,少年的目光卻再未能收回,連人帶車撞向巷口的梨攤。
賣梨的小販從泥地上揪起少年,指著滿地的梨要他賠償。少年點頭答應,問多少錢,小販說一塊大洋。
少年摸遍了口袋,苦笑道:“我趕著去給朋友送行,竟忘了帶錢,一會我送來好嗎?”
小販一把抓住少年的自行車,怒道:“糊鬼呢?年青青的不學好,不賠錢別想走。”
少年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雲淡風輕地說道:“那我把車押你這兒,回頭我拿錢來取?!?
小販看了看少年的那輛嶄新的自行車,眉開眼笑地點頭道:“中?!?
玉驕一驚,知道這外地來的小販根本不可靠,沒想到這少年你竟爲一塊錢將車抵押給他。
玉驕見小販接過自行車時眼裡流露出貪婪之色,不禁氣憤,未及細想地上前說道:“慢著?!?
少年和小販一愣,驚訝地看著她。玉驕將傘舉高,給少年遮了些雨,少年直直望著她,滿臉疑惑。
玉驕取出一塊錢,柳眉含怒,倒顯出幾分英氣,不滿地對小販說道:“我替他出這一塊錢,別打他車的主意?!?
少年和小販又是一愣,隨即小販接過錢,罵罵咧咧地去撿梨去了。
少年也不說謝,微笑地看著玉驕,目光灼灼。玉驕臉一紅,有些後悔了,自認倒黴地轉身就要走。
少年攔住玉驕,眼裡顯出一絲嘲弄之色,爲難地問道:“我怎麼還你錢,敢問姑娘貴姓,家住哪裡?”
旁邊撿梨的小販一聲嗤笑,讓少年的話更顯輕浮。玉驕不理會少年,從少年身邊繞開。
少年慌忙將自行車擋住玉驕的去路,像是急著償還高利貸似的,央求道:“姑娘信不過賣梨的,我信得過姑娘,我把車押這裡,一會我就拿錢來取?!?
不等玉驕拒絕,少年已跑遠,並回頭喊道:“一會兒,等我?!?
玉驕無奈,想著一塊大洋對自己來說也不是小數目,他能還來自然最好,於是站在車旁守著。
沒過兩分鐘,一輛馬車經過時裡面傳出“咦”的一聲。
從馬車上下來一個穿著藍色紡綢衣褲的女人,打量了玉驕許久,狐疑地問玉驕道:“這是我們少爺的車,他不是騎去送朋友了嗎,他人呢?”
玉驕舒了口氣,說了原委。那女人上下打量了玉驕,什麼也沒說,掏出兩塊大洋遞給玉驕。玉驕只拿了一塊大洋後,也不說話,轉身離去。
雨,江南的雨,淅淅瀝瀝,點點輕輕。那抹黛青天幕,一掛就是一個晨昏。
玉驕站在檐下,看著天井裡那盆文竹被雨洗得越發青翠,聽著雨檐滴水聲,輕嘆。
她希望時間是靜止的,好讓她繼續安靜如水地生活下去。
低下頭,發現裙襬有些溼了 ,往後挪了一步。掀起裙襬,露出一雙小巧的腳,苦笑。
七歲纏足,因爲她有了定親的人家。十歲放腳,是因爲那個和她定親的男孩說纏腳是陋習。
這時,前堂傳來母親悲憤的聲音道:“什麼道理?說退親就傳個話嗎?他岑家當家的不親自出面說清楚,我就不依?!?
玉驕伸手去接雨,以分散自己的情緒,好讓眼裡的潮溼退去。她並不因被退親而難過,反而有一絲解脫。不曾想,母親卻如此傷心。她因母親的傷心而難過,母親又因爲她的難過而愈加悲傷。
一隻燕子穿過細細雨簾,飛入後屋的檐下。那是玉嬌和母親的住處。堂屋的大門敞開著,顯得冷清。玉嬌卻因這熟悉的環境,淡了憂愁,心裡安全溫暖了許多。
前屋住著父親和另一個女人,還有她同父異母的弟弟玉騰。小時候,玉嬌也聽別人說起父親和母親當年是怎樣讓人羨慕的恩愛夫妻,說到母親後來的命運,別人也只是嘆息。
玉驕曾有個哥哥,在玉驕出世的前幾天,玉驕母親帶著四歲的兒子,隨公公和丈夫去姚家赴宴,誰知這個孩子竟意外地淹死在姚家的荷花池裡。
玉驕的哥哥淹死後沒幾天,玉嬌母親因悲傷過度便早產生下了玉嬌,自此更深信了自己克親的傳言。
原來,玉驕母親不到一歲時,父母竟離奇失蹤了,且幾十年來活不見人,死不見屍。玉驕母親被叔父、嬸孃收養後,家道逐漸中落,再也不似先前富裕,雖然叔父、嬸孃視她爲幾齣,但煞星的流言還是令她自卑不已。
因爲幼時的遭遇,玉驕母親在兒子死後,便認定是自己剋死了兒子,爲了怕再克丈夫和女兒,硬要丈夫休了自己。玉驕母親見丈夫堅持不肯休妻,又開始張羅給丈夫納起妾來。
這時,自小就暗戀玉驕父親的齊家小姐香婉,隻身上門提親,願嫁給玉驕父親爲妾,一時舉城譁然。憤怒的齊家將香婉綁回,香婉絕食明志。
玉驕母親爲了逼丈夫答應納妾,也是尋死尋活,鬧得雞飛狗跳。最終,還是玉嬌爺爺出面,撮合了玉嬌父親和香婉,纔將熱議與街頭巷尾的這件奇聞平息下來。
香婉嫁進來後,玉驕母親便開始一意疏遠丈夫,提心吊膽地守護著女兒,生怕他們被自己詛咒的命運牽累。
竈臺上煙氣氤氳,爐膛裡的火劈啪作響。女傭大梅圍著竈臺,不緊不慢地忙碌著。玉驕望著大梅,有些羨慕,大梅好像永遠是無憂無慮的樣子。
大梅看見玉驕,問道:“飯快做好了,梓涵小姐什麼時候到???”
梓涵,姚家的女兒。自從玉驕哥哥在姚家淹死後,兩家幾乎斷了交情,姚老太爺姚仕奇爲了解開兩家的心結,便以孫女進城上學爲由,將梓涵寄宿在城裡的玉驕家。只可惜,多年來除了梓涵外,兩家人還是不來往。
梓涵到玉驕家後,和玉驕同屋,而玉驕卻不能和梓涵一起上學,因爲玉驕已和岑家的少爺定了親。
定親後,玉嬌爺爺便嚴格的以賢淑閨秀的標準教育玉驕,彈琵琶,學女紅,讀女兒經,大門不出,二門不邁,還被纏了足,好在很快就被放了腳。而這一切卻成爲岑沐曉退親的原因,令玉驕母親難以置信。
雨剛停,檐下稀疏的滴水聲卻更加分明起來。因爲玉驕被岑家退親的緣故,童家的氣氛也就隨之沉悶起來,玉驕和梓涵躲到小後院裡聊天。
一陣微風拂過,夾著淡淡花香,玉驕和梓涵沉醉地瞇眼看天。梓涵不無感慨地道:“我剛來的時候你爺爺還在世,還是他老人家去碼頭接的我。記得管家把我背來的時候,你還裹著腳呢。其實你爺爺給你和岑家少爺定的親事,在他的立場來說,是真的爲你好。”
玉驕不語,低頭將長裙扯了扯,將雙腳藏在裙下。梓涵雙手撐在兩側,雙腳微微蕩著,白色校服短裙下露出白絲襪和一截玉腿。
梓湛歪著頭,試探地問玉驕道:“你,你不恨岑沐曉嗎?”
玉嬌輕輕搖頭,並不喜歡這個話題,皺著眉說道:“不。他那樣的人,如果順從家人,和一個從未謀面還裹過小腳的女子成婚,那我倒要輕看他了?!?
梓涵聽得呆了,頓時對玉嬌由憐生敬,說道:“我是說,你們要是見過......”
玉嬌不耐煩地低下頭,臉上微微有些怒容。
梓涵像是想起什麼似的,說道:“驕驕,陪我去看戲吧,這兩天是名角周彩屏的穆桂英掛帥,好多人都去看呢。”
玉驕沒好氣地瞪了一眼梓涵,哭笑不得。
梓涵搖著玉驕的胳膊,撒嬌地央道:“就當去散散心吧,我也不知道怎麼幫你。這個暑假過完我就去外地上大學了,你不想我嗎?趁我在,還不多陪陪我?!?
戲園外,玉驕和梓涵正排著隊買票,梓涵有些緊張地東張西望,玉驕問她怎麼了。
梓涵調皮地眨著大眼睛,在玉驕耳邊說道:“我那個小表哥方文傑你知道吧,他送了我點東西就要我請他看戲,我說我這輩子要是請他看戲我就爬著走路,所以我怕他搶我的戲票誣賴我請他看戲?!?
玉驕失笑,點了一下梓涵的腦門,說道:“還小表哥呢,他比我們大三歲,都二十一了。你忘了,他爺爺和我爺爺是表兄弟,算起來他還是我的遠房表哥呢?!?
這時,一個瞎眼的乞丐杵著竹棍走過來,一邊咳嗽一邊用沙啞的聲音央求道:“行行好吧,可憐可憐我吧。”
玉驕見瞎子很可憐,掏出零錢放到瞎子手託的破碗裡。瞎子連聲稱謝,手裡的竹棍不小心杵到一個買票的男人的皮鞋上。
那男人厭惡地將瞎子推倒在地,那瞎子失措地爬起來時,破爛的長衫被自己踩了個窟窿。戲園的看守也過來踢了瞎子一腳,粗暴地讓瞎子快滾。
玉驕看不下去,上前忍不住說道:“他又看不見,你們欺負人家幹嘛?”
梓涵也生氣地嚷道:“喂,他已經很快憐了,你們不給錢就算了,怎麼還打人,講不講理?”
玉驕上前扶起瞎子乞丐,梓涵見已輪到自己買票了,對玉驕說道:“驕驕,我來買票,你扶這位大爺到街上,那裡好要錢。
玉驕將瞎子扶到街上,又多取出一些零錢來,放進瞎子的破碗裡,瞎子感動地千恩萬謝。
玉驕回身去找梓涵,卻見一個少年正笑盈盈地盯著自己看,正是那天在雨巷口將自行車押給自己的那人。
少年搶到玉驕面前,舊友重逢般地問道:“姑娘,巧啊!總算遇見你了,我的車呢?”
“啊——”,玉驕大吃一驚,說道:“車?你們家裡人拿走了啊?!?
少年驚道:“沒有啊!那天我去找你的時候你已不在,我以爲你有事先回家了,我在那裡等了你幾天也沒見你,我還以爲你是……,當然,姑娘不是那種人。”
玉驕腦中“嗡”的一下,臉漲得通紅,張著嘴問道:“你那車多…...多少錢?”
少年笑笑,說道:“不值錢,十五塊吧,不過我不想賣,再說那是男式的,姑娘騎不合適?。 ?
玉驕一時間都忘了自己在哪裡了,身上都出了冷汗,十五塊,她哪裡賠得起。
此時,已有多輛載著太太、小姐的人力車從二人身邊擦過,都是去戲園看戲的,街上的行人也越來越多,連叫賣的小販也自發地排成一溜,戲園門口更是人頭攢動。
少年看了看戲園的方向,略一思索,誠懇地說道:“姑娘是來看戲的吧,我也是。要不我們先去看戲,看完戲我跟你去你家取車,姑娘請?!?
玉驕看著少年期待的目光,心裡更是慌張,好像自己真的是小偷似的,恨不能拔腿逃跑掉,甚至希望戲園裡著了火纔好。
少年也似笑非笑地看著玉驕,二人這麼對視著,成了街角最美的景色,引來路人讚歎的目光,竟也引來一羣小乞丐地注意。
當小乞丐們圍著玉驕和少年叫他們少爺,少奶奶時,玉驕嚇得呆了。少年也嚇了一跳,繼而紅著臉含笑往小乞丐們伸出的小手裡塞錢。
那個瞎眼的老乞丐聽到聲音,慌忙敲著棍子也來向少年乞討,被一個小乞丐拌了一下,身子向前撲倒,頓時將幾個搶錢的小乞丐連同少年一起撞到在地。
看著少年被壓在地上的狼狽樣子,聽著瞎眼老乞丐痛苦地□□聲,玉驕哪裡還顧得了什麼仁義禮智信,乘亂,溜之大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