霎時,雷光震盪如雷霆囚籠,竟硬生生將鳳焰之印折斷。
冼風槐全身劇震,身形倒飛而出,連退七步,魂輪震裂,魂光溢出,重重摔落在臺階邊緣。
魂場中,塵煙尚未完全落定。
冼風槐半跪在地,魂輪震裂,魂印紊亂,胸口翻涌的魂氣如碎火亂燒。
他咬緊牙關,強行穩住氣息,卻始終未能再起身。
他目光倏然擡起,望向對面那道白髮斷臂的身影。
那人只是安靜站在那裡,一手垂落,一手拄著魂力,神情沉靜如水,彷彿剛纔那一擊不過是揮手拂塵。
“我……敗了?”
冼風槐瞳孔收緊,一時間無法接受這結論。
他清楚自己是什麼修爲,魂形閣五品上等,炎獄鳳痕魂印凝形,正處於衝擊中階的臨界點。
而對面那人,明明看起來魂息殘破、雷勢未穩,甚至斷了臂,魂鎖都未完全穩定……
可爲什麼,這一擊之下,自己的魂輪碎了?
冼風槐心中劇震,呼吸都有一瞬的紊亂。
他彷彿忽然意識到一件事——剛纔自己出的那一招,不是爲了勝負,而是在被“推著”出招。
他下意識擡頭望向魂形閣高臺。
高臺上,一位著青灰長袍的中年魂者正端坐如山,眸光冷峻,脣角微不可察地一收。
那是他的師尊——魂形閣長老,炎嵐真人。
就在今日魂場開啓之前,他曾悄悄喚冼風槐一見,語氣平靜地道:
“那白髮青年……名楚野,是李敬安親引入閣者。魂鎖未穩,似是新晉五品。此人來歷不明,你試試他深淺。”
冼風槐本不疑有他。
他素來桀驁,又是閣內內定核心,原以爲不過是李敬安多扶了一個關係戶罷了,自己足以“點到爲止”,藉此在魂形閣與衆長老面前再下一城。
可現在——他才意識到,那不是“點到爲止”。
那一掌中蘊的魂鎖之力,那逆轉雷魂的雷焰流痕,不是五品初階,更不是關係戶。
那是殺伐之人,是真正從死局中走出過來的魂者。
冼風槐收回目光,喉頭微動,眼神從最初的驕矜羞怒,逐漸轉爲一絲複雜的驚悚與疑惑。
他不再掙扎起身,而是深吸一口氣,垂下頭去。
就在他低下頭的那一瞬,魂臺上的灰塵隨風拂過,帶動著一片破碎的魂輪殘片劃過他眼前。
那是他方纔拼死催動魂息所凝成的魂輪,如今裂痕縱橫,冷冷映照出他此刻狼狽的身影,宛若一面破鏡,碎得剛剛好,將他內心所有的傲骨都照得分明又徹底。
冼風槐瞳孔輕顫,目光下意識望向高臺方向,卻並未再看見炎嵐真人那一貫威嚴的神態。
只感到一縷極淡極冷的魂念,宛若無意拂過的風霜,從他識海上空掃過,既無責備,也無慰藉,像是在審視,又像在遺忘。
他第一次真正意識到:
自己或許,從一開始就不是那柄“被鍛造”的兵刃,而是那把“可棄可折”的試刀。
魂形閣靜默無言,弟子席間亦無人出列。
曾與他並肩修行的幾位師兄弟,只是各自沉默低頭,眼神迴避,有的乾脆轉頭看向他處,像怕與他對視便沾染了失敗的晦氣。
冼風槐喉嚨哽住,一股難以言明的羞憤與酸澀自胸腔翻涌而起,卻終究沒能化爲一句言語。
他踉蹌著站起,膝上血跡尚未乾透,腳步虛浮間,還是有魂形閣的外門弟子欲上前攙扶,卻被他擡手輕輕擋開。
“我……能走。”
聲音沙啞而低啞,像一枚碎魂石沉進水底,激不起多少漣漪。
他一步步走下魂臺,步履緩慢,卻極穩。
只是在轉身的那一刻,沒人看到,他指尖隱隱一震,似是將最後一縷“歸屬感”,從魂輪上徹底剝離。
風自界壁微動,捲起他袍角,也吹散他眼底那一點點未說出口的東西。
魂場邊緣,李敬安瞇眼望著高臺方向,嘴角掀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他低聲自語:
“魂形閣這一刀,倒試得挺狠。”
“只可惜,這刀……太鈍了。”
牧言執卷,魂息微震,沉聲宣佈:
“第三關,楚寧勝。”
言落,魂場四周風息微止,彷彿連魂壓都在這一刻靜默。
場中,楚寧緩緩收拳,未語半句。
他身形微顫,卻依舊立得筆直。
魂鎖緩緩歸體,那枚銀灰魂印在他掌心一寸寸熄滅,
卻在熄滅前,留下一道極淡的魂紋虛影——第四紋·初形。
剎那之間,天地彷彿停頓了一瞬。
寂靜中,低語驟然炸開:
“……你看到了嗎?”
“他的魂鎖……有第四紋的影子!”
“這還只是試陣與對練……他竟能逼退冼風槐?”
那聲音如被魂風裹挾,在魂臺四周迅速傳開。
三閣弟子中,最前排一名黑衣青年眉目微凝,低聲道:
“那不是普通魂紋……像是——源紋構成?”
旁邊的女子瞳光微閃,冷冷一語:
“若真是源印殘形……那當年封禁魂鎖之源的‘界印碑’,或許真被他觸動了。”
而更遠處,一位魂鏡閣年長魂者沉聲喃喃:
“李敬安敢帶他入閣,難道……那邊,已經有人站隊?”
一時間,周圍各派目光紛紛聚集,魂息暗涌,像是水面之下的潮涌正在醞釀下一場碰撞。
就在此時,魂形閣方向,一道魂氣猛然騰起,如刀割雲海。
人未動,魂已現。
——一位白袍武者緩緩起身,衣袍無風自展,魂輪自其背後綻放而出,四道完整魂環嵌合如崖,光暗之間,竟彷彿構築起一座魂獄。
那一瞬,魂臺四周地面魂紋“嗡”的一聲驟亮,又在魂息壓迫下寸寸黯淡,數名低階武者臉色劇變,甚至有人魂息輕顫,識海不穩,連忙退後幾步。
楚寧亦感眉心微震,魂鎖在那一刻短促一凝,如被拽入低頻壓制,第四紋虛影險些震散。
——與此同時,天鏡樓方向,界印碑忽有異動。
原本寂靜無光的碑面,忽現一道如微火般的細線,自碑心緩緩升起,映出一圈模糊古紋,紋路中若隱若現地浮現出一幅圖像。
那是魂鎖初形圖——正中央,赫然銘刻著一枚尚未激活的第四魂紋,其線條微弱卻清晰,彷彿正響應著某種遠古法則的召喚。
魂律封條邊緣,一道本應塵封的殘缺銘陣悄然亮起。
驚動了臺下不遠處的魂律長老,一位沉聲低語:
“魂圖自生?這是……界源共鳴!”
整個魂場的溫度驟降,連界域中原本平穩運轉的光紋都浮現出輕微震盪,如同一個靜默的世界,在某人身上“識別”到了異常。
而那道白袍魂者的目光,亦隨之微動,死死鎖定楚寧掌心魂印,目中光影忽明忽暗,情緒如潮般翻涌不定——是愕然?是忌憚?又或,是一種藏不住的貪念,被規則強行壓制下的隱忍。
白袍武者的目光如冰水滲骨,卻在落於楚寧肩頭斷臂處時,輕輕一頓;再掃過他掌心尚未完全散去的魂鎖印痕,神色幽暗,似乎在某一瞬間浮現出極淡的忌憚,又彷彿……貪念未起先自制止。
他沒有多言,只一字一頓,聲音低沉而緩慢地道:
“李敬安,你押錯人了。”
聲音未落,站在臺階盡頭的李敬安輕輕笑了一聲。
他負手而立,彷彿從未受那四品威壓所擾,甚至連衣袍都未晃動一下。
“我這人哪,”他側眸看了那白袍武者一眼,語氣淡然,笑意卻隱含鋒芒:“向來不求場場押贏……但押中第一場,就夠了。”
他語罷轉身,衣袍翻飛,步履未停,也未再回頭,魂臺上只留下他走過時微微起伏的光痕。
白袍武者的目光隨之一斂,未言,只是稍稍側首,與魂形閣高臺之上另一道目光對上。那是一道如炎焰潛藏的魂念,如鏡中火舌般在虛空中微微一觸。
僅是一剎,便各自收回。
高臺上的炎嵐真人未動分毫,卻在此刻緩緩收回了手中一道正在凝構的“觀魂術式”,神情平淡,甚至懶得再看冼風槐一眼,彷彿早知這一幕走向,只是在等一個人替他“動手試刀”。
冼風槐目光微滯,彷彿終於意識到什麼,喉頭一哽,卻沒說出話來。
魂場四周,魂者面面相覷,一時間,無人敢言。
而楚寧,依舊站在場中,目光沒有追隨李敬安的離去。
他只是擡起頭,望向那座高懸魂域之上的“天鏡樓”。
眉心微跳,雷痕未散,瞳中冷光一寸寸凝出。
四下風息頓止。
雷聲遙遙。
魂場風息未歇。
就在楚寧身影被衆魂者目光追隨之際,一道清冷魂息,悄無聲息地從魂臺西側浮起。
那是魂圖閣來客——玉星水。
她自始至終未出一言,神情冷漠,眼中卻藏著常人難察的深意。
此刻,她終於踏前半步,眸光落在楚寧身上,眉心那一縷極淡魂光,輕輕閃動:
“魂鎖四紋……你確定,是在魂戰中自然生成?”
楚寧眉頭微蹙,轉身看她,沒有立刻作答。
四周一瞬寂靜。
這女子雖身著青衣長袍,無半點威壓流轉,但她站在那裡,彷彿整個空間都隨之一沉。
李敬安未回首,只停住腳步,淡淡道:
“玉閣使,閣內意志,不該在此地過早表露。”
玉星水眼皮未擡,只道:
“這不是‘閣意’,只是‘我’的興趣。”
她的目光收回,看向楚寧,輕聲卻直接:
“魂鎖一至三紋,爲魂主鑄印所生。”
“但第四紋起,便會自動對接魂鎖‘源印’本體。”
“你體內……有‘界鎖正源’的痕。”
這句話一出,魂場之上頓時如針落般寂靜。
楚寧瞳孔微縮,腦海中那輪旋轉不止的五行雷輪之心,正浮現出那一縷深刻殘紋——那道與混元上師界鎖印一模一樣的“烙痕”。
他沒有開口,卻已心知對方所言非虛。
玉星水淡淡道:
“你知不知,是其次。”
“但魂圖閣真正追溯的是:混元魂鎖之源,是否曾有過真正的‘歸屬者’。”
楚寧道:
“不是混元上師?”
玉星水眼中閃過一絲深意,低語似答非答:
“他,也不過是‘借得’。”
楚寧一震。
而此時,李敬安終於緩緩回身,臉上仍是懶懶的笑意,語氣卻難掩一絲涼意:
“魂圖閣若真想追溯源頭,怎不自己打開‘鎖源之地’?”
玉星水搖頭:
“因爲從那一日起,鎖源已對‘魂圖’之人封閉。只有真正觸發‘魂鎖第四紋’者,纔可能再次打開它。”
“他身上……可能藏著鑰匙。”
此言一落,全場一靜。
但玉星水已不再看衆人,只擡眸望向高懸天鏡樓之巔的界鎖銘光,眼神忽而變得深不可測:
“——或許,這一次,是魂鎖自己選擇了誰。”
風起,魂場浮光震盪,隱隱有界力異動。
而楚寧,只覺魂海中那枚“界鎖印”再次震顫,彷彿迴應了某種呼喚。
不是來自魂場,不是來自魂者,而是來自天鏡之上,那“被塵封的鑰孔”。
魂場風息未歇,衆魂者仍在爲楚寧的“第四紋”驚愕議論。
玉星水卻已收回目光,輕輕一轉身,青袍隨風而動,如鏡光倒影。
走過楚寧身邊時,她低聲說道:
“界中界下,有一處‘界源遺蹟’。常人不可入,魂鎖四紋方能激其陣心。”
“你若願意——來找我。”
說完,她便不再停留,徑自踏入魂圖閣一側的虛樓,衣袂如星河翻卷,未帶一絲塵音。
楚寧站在原地,眉頭輕蹙。
他不是沒聽懂對方話中深意。
她這是在邀請他,或更準確地說——試探。
鎖源遺蹟。
魂鎖四紋。
未公開之事。
而他只是沉默地望著玉星水離去的方向,許久未動。
這時,李敬安不動聲色地走近,一邊拍了拍他肩膀,一邊低聲道:
“別答應她。”
楚寧挑眉看他:“你剛不是沒反對?”
李敬安見他神色未定,又笑了笑,語氣依舊不重,卻字字落在骨上:
“你以爲他們是在等你打開門。”
“錯了。”他頓了頓,眼神意味幽深,“他們在等一場書寫。”
“鎖源之地到底藏著什麼,他們未必真正清楚,也未必真想打開——但只要你進去,那扇門就能在‘魂圖閣’的記錄上寫成他們開過的門。”
“到時候,哪怕你出來後屍骨未寒、魂識盡散,也無礙——”
他語氣冷下幾分,緩緩道出一句:
“他們能寫下一份《魂圖重啓封界志》。而你,名字會被寫在最下方。”
“一行淡金色小字——‘引魂者:楚寧。’”
楚寧聽著,神色未變,卻感指尖那枚魂鎖銘章,在微不可察地發熱。
李敬安看了他一眼,繼續道:
“他們不在意這條路是不是通的。”
“他們只在意——若有人走通,最後能不能說:那是他們圖閣的人。”
他低聲一笑,風淡雲輕,卻透著骨寒:
“魂圖閣,不圖過程。”
“他們圖的是歸屬感,是主導權,是誰寫下‘封界重啓’這篇史書。”
楚寧低低應了一聲:
“我明白。”
李敬安目光沉靜,看了他一眼後便轉身離開,卻在最後一句話中留下餘音:
“你可以利用他們,但別相信他們。”
風聲倏起,魂臺之上,符章散盡,初試已告終。
但更大的博弈,纔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