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2章 歸來仍是孤行者
夜,沉了。
北境的雪依舊在下,卻不再凜冽如刀。漫天紛飛的白色如一層薄棉,緩緩覆住了戰(zhàn)場的鮮血與屍骨,也將那剛剛?cè)急M的戰(zhàn)火,輕輕蓋住。
長城之上,寂靜無聲。
戰(zhàn)鼓停了,哨角啞了。
只有偶爾低啞的風聲掠過,吹動一面破損的軍旗,在垛口邊獵獵作響。
士兵們無聲穿梭其間,拖著斷裂的甲冑、擡著熟悉又陌生的屍體,有人咬著牙不讓眼淚落下,有人低聲哼唱著不知哪年傳下來的軍中哀調(diào)。
魂陣依舊殘破,幾位魂修跪在陣眼邊,一筆一劃地重描陣紋,血水未乾,墨線暈紅。
他們的手在抖,卻不曾停。
陣牆下方,一整排屍袋被雪埋了半截。
那些不知名的士卒、魂修、鎮(zhèn)武司殘兵,曾在今夜拼死守陣,如今已歸靜寂。
有人爲他們點起魂燈,有人替他們覆上戰(zhàn)袍,有人只是靜靜站在原地,久久不語。
有一名少年魂兵,跪在屍袋前,一次次地將血跡擦拭乾淨。
他嗓音啞得厲害,卻還在喃喃:“三哥……你不是說好要請我喝酒的嘛……”
他將自己腰間的酒壺拆下來,斟了一口酒,小心翼翼地倒在了屍袋前。
酒氣很淡,雪很冷。
可他卻彷彿看見那人笑著擡杯的模樣。
這一夜,長城靜得像是一座葬城。
而在城垣最巔處,那個帶來天雷、斬滅獅王、獨自鎮(zhèn)壓獸潮的男人,正獨坐於寒風之中。
雷息尚未散盡,圍繞他周身的雷紋似仍殘留著天刑之痕。
他沒有說話,也沒有動作,只是閉著眼,背靠著垛牆,任風雪打在臉上、發(fā)上。
像是一尊神像,又像是一個疲憊到了極點的凡人。
三年閉關,一戰(zhàn)歸來。
可此刻,他不是雷魂主宰,不是鎮(zhèn)壓魂潮的一品武者。
只是楚寧。
身爲弟弟,阿姐未歸;身爲戀人,舊人未全;身爲凡人,他不過是從血海中,撿回了一條命的倖存者。
腳步聲在雪中響起。
趙天宇拎著一壺熱酒,緩緩走上來,步伐很輕,像是怕驚擾了什麼。
他站在楚寧身邊,沒說話,只是默默坐下,將酒壺遞了過去。
楚寧接過,揭開壺蓋,一股淡淡的苦酒味伴著熱意升騰開來。
他喝了一口,沒有咳嗽,也沒有皺眉,只是喉結(jié)微微滾動。
“今天……是中元?!彼鋈坏吐曢_口。
趙天宇一頓,沉默良久,才緩緩點頭:“是啊?!?
兩人皆未再說話。
風吹過烽火臺,吹得城頭的魂燈一齊晃了晃,藍焰如同人的眼睛,搖曳中彷彿映出無數(shù)張死去之人的臉。
“我記得青陽縣那邊,今天家家戶戶都要擺魂案、放河燈。”楚寧望向遠方,眼神像是透過了三年光陰。
“祖祠點滿魂香,門前燒紙,長街盡頭的河面上,千盞紙燈順水漂流,像天上的星星落到了地上。”
“有時候風一吹,燈散了,孩子們還要跳河去撿。”
趙天宇輕笑一下:“我小時候也跳過,一隻腳踩空,摔了半口牙?!?
“你娘揍你了嗎?”楚寧問。
“我娘看見我抱著兩盞爛燈回去,哭了。”趙天宇苦澀道,“她說,那不是給我們點的?!?
“是給那些回不來的人?!?
楚寧沒說話,只是將酒壺放在腳邊。
他望著風中一盞盞藍燈,低聲道:“今年的燈,點給他們夠不夠?”
趙天宇也沉默了。
良久,他低聲道:“不夠。”
“戰(zhàn)死的太多,魂燈不夠、法師不夠、魂引的骨石都不夠……我們甚至不知道他們叫什麼名字?!?
“我讓人把城頭點燈名單謄了一遍,八十七個‘無名’,還有十三個只留下了姓?!?
“他們沒了魂印,屍身殘缺,連回家的方向都不知道?!?
楚寧閉上眼,眼前彷彿又浮現(xiàn)那些死戰(zhàn)於魂陣之中的身影。
有年過半百仍死守陣心的老兵,有少年魂修手握殘刃、咬著最後一塊符骨不放,還有肩並肩血戰(zhàn)到最後一刻的無名士卒,死時緊握彼此衣角。
“你知道嗎?”趙天宇輕聲說,“今天早上,一個兵跑來問我,說……他說他死去的兄弟魂燈沒點亮,是不是被忘了。”
“我跟他說,魂燈不是點給人看的,是點給魂走的?!?
“可我其實知道,他是怕……他兄弟真的回不來了。”
說到這,趙天宇聲音啞了。
“我們守了長城,卻守不住所有人。”
楚寧靜靜聽著,沒有迴應。
他只是看著手邊那盞最早點起的魂燈,它的火光已經(jīng)暗淡,似乎隨時會熄。
他伸手,緩緩將它推向城垛邊緣。
風很大,魂燈晃了一下,卻未滅,反而穩(wěn)住了。
趙天宇看了一眼,輕聲問:“你在給誰點?”
楚寧沒有看他,只淡淡道:
“爲他們?!?
“也爲我們?!?
楚寧默默地看著雪,半晌後輕聲問:“她還好嗎?”
趙天宇怔了一瞬,隨即反應過來,低聲道:“你是說……明璃小姐?”
楚寧沒有點頭,也沒有否認,只是眼神微沉,像是在看很遠的地方。
趙天宇沉默片刻,才緩緩開口:“她……本來想來找你。”
“你去極北那年,她差點瘋了。動用了所有能動用的關係,要去極北城、去滄闕山?!?
“可惜——”
他苦笑一聲:“端王當年狀告侯爺‘擅自釋放邪祟’,說你是煉血堂的餘孽……侯爺被押解入京,遭宗人府審問。明璃小姐奔走多年,京中多少門閥、世家,她一一拜訪?!?
“我聽說她甚至……替侯爺跪過一整夜,求人出面?!?
楚寧的手輕輕一緊,酒壺中微微濺出一點酒液,在雪地上暈出一個圓痕。
趙天宇嘆道:“她還在京中,沒回來。前陣子我託人送信,她回了一封,說:‘他若還活著,就別讓他回京。’”
“她知道你那副性子,真回去了,只怕又是一場腥風血雨?!?
“好個端王?!彼难凵褚琅f冷靜,可指尖卻因雷氣震顫而微微抽動。
趙天宇側(cè)頭看了他一眼,忽而輕聲道:“你變了?!?
“不是指你修爲,也不是那指天斷王的雷魂?!壁w天宇繼續(xù)說道,“三年沉雪,你學會的……不只是變強了吧?”
楚寧緩緩將酒壺放回雪地。
他望著遠方那片獸潮退卻的荒原,輕聲道:
“我沒變,唯一變的是現(xiàn)在我有了反抗的實力?!?
趙天宇怔了怔。
“我看到那些將士守陣不退,也看到有人死前還撐著陣圖補魂?!?
“我聽見了他們心底的聲音——不是爲了什麼天命,也不是爲了國策軍功?!?
“只是想守住身後的家人、朋友。”
他頓了頓,目光更沉了一分:“你們,纔是我願意出手的理由。”
趙天宇笑了,笑中帶著些蒼涼:“你變強了,可惜那些朝中大人卻一點都沒變?!?
楚寧眉頭一挑,卻沒說話。
雪越下越大,將遠方殘垣埋入白茫。
趙天宇嘆了口氣:“你打算接下來去哪?”
楚寧低聲道:“去一品閣,順道去一趟大幹京城。”
趙天宇一怔:“楚雲(yún)?”
楚寧點頭。
趙天宇眼神微變,看著雪夜盡頭那片沉沉夜色,低聲說:
“你若去京城,那些‘老賬’,也許真該一併清了?!?
楚寧輕輕應了一聲。
然後,兩人再無言語,只剩一壺酒、一地雪,和風中那片未散的戰(zhàn)火餘燼,靜靜燃著。
黎明未至,長城仍未安寧。
魂火餘燼仍在陣眼周翻涌不息,殘陣間不時傳來嘶啞的命令與迴響。
幾位守衛(wèi)和陣法師通宵未眠,在試圖穩(wěn)固戰(zhàn)後崩塌的防禦核心。
城下軍營內(nèi),一道臨時審訊魂臺悄然架起。
幾名被擒的煉血堂武者和異獸操控者被鎮(zhèn)武司鐵縛禁鎖,跪在魂臺之上,魂魄被光鏈束縛懸於半空,如一顆顆蒼白脆弱的燈泡,隨時可能被捏碎。
魂燈搖曳,照亮了他們眼中深藏的恐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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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寧沒有站在審訊席中央,他坐在一旁,披著玄袍、低頭不語,只一杯熱茶在手中微微泛溫。
趙天宇主持審問,聲線冷硬,刀鋒般割破這清晨的薄霧。
“你們這次發(fā)動獸潮,是誰指使?”
“我勸你們說實話?;隉粼诖耍R海一動,我們能看出真假?!?
一名俘虜抖著肩膀,眼中血絲密佈。他咬著牙,終於低聲道:
“是……是‘骨咒’?!?
全場氣息驟然一緊。
趙天宇眼神一凜:“你確定?”
“他……他只出現(xiàn)了一次?!狈斅曇羧缥?,“從霧林之後我們接到新的魂骨煉咒,是他的印記……我們以爲他已經(jīng)死了,可那咒文只有他能寫……”
另一名魂奴發(fā)出低泣般的喃喃:“他不是死了……他一直都沒死……十二邪祟之中,他最詭,他活著……”
“夠了。”鎮(zhèn)武司司正冷聲道,“你們妄圖借混亂之時撼長城,既已伏誅,便無需再贅。”
可楚寧忽然擡起了眼,緩緩道:
“三年前,他是否去過青陽縣?”
俘虜渾身一震,似乎意識到什麼,臉色一下變得蒼白。
“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他聲音帶顫,“我們這些邊緣武者……但聽說……聽說青州那一帶是有很多人無緣無故被抽乾神魂……”
趙天宇眉心緊蹙。
楚寧眼神如雪:“他和楚雲(yún)的事,有關?”
俘虜?shù)皖^不語,卻再不敢直視那目光。
“夠了。”旁邊一名鎮(zhèn)武司中年執(zhí)事沉聲道:“這等底層武者所言,不足爲據(jù)。審訊已畢,結(jié)果交由中樞定奪即可?!?
趙天宇壓下情緒,沒有爭辯。
可在那一刻,楚寧眼神微動,一縷魂識悄然滲入俘虜識海深處。
——片刻後,他微微垂眸。
那人沒有撒謊。
骨咒,確實去過青陽縣。
就是那一夜,奔雷武館遭襲,隨後阿姐失蹤。
審訊之後,衆(zhòng)人退散,楚寧卻未走遠。他獨自坐在一截破損的石柱下,默默看著遠處一處殘缺軍陣。
那裡,幾個老兵正清理屍骨。
他們小心地拾起一塊殘盾,一塊破甲,一枚斷指,將它們包在粗麻布裡,放入一個個靈匣之中。
“你輕點,那是老郭的佩劍,他護了我一陣,才被……我答應他給他帶回家的……”
老兵的聲音低沉沙啞,像是千里風雪裡唯一殘留的哭聲。
而在更遠的角落,一個披著殘甲的老將正坐在一具屍體前,手裡握著一壺冷酒,壺嘴已幹。
他眼睛紅腫,像是哭了很久,又像是還未哭夠。
他低低念著誰的名字,一遍遍喚,一遍遍灌酒。
“你不是說……等我傷好了,再一起回鄉(xiāng)嗎……你這個混賬,說話不算話啊……”
他一口酒,一口雪,終於抱住那具屍體,失聲痛哭。
楚寧靜靜站起身,沒有打擾。
就在這時,一道少年身影跑了過來。
是昨夜戰(zhàn)後曾向他敬禮的那個守衛(wèi)少年,臉上還帶著擦不盡的血污,手裡緊緊攥著一張紙。
十六七歲的模樣,穿著鎮(zhèn)武營制式短甲,臉上還帶著擦不乾淨的血痕和雪污,眼睛發(fā)紅,像是連夜未眠。
他衝到楚寧面前,忽然單膝跪地,“砰”地磕了一個響頭,手上死死攥著一張沾血的紙。
“大人!”他的聲音有些啞,“我……我願跟您走!”
楚寧低頭看了他一眼,神色不動。
“你叫什麼?”
少年一愣,隨即挺直腰背,語調(diào)堅定:“李野!鎮(zhèn)武營第七列第三班衛(wèi)兵!”
“幾歲?”
“十六。”
“還有家嗎?”
這句話像一道細針,扎進了他堅硬的語氣裡。
李野眼神一顫,喉結(jié)微動,低聲道:“我娘還在青州……但信寄不回去?!?
楚寧靜靜接過他手中的紙。
那是一張請戰(zhàn)血書,邊角殘破,字跡歪斜,卻一筆一劃寫得極認真。
“李野,願以此血誓,從此追隨楚將軍,願死亦不悔?!?
楚寧看了片刻,手指輕撫上紙面乾涸的血痕,沉默不語。
片刻後,他緩緩將血書疊起,輕輕塞回少年的手中。
“這不是我收的東西。”
李野一愣,眼中滿是驚疑與急切。
“大人……”他擡頭,看向楚寧的眼神帶著某種執(zhí)拗的誠懇,“我……不是來要功名的。我知道自己算不上什麼將才,也不是哪門哪派的傳人,但我想跟著您!”
“您回來之後,我才知道,原來‘守’,可以像那樣?!?
“我也想那樣……哪怕死了,也值?!?
楚寧沒有怒意,臉上依舊是那平靜到極致的神情。
他向前走了一步,微微彎腰,伸手按在李野肩膀上。
那是一隻很安靜的手,帶著山雪初融般的寒意,卻也沉如千鈞。
“你不該追我?!?
“你該活著?!?
李野咬著牙,聲音帶著一點哭腔:“可我想守住這裡!”
“您擋下魂獄獅王的時候,我就躲在城牆後。那一刻我突然覺得,就算自己連個陣眼都守不好……也不能再讓別人替我死!”
“我不怕死,我真不怕!”
楚寧沒有立刻迴應。
他只是看著面前這個少年。
他看到那身破甲裡藏著的血和骨,也看到一雙倔強得發(fā)紅的眼睛——不服輸,不怕死,卻也尚未真正明白“活著”的意義。
良久,他纔開口,聲音依舊平靜:“可你娘,還在青州等你?!?
“你死得起,她呢?”
這句話像冰錐插進少年的心口。
李野狠狠低下頭,眼眶發(fā)燙,淚水混著灰土滴落在雪地上,泛起一點暗痕。
“你要守什麼,長城、北境、你信的東西,都可以守。”楚寧繼續(xù)道。
“但守住這一切,不是隻靠流血。”
“不是你死,就是守?!?
“是你活著,也能護?!?
少年雙肩顫動,卻仍然沒有擡頭。
楚寧緩緩蹲下身,目光與他平視:
“你知道我三年前爲什麼離開嗎?”
李野擡頭,遲疑地搖了搖頭。
楚寧看著他,緩緩道:
“因爲我那時候,太想用命去證明自己了?!?
“結(jié)果呢?把自己送進死地,也連累了別人。”
“我回來,不是因爲我不怕死?!?
“是因爲我學會了,什麼纔是真正的‘不死’。”
“那是,哪怕你死過一次,也要咬牙回來,爲了活下去的人?!?
李野怔住。
楚寧緩緩從腰間取出一枚青灰色的玉簡,拇指一彈,玉簡飛至少年面前,緩緩落地。
“這功法叫《裂空翔影訣》,玄階中級,重在速度、閃避、身法。”
“我當年用它,在鷹嘴崖活下來,在多次劣勢下挺了過來?!?
“我把它給你,不是讓你去搏命。”
“是希望你,能活著跑回青州。”
“哪怕是爲了送一封信回去,讓你娘知道——你還在。”
少年呆呆看著那枚玉簡,伸手捧起時,整個人都在顫抖。
他想說話,卻喉頭髮緊。
楚寧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語氣溫和了幾分:“我不會收你爲徒?!?
“但如果哪天你真能學會這身法,活著從戰(zhàn)場跑回來……我會承認你?!?
李野猛地擡頭,眼中重新燃起熾熱的光。
“記住,你不是要追我。”
“你是要追你自己。”
“把命,留在最該活下去的地方?!?
楚寧說完,轉(zhuǎn)身離去,步履穩(wěn)如磐石。
李野跪在原地,捧著玉簡,良久無聲。
直到風吹起那張疊好的血書,在雪地上翻了一圈,落在他面前。
他將那紙重新捧起,與玉簡一同收入懷中,低聲道:
“我……一定活著跑回來?!?
他沒喊,也沒有再磕頭。
因爲他知道,那個背影已經(jīng)記住了他。
也因爲,從這一刻起。
他終於知道了“活著”的意義。
當日午後,鎮(zhèn)武司與長城將軍議事於鎮(zhèn)武堂。
議題紛亂,爭執(zhí)不休。
有主張立即上書大幹天聽,以“楚寧力挽狂瀾”爲由,請其復職,冊爲‘北境將魂’,立石碑於長城。
也有人持異議,言辭犀利:“楚寧雖有功,但已脫籍三年,而且還是朝廷追捕對象?!?
“且其修爲詭異,所用魂法帶異域雷源之象,應由朝廷監(jiān)察先行評定是否存異變之虞?!?
趙天宇面沉如水:“他以一人之力,擋下魂獄獅王,連斬二王,諸位如今還有臉在此爭他功過?”
一名鎮(zhèn)武司長老冷笑:“正因如此,纔要慎重。一人之力能撼北疆,也能威朝綱?!?
鎮(zhèn)武堂一片低語,議事變味,楚寧卻並未參與其中。
他站在堂外長階之上,遙望那片雪域邊界,魂識微動。
骨咒未現(xiàn),阿姐未歸,現(xiàn)在還不宜打草驚蛇。
他的誓言,尚未履完。
他轉(zhuǎn)過身,頭也不回地離開了議事堂,只留一句話,落在雪中,久久未散:
“我來此,不是爲了復職。”
“我只是兌現(xiàn)三年前的一句話?!?
“僅此而已?!?
夜再度降臨。
風雪似乎終於疲憊,長城上空安靜得出奇,殘破的烽火臺之巔,掛著一盞魂燈,淡藍的光輕輕晃動,像是夢中人的心跳。
楚寧盤膝坐在舊鎮(zhèn)武營樓頂,背後是魂輪迴轉(zhuǎn)的餘息。
他的玄袍在寒風中輕擺,髮梢被凍霜染白,卻彷彿未曾察覺。
他閉著眼,魂輪沉於體內(nèi),如一顆靜默星辰,緩緩旋轉(zhuǎn)。
——可就在這平靜的一瞬,那星辰深處,忽然傳來一縷極淡的震顫。
微弱得幾不可察。
可他的心,卻驀然一顫。
那不是危機,也不是敵意。
是……某種魂系之線,被輕輕拽動了一下。
像遙遠雪原之上,一朵藍焰在風中輕輕一跳。
楚寧睜開眼,雪光映出他眼中金紋雷痕,隨即一點點褪去,化作最尋常的深黑。
他靜靜地看著北境之外那片沉沉夜空,緩緩伸出手,指腹在虛空中輕點,似是撥動什麼無形的弦。
一縷魂識沿著某道遙遠的契約印記,如水脈微波,漸漸延展出去。穿過萬里風雪,越過靈柩之井,直到那片狐域深處。
“……她在?!? 他的心,忽然被一股久違的溫意輕輕觸碰。
那不是青璃。
是冬兒。
冰魄尚未甦醒,可作爲青璃殘魂寄託的守護者,冬兒與冰魄之間早已形成淺魂契。如今冰魄微動,便連帶著冬兒的意識,在楚寧的魂輪中蕩起一圈極輕的迴響。
沒有聲音。
沒有言語。
可楚寧卻聽見了。
魂海之中,浮現(xiàn)一幕畫面。
夜雪如紗,狐域深處。
那座由萬年玄冰構(gòu)成的神臺之上,冰魄靜臥於陣心,朔月藍焰在晶殼中微微跳動。冬兒盤坐一旁,雙手疊放在膝上,氣息如雪般淺淡。
她面色比從前更加蒼白,眉間一縷青紋若隱若現(xiàn),是寒毒侵骨的痕跡。
可她神情平靜,甚至嘴角還掛著淡淡的微笑。
她輕輕擡頭,彷彿感知到了那道魂意,望向不知多少萬里之外的某個方向。
然後,她在魂息中輕聲說:
“她很好?!?
“你……也還好嗎?”
就這麼一句話,楚寧忽覺胸口彷彿被什麼東西微微撞了一下。
他沒有回答,也說不出回答。
他只是看著魂識之中那道剪影,在冰原中守著一枚殘魂,在孤雪中靜靜坐著,從黎明到黃昏,又從黃昏到深夜。
他一時間,竟什麼也說不出口。
那一刻,長城的雪似乎都停了。
他緩緩起身,走向營樓西端的一處斷臺,那裡曾是鎮(zhèn)武臺的引雷點,如今已被戰(zhàn)火震塌。
他擡起手指,輕輕在空中劃下一道印記。
不是術法。
也不是魂訣。
只是他的一縷魂念,凝作一個“歸”字,嵌入冰雪之中。
“歸”字無鋒,卻沉。
這一字,順著魂契之印,緩緩飄入天際。
狐域深處的冬兒,忽然微微一愣。
她低頭,看見自己手心中多出一道極細的雷痕,如繡線般蜿蜒,最終隱入冰魄之中。
她沒有驚訝。
只是輕輕笑了一下,低聲說:
“我知道你不會說話。”
“可你還記得,就好?!?
雪,又開始落了。
楚寧站在長城頂端,看著那“歸”字緩緩融入雪中,久久不動。
風穿過殘垣,在他耳邊低聲而過,像是遙遠山嶺上某人一聲輕笑,也像是另一個人,在朔月冰魄中低低呢喃。
魂輪微顫,青璃的魂息極其微弱地涌動了一下。
是迴應。
楚寧閉上眼。
他知道,青璃雖沉眠未醒,但她在恢復;冬兒雖守雪孤寒,但她未動搖。
他們都還在。
所以,他也必須一直在路上。
不是爲了誰而死,而是爲了那份還未了結(jié)的歸途。
他心念微動,魂海之中,雷光一閃,斷雪刀虛影在輪廓中浮現(xiàn),又漸漸沉入魂輪深處。
不是召喚。
只是……溫習一種存在。
他低聲道:“等我。”
那聲音輕得彷彿只落在風雪之間,卻如鐘聲遠傳,穿過北境,穿過狐域,沉入一切歸處。
當夜,長城之上魂燈如舊。
一縷淡藍色的魂焰,自遠方飄來,與城頭魂燈交匯了一瞬,又悄然散入夜色之中。
趙天宇自軍帳中仰望,忽然輕聲笑道:“他又在和誰說話?”
可他沒問出口。
因爲他知道,那不是能問的東西。
那是一個人,在戰(zhàn)火之間、死亡之後,仍在保留的某種牽掛。
一種不說出口的念。
而在極遠處的狐域深淵。
冰魄晶殼之中,一道模糊身影,在藍光中微微動了一下。
那是青璃的魂意,在朔月中輕輕迴應。
她似乎聽見了什麼。
又似乎,只是夢見了。
夢見那人說:
“等我?!?
他盤膝不動,神魂內(nèi)斂,一如那肅穆冰原上的孤碑。
就在這時,懷中忽然傳來一縷熾熱的波動。
他眉頭微動,緩緩伸手,從胸前的內(nèi)袍中,取出一塊令牌。
正面篆刻四個古字:
——混元神令。
這枚神令的存在,世間除了他自己,便只有那位“混元上師”知曉它的存在。
連吞淵,都從未在識海中察覺到它的存在。
它彷彿與楚寧的氣息沒有任何綁定,靜默如石,平凡如塵。
可此刻,卻微微發(fā)熱,像一滴熱血在冰海中沸騰。
他知道這是爲何。
上一次預支功法《雷鎧·神鑄訣》,助他在修煉停滯時破入七品之境。那次,他用“預支”的代價換來強行突破,也因此,壽元驟減。
而如今,他憑一人之力鎮(zhèn)壓魂獄獅王,破獸潮、守長城,算是償還了上一次的“欠債”。
神令察覺功果回還,遂自動解封,允許他開啓下一次預支。
只需再一次意念觸發(fā),他便可如往常那樣,從神令中引出一道逆天功法,強行提升一階修爲或掌控極道術式。
以前的楚寧,面對這樣的機會,幾乎從不遲疑。
因爲他太清楚,自己沒有背景、沒有門派、沒有宗脈之助,只有一個人,在敵人的世界裡不斷搏殺前行。
神令,是他曾最鋒利的“孤劍”。
可這一次,他卻沒有動。
他的手指只在神令上輕輕掠過,沒有將意念貫入其中,也沒有激活任何一絲神力。
反而,將它緩緩收回了懷中。
風吹起他身上的玄袍一角,露出腰側(cè)的魂紋殘痕,那是他修行三年後沉積下來的傷,也是代價。
他低頭,看著遠方雪域,那是他三年來第一次不用神令、靠自己力量贏下的戰(zhàn)鬥。
“……已經(jīng)不需要了。”
他在心中輕聲道。
他的修爲,已抵一品武者之巔。
再不是那個爲了自保不惜燃壽、燃魂的棄徒?,F(xiàn)在的他,已有餘力從容應對絕境,不靠預支,不靠賭命。
更何況,這神令,代價越來越沉重。
如今,他的壽元,只剩七年。
再預支一次,很可能當場殞命。
“混元神令,到底是什麼……”
楚寧神色平靜,內(nèi)心卻一如三年前雪夜般紛亂。
你可以預支你需要的力量。
但你終將付出與你“命數(shù)”等值的代價。
這是等價交換?
是天道契約?
還是另有深意?
他曾無數(shù)次在閉關中思考:這神令到底來自哪裡?爲何偏偏選中自己?爲何不是天賦更強之人?
他找不到答案,也不願再賭。
現(xiàn)在的他,已經(jīng)走到“能不靠它活下去”的路口。
他擡起頭,望向幽深夜空,心念如雪落般清明。
神令在懷中緩緩熄熱,重新沉寂,彷彿從未動過。
只有楚寧知道,剛纔那一刻,他做出怎樣的決斷。
不是拒絕力量,而是第一次,選擇信任自己。
風雪又起,他靜坐如山,不再回頭。
兩日後,雪未消,天卻已晴。
長城之上,傷兵稍愈,軍陣已整。
殘缺的魂紋已被新陣暫時覆蓋,鎮(zhèn)魂石在雪中重燃微光,延綿千尺如烽。
但北境並未迎來真正的寧靜。
因爲今日,來自朝廷的“欽差”到了。
趙縉,天子近臣,五品強者,掌北境巡察、政審、軍權(quán)三道重事。
監(jiān)察使冷琰,六品武者,素有“冷麪斬吏”之稱,凡入其審者,九死一生。
兩人同乘王朝飛羽舟而至,未入軍營,便直達鎮(zhèn)武堂。
他們到來之際,整個北線震動。
三州督軍、鎮(zhèn)武總司、主將、邊境封疆之臣,皆到場列席。
趙天宇本想避開,卻被鎮(zhèn)武司副統(tǒng)攔下:“將軍既爲主戰(zhàn)者,不可迴避?!?
而楚寧依舊未到。
直到鎮(zhèn)武堂鐘響三聲,一道黑影,纔在雪後日光中,緩緩踏入。
他未穿軍甲,也未帶封印,只著一襲墨袍,步履從容。腰間沒有佩刀,神識未顯,整個人就像個尋常行人。
可他踏入那一刻,堂中諸人,盡皆色變。
趙縉看著他,神情未動,只微微一笑:
“這位……就是三日前,於長城斬獅王、破獸潮的人?”
楚寧站定,未答。
冷琰眼神一轉(zhuǎn),淡淡接話:“看不出境界,想必已入聖境,真氣未漏堂中已有雷痕。”
他說得輕,卻分明是在提醒在場所有人——他,是不受控的雷。
趙天宇站出一步:“他救我北境,破獅王於城下,便是逆轉(zhuǎn)戰(zhàn)局之功?!?
趙縉微笑:“趙將軍所言極是。正因其功勳之巨,故我奉聖旨而來?!?
“聖上諭令,賜楚寧‘護疆侯’封號,位同三品,領北都鎮(zhèn)之印,掌北境防線輔政?!?
“請受旨?!?
此言一出,衆(zhòng)人震動。
三品封爵、軍政合一,在邊疆幾乎與“割據(jù)一域”無異。
更何況,這是“楚寧”,一個三年前被除名的“棄徒”,如今突然被封候,封地正是他三年前險些喪命的北境。
趙天宇暗驚:“這是……拉籠,還是推入漩渦?”
楚寧依舊未動。
他只是淡淡問了句:“旨呢?”
趙縉一頓,隨即從袖中取出金絲封卷,高舉在手,朗聲宣讀。
那聖旨文辭中規(guī)中矩,沒有激賞,也無厚褒,反而著重提及“其體內(nèi)雷源異象,未可明辨”,“特予封職,觀後定斷”。
楚寧聽完,眉頭輕挑,眼中多了一抹淡淡冷意。
這哪是封賞?分明是“安置”,加“鉗制”。
冷琰站起身,目光掃過堂中衆(zhòng)人,最後落在楚寧身上,嘴角含笑,卻不見半分溫意。
“楚寧,你在邊境斬獅王,鎮(zhèn)魂潮,是大功?!?
“朝廷此舉,封你爲護疆侯,賜地、授印、開權(quán),可謂網(wǎng)開一面,賞功除過,又何須多慮?”
他頓了頓,語調(diào)忽然轉(zhuǎn)折,目光鋒銳:
“況且——”冷琰道,“羽林衛(wèi)亦有意延請你加入。”
此話一出,堂中微微一震。
有鎮(zhèn)武司將領面色一變,低聲私語;有高階武者眉頭微皺,眼中閃過警惕。
羽林衛(wèi)——那可是天子親衛(wèi)。
非五品以上武者不得入列,號稱“禁天三衛(wèi)”之一,皇權(quán)最鋒利之刃。
這不是單純的拉攏,這是直接要將楚寧納入御前控制。
是以榮譽之名,行鉗制之實。
堂中氣氛頓時一緊,連趙縉也在此刻略微皺眉,目光不著痕跡地掃了冷琰一眼,眼底浮現(xiàn)一絲不悅。
他不喜歡冷琰越權(quán)搶話,更不喜歡羽林衛(wèi)橫插手腳——這本該是政務、宗門之間的博弈,羽林衛(wèi)一旦入局,就不是談封賞,而是宣誓主權(quán)了。
而楚寧,仍是一語不發(fā)。
他只是低頭,似在看自己掌心。
掌心空無一物,只有淡淡的雷紋痕跡,如墨似雪,沉在骨血之間,彷彿在提醒他:
你是誰,你靠什麼,走到這裡。
沉默持續(xù)了半息,所有人都在等他的迴應。
終於,楚寧擡起頭。
他沒先說話,而是緩緩站起身,拍了拍落在袖口的雪灰。
那一瞬,明明沒有風,他的動作卻像吹散了一室沉壓。
“你們說完了?”
他語調(diào)不重,卻句句清晰,落在衆(zhòng)人耳中,如鐘聲乍響。
趙縉咳了一聲,試圖回到節(jié)奏主線上:
“楚寧,你若願封爲護疆侯,北境三州調(diào)兵之權(quán),將由你節(jié)制。冊封之禮已備,待你回京即可加印、授令。”
堂中數(shù)人齊聲附和,連魂宗代表也輕輕點頭,算是默許朝廷安排。
可楚寧眼神未動,只緩緩開口:
“我不願?!?
一句話,輕描淡寫。
卻像在這森嚴正堂之中,扔下了一道雷。
有人倒抽冷氣,有人面露不安,趙縉臉上笑意不減,卻已明顯凝固。
當楚寧說出那句“我不願”時,趙天宇的心,還是不可避免地震了一下。
他站在堂下偏左側(cè)的位置,雖未在主位,卻因身份特殊而得以參與全程。
朝廷欽使、宗人府監(jiān)察、諸軍將佐皆在,唯他一人,是以“朋友”的身份來聽這一場封賞之議。
楚寧拒絕了羽林衛(wèi)的召入、護疆侯的冊封、入宗歸朝的三道“恩典”。
這一切,在趙天宇看來,並不令人驚訝。
但他心中,卻依舊泛起了複雜得幾乎難以言喻的波瀾。
他望著楚寧,那個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身影。
三年前,他們並肩作戰(zhàn),執(zhí)刀守陣。那時的楚寧,鋒芒未斂,話少卻倔。他從不爭,也從不服。他們都以爲,他遲早要麼死在陣前,要麼爆發(fā)得驚天動地。
三年後,他歸來,一人斬王,震動朝野。
趙天宇見過太多人因功封候,因威而折。
可楚寧,卻在衆(zhòng)目睽睽之下、聖旨當前,毫不猶豫地說出“我不願”。
趙天宇那一刻竟有些恍惚。
他心裡第一時間升起的是敬意。
不是因爲楚寧做了“對”的事,而是因爲他做了自己“做不到”的事。
他無法拒絕聖旨、無法無視羽林衛(wèi)的調(diào)令、也無法對一個三品之位視若無睹。因爲他還有家人、軍籍、仕途、名聲,還有他那“活在帝國規(guī)則下”的全部人生。
而楚寧,沒有。
所以他有了自由。
也因此,變得更加遙不可及。
趙天宇的手握在身後,不知何時輕輕收緊。他並未打斷楚寧的發(fā)言,也沒有在那一刻表現(xiàn)出任何情緒,只是靜靜注視著他。
眼神沉了。
是敬,也是憂。
是欣賞,也是隱隱的不安。
他理解楚寧的選擇,卻也清楚,當你站在所有規(guī)則之外,就註定會被“規(guī)則的守護者”視爲危險因子。
趙天宇在心中低聲迴應:
“他們不會放過一個不受控的武者?!?
冷琰眉頭緊蹙:“你拒旨?”
楚寧轉(zhuǎn)頭看他,眼神很平靜:“我未跪,也未接?!?
“算不上拒?!?
趙縉終於收起了虛僞笑容,語氣微沉:“你可知,這道旨意不僅爲封賞,亦是爲你洗脫三年前舊案?!?
“謝承鈞之事,宗人府至今仍懸卷未決。若你回京,君前對質(zhì),自可洗清冤名,明鏡高懸?!?
“你若不回,若不接旨……他人只會說你心中有鬼?!?
楚寧緩緩走出一步,直視趙縉的眼。
“回京解釋?”
他輕聲重複,嗓音略啞,卻冷得令人發(fā)寒。
“那是你們的流程?!?
“不是我的路?!?
趙縉眼中寒芒一閃,沉聲問:“那你來長城,是爲了什麼?不是封賞,不是解釋,難不成只是‘救人’?”
楚寧忽然笑了,笑容沒有一絲溫度。
“你問我爲何來?”
他語氣輕淡,腳步卻未停,步步走向大堂中央,行至衆(zhòng)人環(huán)繞之間,如雷霆入局,光風不動。
“我不是來封侯?!?
“不是來邀功?!?
“也不是來向誰低頭,或者證明我無罪。”
“我來長城,只爲兌現(xiàn)一句話。”
他回首看向趙天宇。
趙天宇望著他,眼神輕輕一點頭,像是在心中重溫那句誓言:
——“我跟明璃說過,三年之後,我會回來?!?
楚寧收回視線,又看向那些高高在上的官使與宗座。
“你們說要我進羽林衛(wèi)?!?
“要我歸宗入朝,封侯入列。”
“可你們想沒想過,你們要‘收’的人,早已不是你們曾經(jīng)趕出去的那一個?!?
“我不是你們的兵。”
“也不做你們的刀?!?
“你們以爲我需要你們來定義我是誰、值幾品、封哪侯?”
他說到這,眼神猛然冷冽。
“我值不值,早就在長城上那一戰(zhàn)說清楚了?!?
“我該不該活著,三年前你們不給我,現(xiàn)在我自己給了?!?
全堂寂靜。
趙縉的手指握得緊了些,冷琰嘴角一抖,卻也無話可回。
因爲他們終於意識到,這個站在大堂中央的男子,不是一個可以“收回去”的棄子。
他是一尊自己走出來的刀,一尊從死地中掙斷鎖鏈的魂。
他們可以威脅他壽元、提起舊案、拋出高位,可唯獨沒有一樣東西,能令他低頭。
他不是逆命之人。
他是不信命。
堂中一名副將低聲喃喃:“他……真的拒了……”
楚寧最後掃了他們一眼,語氣低緩而決絕:
“我只想做我該做的事?!?
說罷,他轉(zhuǎn)身,負手而出,雪光照在他的玄袍上,恍若一道不肯折的劍。
而此刻,堂中無人敢攔。
——他的拒絕,不是傲慢,是清醒。
——他的沉默,不是軟弱,是不屑。
他不是你們封出來的侯。
他,是你們失去的魂。
楚寧回望他,淡聲一句:
“回去告訴端王,最好不要動謝承鈞、謝明璃父女半根汗毛。否則——”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