界中界,翌日清晨。
天鏡樓東側,魂印臺外,晨霧未散。
李敬安站在天鏡樓外的魂印臺前,看著魂臺臺階之上的牌匾緩緩亮起。
那是新晉魂者“立印留名”之儀,象徵被界中界正式承認身份與軌跡。
他回頭望著楚寧與雷菁菁:
“魂形閣那邊已有人要攔你,界印臺試魂期間……他們很可能動手?!?
“你還去嗎?”
楚寧淡聲答道:
“我既來此界,自當立印?!?
“哪怕這一筆,是我名字上的第一道血痕。”
晨霧之中,一道道石階自雲氣中延伸而上,盡頭處是一座三層圓形法壇,其頂刻有“魂印五環”,是界中界所有魂者正式立印、銘刻魂軌的唯一通道。
此時臺階之下,已聚滿魂鏡閣弟子。
“今日立印者共有六人?!币幻赜¢L老翻閱魂卷,擡眼環顧衆人,“其中一人,‘魂鎖四紋’?!?
低語頓起,如霧中暗潮。
“是他嗎?那個在試魂中擊敗冼風槐的楚寧……”
“他居然真的來了?!?
“魂形閣那邊……真的就忍了?”
而在霧氣盡頭,楚寧緩步走來。
他身披青紋魂袍,步履沉穩,目光如刀,魂息未展,卻隱隱有雷聲迴盪,踏上臺階的一刻,魂印臺微微震顫。
“楚寧,踏印入名者?!?
守印長老看他一眼,面色微動,卻未多言,只點頭示意他走入魂印中央。
魂印壇中央,五環印陣緩緩亮起,浮現一道道魂紋光刻——楚寧的魂鎖魂印、試煉軌跡、魂臺戰績,一一顯現。
忽然,異變突生。
就在魂紋環開始封合之際,一縷細不可察的灰色魂絲悄然滲入光陣邊緣,彷彿有人——在魂印構建的瞬間,試圖逆向侵入。
楚寧眼神一凜,掌心魂鎖自發涌現,第四紋虛影微跳,魂印環頓時發出“嗡”的一聲震顫,隨即重新歸於穩定。
看似無事,但他眉頭微皺。
魂印之中,有一絲殺意。
他不是沒感覺到。
而在臺階遠處的魂形閣席位上,一道身影緩緩收回手中符骨,低聲道:
“果然……立印時下手,依舊無法撼動他的魂鎖?!?
“那就只?!i源之地了?!?
當日夜幕緩緩降臨,界中界的天幕呈現出一種奇異的青紫之色,似有微光如塵埃般在虛空遊走,那是界鎖外圍感應開啓時特有的魂息反流現象。
楚寧靜坐於靜雲齋中,魂鎖印痕於掌心輕輕跳動,第四紋似在隱隱吸引某種“超界引力”。
他睜開眼,低聲自語:
“鎖源……開始迴應了?!?
門外,雷菁菁悄然現身。
她臉色不佳,魂衣還沾著些未拭淨的淡金魂灰。
“魂印臺那道灰息,我查到了?!?
“是誰?”楚寧平靜問。
雷菁菁語氣沉下:
“魂形閣三執事——晁玦。原本早已沉寂三年,此次忽然被召回,身份卻歸屬不明。”
“他的魂息曾出現在魂圖閣在極北佈設的臨時投影臺下,距上次‘魂殘錄影’不到一月?!?
楚寧眉心微動。
“魂形閣與圖閣聯手?”
“不確定。但他們共同關心的——是你?!?
雷菁菁盯著他:“魂圖閣想‘寫你’;魂形閣想‘廢你’?!?
楚寧垂眸,看著掌中魂鎖,語氣平靜,卻沉得像要壓住整個夜空:
“……那就都不要讓他們如願。”
片刻後,他擡眸道:“我明日進鎖源?!?
雷菁菁毫不猶豫答道:
“我陪你?!?
然而,他只是搖頭,語氣平靜:
“不需要?!?
“我魂鎖已引界源異動,進那遺蹟後,不確定是否還能守住自身意志?!?
“你若跟去——可能出不來?!?
那一刻,雷菁菁的眼神微滯。
她盯著他許久,開口時聲音微微發澀,像是某種情緒正從喉嚨深處升起,尚未成形,就被理智截斷:
“你總是這樣?!?
下一句話帶上一絲難以察覺的哽咽,但她強行嚥下,語調重新轉冷:
“永遠一個人扛下所有事,拒絕所有人的靠近?!?
楚寧沒有反駁,只靜靜地看著她,輕聲道:
“那地方會記錄下靠近它的一切魂識。”
“我不希望你出現在我的‘源影記憶’中?!?
這句話像是一道驟然墜落的薄雪,悄無聲息地壓在她心上。
雷菁菁的眼神在一瞬間由輕微的受傷,變成一種更深的、沉默的擔憂與瞭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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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寧轉身離開。
天地寂靜,唯餘魂息殘影在空中緩緩遊離。
雷菁菁仍站在原地,未動。
她彷彿沒聽見那道封門時迴響的嗡鳴,也未察覺周圍靈壓的微妙波動。
只是靜靜地望著那片已然空空如洗的臺階。
良久,她緩緩低下頭。
那隻緊握成拳的手,此刻才慢慢鬆開,指節泛白,掌心赫然留下一道道細長的凹痕,幾乎刺破皮膚。
血沒有流,卻隱隱泛紅。
她默默看著自己的掌心,又緩緩移向左腕——那枚嵌著深藍魂晶的魂戒,依舊安靜地扣在那裡。
可此刻,戒指似乎比往日更冰冷一分,冰寒從金屬內壁滲出,直逼骨髓。
魂晶表面,竟泛起了一道極微弱、幾不可察的黯淡光芒,如同陷入昏睡前的一絲掙扎殘焰。
她怔了怔,眉頭幾不可察地一動,彷彿察覺到某種不詳的波動——或是預感,或是記憶深處某個難以啓齒的東西,在那一刻甦醒了一瞬。
但她終究什麼也沒說。
只是緩緩擡頭,再次看向楚寧消失的方向。
眸光微動,沉靜如昔,卻不再冷漠。
而是一種極深的、壓下去的情緒,在眼底凝聚成光。
她深吸一口氣,將拳重新握緊。
但這一次,不是因壓抑,而是因決意。
她轉過身,魂衣在風中輕卷,步履堅定,無聲無息地融入夜色。
彷彿下一次相見,她已不再是今日的雷菁菁。
……
魂圖閣主塔,玉星水獨立於高臺之上,俯瞰整個界域的魂律潮汐。
一道熟悉的魂念於空中匯聚,是來自圖閣高層的傳令者:
“楚寧確定進入鎖源?”
玉星水閉目:“是?!?
“第四紋是否已成?”
她未答,只吐出一句:
“他體內的魂鎖印陣,在今天魂印臺環合時,短暫震開了‘舊界殘頻’。”
“那不是自然反應,是某種——意志迴響。”
“……可能不止是源印殘影?!薄翱赡苁悄撤N……封印破口?!?
魂念那頭沉默良久,只留下一句:
“你必須確保,他出來時,是‘你們圖閣’的人?!?
玉星水睜眼,目光沉冷如鏡。
她低聲道:
“不,他必須——自己決定?!?
魂念那端沉默,似有所動怒,卻尚未迴應。
玉星水垂眸,神情平靜得近乎漠然,唯有眼底掠過一抹短促卻清晰的念語:
“……只有‘自己’的選擇,才能映照出‘源’的真實軌跡。”
她並非不明白控制的效率,也不是沒有過屈從的經歷。
但她早已知道:
越靠近“源”,越不能干涉它的走向。
否則,所“見”之物,不過是研究者慾望投下的影子。
那將不再是“源”,而是“鏡”。
風在高塔之巔盤旋。
而鎖源之地的座標,已悄然在界圖下方浮現。
地勢魂印中,“遺界·封鑰”四字,隱隱顯現。
——三日之期,已至。
界中界北境,沉魂谷下方。
此地本爲封魂禁域,自數十年前的“混元斷界”後已被界圖抹除,標註爲“魂蝕高危區域”,三閣皆不再駐守。
但今日,在一座幾近風化的界石碑後,一道魂圖浮陣悄然亮起。
玉星水率先現身。
她著灰藍魂袍,背後佩一枚殘環碎印,正是魂圖閣外圖使之徽。她手中展開一枚黑金魂卷,將其嵌入界石。
界石之下,地脈微顫,一道近乎不可察的古魂氣息從地下涌起,如霧似光,聚攏爲一道半圓形魂門。
楚寧從穀風中現身。
他步履輕穩,神情無波,衣袍上沾著淡淡雷息殘痕,彷彿在來時,又經歷了一場“攔路試探”。
玉星水看了他一眼,輕聲問:
“有人阻你?”
楚寧淡道:“魂形閣的手,伸得比你想象中遠?!?
“不過魂壓太粗糙,像是棄子試探。”
他走到魂門前,目光略沉。
“這就是鎖源之門?”
“表層入口?!庇裥撬c頭,“真正的‘鎖源遺蹟’,不在界中界之下,而在它……‘偏移的影域’中?!?
“這是混元上師當年留下的界偏座標,需要四紋魂鎖震開‘斷點源口’?!?
楚寧掌心攤開,魂鎖緩緩亮起。
那一刻,他魂鎖四紋齊放,雷痕閃動,第四色魂紋宛如殘印焚燒,在魂門上空投下淡淡魂影。
魂門轟然一震。
地表浮出一道青金魂環,其上刻有九重界符,其中第六符亮起微光,其餘仍沉眠。
玉星水輕聲道:
“界符共九,六重爲前遺,三重爲禁層。”
“你若入內,至第七環之前,我可隨行協助。但之後……你只能靠自己?!?
楚寧點頭。
“那你呢?”
“我不進去第七環?!庇裥撬?,“我研究鎖源之構,但不求答案?!?
楚寧看了她一眼,忽問:
“你想看見什麼?”
玉星水沒有立刻回答。
那一瞬,她站在魂門前的身影微微前傾,彷彿不是在看楚寧,而是整個人被那道古老封印所吸引,身體某處不自覺地被那片未知牽引、拉扯。
她的右手,還搭在那捲黑金魂捲上。
指節已微微發白,她自己都未察覺,手指正用力扣住卷邊,像是要將那層早已反覆研讀過的符頁“嵌”進掌骨裡。
她的眼神在魂門上的殘紋處停留了許久,目光透出一種極深的、近乎隱痛的神情。
接著,她低聲開口,像是對楚寧,又像是在自言自語:
“……最初的錯誤,到底在哪裡?”
那聲音極輕,卻像從喉嚨裡扯出的魂息,輕微發顫,帶著一點點難以察覺的苦澀。
“我們用圖去觀世界,繪路徑、解構力量、標註秩序?!?
“可它始終拒絕我們。”
“……鎖源,爲何拒絕‘圖’?”
說出最後一句時,她眼底泛起一絲細碎的不甘,卻又迅速被平靜壓下。
她終於鬆開那捲魂卷,指間的血色瞬間恢復。
然後輕輕轉身,像什麼也未發生一樣,平靜地道:
“進去吧。”
“你的魂鎖會告訴你,你來過這裡?!?
楚寧站在魂門前,深吸一口氣,掌心緩緩探出。
第四紋隨之震動,青紫光芒流轉,彷彿要引燃這整片封印結構的最深層。
那道半透明的魂門發出一聲低吟般的共鳴,表面浮現出複雜的魂圖與旋轉字符,像是某種古老系統在進行“識別響應”。
【……身份未明,權限波動】
【檢測到‘非本域魂頻’,是否啓用影域偏移通道?】
那一刻,連空氣都凝滯了一瞬。
楚寧眼神不動,只冷聲道:
“開?!?
【魂鎖識源確認】
【偏移通道開啓】
【投放點:鎖源初層——迴響之門】
“轟——”
一道無聲爆鳴在魂門內側炸開,空間宛若扭曲的水面,整扇門驟然崩散爲萬千光點,組成一條界紋閃耀的橋道,筆直延伸至未知的灰域深處。
楚寧的身影被那道魂力牽引,緩緩沒入其間。
在他踏入的一刻,四周徹底沉寂,魂圖、界碑、封鎖印陣……一切彷彿都從這個世界消失。
只剩下一個名字,在空氣中無聲迴盪:
——楚寧。
……
鎖源界域。
幽沉、無聲。
楚寧獨行在那條泛著幽藍光紋的界橋之上,四周是無盡的空白——不是黑暗,而是一種被規則“刪去”的空間殘影,彷彿這片遺蹟本不屬於界中界的任何一個維度。
腳下界橋由魂石自生構成,密佈封印紋陣,每一步踏下,便引起漣漪狀的微光迴響,像是有無形的存在在“記錄”他的步伐。
走出百步後,他終於看見前方浮現出一扇門。
他凝望著那道裂痕橫貫的半透明魂門,掌心的第四紋魂鎖已悄然浮現微光。
就在魂鎖觸及門紋的一剎,周遭空間陡然凝滯。
一股無形的“意識”轟然壓下——不是來自某個實體,而是一種殘存於遺蹟中的規則性意志,冷漠、機械、無比強勢,如界石翻卷,如天命判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