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婚之夜。
瑯罌端坐在婚房之中,一雙穿著錦絲修鞋的足不安地在空中輕輕晃盪著。一簇已經半凋零的桃花插在她耳後,花香與屋內的香料味混合在一起,令她聞了,只覺得怪異無比。
瑯罌今年不過十九歲,是個靠做糕點餬口的廚娘,相貌平平,性子也內向,孤兒這麼大了,也還未尋得個如意郎君。
可一月前,與她在同個廚房做事的朱志,突然說要同她成婚。二人本素昧平生,瑯罌也對朱志並無好感,但想到自己的年紀和那份剛好夠養活自己一家的月銀,瑯罌最終應下了這樁親事。
來參加婚宴的人不過二人的父母兄弟,委實冷清的很。可即便如此,瑯罌還是悄悄折了一簇桃花插在耳後——畢竟是大日子,她希望自己能比素日裡美些。
這時,門響了。瑯罌慌忙端正了坐姿,候著朱志進來。腳步聲由遠及近,最終停在她的身前。
瑯罌屏住了呼吸,然而下一刻,紅蓋頭就被人一下掀開。映入她眼簾的,是朱志面無表情的臉。“我今日累了,先休息吧。”他扔出這麼一句硬邦邦的話,似一塊石頭砸中了滿心期待的瑯罌。
直至瑯罌聽到他趨於平穩的呼吸聲從背後的婚牀上傳來,她才稍稍緩過神來,心中只覺得硌得慌。她拔下耳後的那簇桃花,想扔到地上又怕弄亂了精心佈置的婚房,只得起身開門將它扔了出去,又慢吞吞地爬回牀上,拉過半條婚被蓋到身上。
算了,本就是爲了餬口才成的婚,朱志與自己並無半分情誼,所以自己也不必與他感情多麼深厚。瑯罌這樣在心中唸叨著,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
那簇已然凋零的桃花,似乎昭示著她從今以後的不幸。新婚之夜種種,僅僅是個開端。朱志對瑯罌十分疏離,二人彆彆扭扭地生活了一個多月,瑯罌終於忍不住了,小心翼翼地說起新婚之夜二人並沒有夫妻之實,可朱志呆怔了半天,才擠出來一句“我不喜歡孩子”。“噢,這樣啊。”瑯罌勉勉強強應了一句。
她其實也並不太喜歡孩子,因爲她的姐姐,就是在生產之後生病而死的。所以瑯罌對生子這件事,有著難以言喻的恐懼,她怕自己因爲生子而死。見朱志不願要孩子,也就不再說起這件事了。
她和朱志在那以後的生活,簡直就像是搭夥的生意夥伴。晚上睡在一張牀上,誰也不挨誰;做了糕點換著嚐嚐,白日裡各人做各人的事,傍晚回來了迎面撞上,也只是打個招呼便再沒有其他的話可說。
瑯罌知道這不是夫妻的相處方式,可她也沒什麼辦法可想——他們在婚前就毫無感情基礎,能相處成這個樣子,已經算是不錯的了。直到幾年後,她聽到房裡傳來朱志極爲壓抑的哭聲。瑯罌循著聲走了進去,卻發現朱志趴在桌上,桌上鋪著一張畫,畫上是個女子,旁邊寫著“阿璃”兩個字。
瑯罌當時就愣在了原地。朱志聽到聲音,擡起了頭,連忙將畫收了起來,可瑯罌卻搖了搖頭:“我看見了…你喜歡別人,是不是?”朱志沉默不語,瑯罌急了:“那你爲什麼和我成婚?你爲什麼不娶她?”“她是陳王的妾室…”朱志喃喃地道,“是陳王強佔了她…她害死了很多人,已經投河自盡了…可我知道,她絕對是被陳王逼死的…”
瑯罌實在聽不下去,摔了門就想走——她能接受自己的丈夫對自己冷漠這麼些年,卻不能接受與她同牀共枕的男人心裡住著別人。然而下一刻,她卻被朱志猛地拉了回來,朱志往她的手裡,塞了什麼東西。
瑯罌低頭一看,那是和離書。她的一顆心在那一瞬間涼了個透。她望著朱志,聲音發顫:“你告訴我…爲什麼要這樣對我?朱志?爲什麼這麼對我?我做錯了什麼嗎?”朱志搖了搖頭,道:“我要去殺了那個毀了她一輩子的人,但因爲他的身份,所以我犯下的是誅九族的大罪…到時候事發,你靠著和離書,能免於一死。”
瑯罌一驚,連忙扯住朱志:“你要殺那王爺?你會死的!你瘋了!”她第一次瞭解了自己的丈夫,就在這一刻。朱志點點頭:“所以…我不會連累任何人的。”他一點點將瑯罌的手從他身上拽下來:“瑯罌,這輩子是我對不住你啦…我去了之後,你靠著和離書,能活下來。對不住了…”
瑯罌呆在了原地,她沒能攔住朱志,望著他的背影,她忽然喊了起來:“朱志!這輩子是你對不住我,但是…這些年來,也謝謝你陪著我了…”
畢竟和你在一起的生活,比先前好得多…哪怕咱們的婚姻是建立在物質上的,我也謝謝你…謝謝你肯陪著我這麼多年…我到底是該感謝你,還是恨你啊?唉,我沒辦法恨你啊…
不是因爲我愛你,是因爲這些年的安穩日子,都是你給我的啊…
……
朱志最終沒回來。瑯罌去了陳王府,有人將朱志的骨灰罈交給了她。她抱著丈夫的骨灰罈,來到了那條河邊——那條朱志的心上人,廖霜璃投河的地方——其實是她的屍體被扔下去餵魚的那條河,她將朱志的骨灰盡數撒入河中,心想著這是自己能爲朱志做的最後一件事。
瑯罌處理完這一切後,回到那個已經失去了男主人的家裡燒掉了朱志給自己的保命符——那張和離書,喃喃地道:“我不會和分開的…我會在這座宅子裡,爲你守一輩子寡。”
“這宅子是你爲和我成婚建的…我直到死,也不會離開這裡的…朱志,我感謝你給了我這樣好的生活…所以,我會一直一直在這裡待下去的,我不會走的。”
瑯罌去世後,由於膝下無子,她的侄子主持了她的喪禮。她的墓是夫妻合葬墓,但那具屬於她的丈夫朱志的棺材裡,裝著的只有朱志的衣物髮帶。他真正的屍身,早已在那條河裡消失。在那條河中,他與他的心上人永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