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
紅燭點點，將整個室內打成了暖意的橙黃色，大紅色幕簾，隨著未關緊的窗口透進的涼風輕輕晃動，香爐裡不知名的清香縈繞在鼻尖，整個太子殿的奢華都被襯托得淋漓盡致。
慕止趴在雕花木桌上，四爪鏤空紅龍從桌角攀附而上，手裡緊握的毛筆上的黑墨濺染在了手指上。
太子殿外，沈沾墨一身紫色錦袍貼身，髮髻之上淡白色的羊脂玉趁的他狼眸極黑，修長而挺拔的身上一副塵世間無法沾染的姿態。
“殿下一定要這麼做？”莫言將手中密封起來的地圖雙手呈給沈沾墨，眼神中是不安的神情。
沈沾墨在地圖入手的時候，眼神驀然一深，他低了低頭，望著手上嶄新的竹筒擡眼眉眼：“妙戈回來了？”
沈沾墨的語氣裡雖然是淡淡的，卻有一種讓人難以察覺的暖意在裡面。
莫言點點頭：“更新了最新情報，又走了。”
沈沾墨眼神中有輕微晃動，他沒有接話，轉身進了太子殿。
莫言在沈沾墨身後輕輕地嘆了口氣，殿下已經有兩年沒有和她相見了吧？那個一直流竄在各國用無數個身份死了又生，生了又死的強大女人。
那個和重卿一樣，在沈沾墨心中不同尋常的女人。
沈沾墨踏進太子殿的時候，慕止已經趴在桌子上睡著了，她手裡還緊緊握著毛筆，滿桌凌亂的宣紙上是他看不懂的文字和符號。
並沒有吵醒她，沈沾墨輕輕的坐在了她對面，有時候連他也想不通慕止到底對他來說，有著怎麼樣的吸引力。比她卓越的人比比皆是，偏偏只有她給了他一種別樣的悸動。
慕止做了一個暫短的讓自己後背都溼透的噩夢，她夢見孟情歌死了，在她面前，捅進孟情歌心口的那個匕首，正是自己的那個金鳳。
慕止握在手上的毛筆因爲用力被生生折斷，手上的傷口疼得她瞬間從噩夢中清醒過來。
“不要。”她驚了一身的汗，猛然直起身子大口大口地喘息。
沈沾墨正看著她時而蹙眉，時而因爲不安睫毛顫抖的熟睡，冷不防被她突然的叫聲嚇了一跳。猛然起身走到她身邊屈身而蹲，伸手在她的背後輕輕地拍了拍：“做噩夢了？”
慕止嗯了一聲，想起孟情歌睜著眼睛含笑而死的模樣，一股涼意襲上全身。
“只是夢而已。”沈沾墨很少見慕止因爲恐懼而全身顫抖，她現在蒙上霧氣的大眼睛讓人著實心疼。
慕止緩了緩心神才後知後覺地朝沈沾墨看了一眼：“你走路怎麼從來都沒有聲音？什麼時候進來的？”
沈沾墨見慕止恢復過來，起身坐在她身邊，有些疲憊地用手撐著腦袋，俊臉上卻帶著笑意：“有一會了。”
慕止發現最近的沈沾墨越發的愛笑了，他現在這樣的笑意比起對重卿的笑意只深不淺。於是也彎了彎眉眼，笑瞇瞇地說：“有沒有給我帶什麼禮物？”
沈沾墨揚了揚俊眉，明知故問道：“什麼禮物？”
慕止憋了憋嘴，眼神一低就瞧見了沈沾墨袖口裡露出了一點的木桶，也假意嘆了口氣：“我以爲你知道。”
沈沾墨正準備說話，慕止就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一把拉住木桶一角，將封閉好的地圖抽了出來，然後輕輕地搖了搖：“嘿嘿。”
沈沾墨不是被她第一次騙到，但這次卻被騙得極爲欣愉，慕止已經漸漸在他面前脫下冷漠的面具，現在的她天真可愛，連笑聲都讓人心癢。
“你手速是越來越快了啊，慕止。不過，你可能看懂？嗯？”沈沾墨不由想起慕止醉酒的話，莫非她真的來自千年之後？簡直荒謬。
慕止將地圖從木桶裡抽出來，是一種罕見的紙張，水漬無法浸染。上面的紋路甚至清楚到江河道路一眼即觀，但也應了妖九的話，只是輪廓。
清河前後，包括兩方守城可見，但山裡的大概和清河水底深淺都看不出來。
“很粗糙啊。”慕止將腦袋低了低感嘆道。
沈沾墨卻冷眉一蹙，粗糙？這應該算是邊境最詳細的地圖，就連敵國都不一定能畫的如此清晰。
“哪裡粗糙了？”沈沾墨朝慕止靠近了半分，淡淡問。
慕止的手指隨著地圖紋路漸漸地滑行，帶動兩人的視線，語氣淡然道：“地形不是將肉眼可及的客觀方位表現出來，而是抓住重心繪製。地形可分爲，‘通’、‘掛’、‘支’、‘隘’、‘險’、‘遠’六種地形，每一種地形都必須熟知運用。眼下你看，清河便是‘通’地，敵人可以來我們可以去的地方就是通。通地相當於正場，倘若我們在這裡敗了，那就是出師不利，要想跨越清河到達靈山就難比登天。”
沈沾墨沉著眼睛靜靜地聽，薄脣一揚笑道：“你的意思是，通地必須要一招制敵連給敵人喘息的機會都沒有對嗎？”
慕止點頭，不由稱讚沈沾墨道：“對，因爲過了通地對於易國來說就是死地，‘掛’地。清河之後是敵國靈山，進入靈山掛地之後便是我軍只能前進很難退回清河江面的死地了。在這個地方，只能突襲，若是給足了敵軍準備不管我們人數再多，也必定敗兵而歸。”
慕止的手指下便是靈山腳下，清河之前。這個地區容量小，大軍除了前進後退簡直不可能，這麼解釋也不是不可。
沈沾墨突然眼前一亮，她和慕止心照不宣地相視一笑。
“沒錯，清河是重點。所以貿然出軍是不可能的，但是如果能把握好天時地利人和，來一場向天借東風稍加計策也應該打的不辛苦。”慕止知道沈沾墨根本沒有研究過什麼兵法，對於他們現在這個世界來說，根本還達不到唐清甚至三國的技術和思想。
但是沈沾墨的頭腦確實極其聰明的，一點就通。
如果慕止這一套講給別人說不定就是對牛彈琴，但沈沾墨卻一邊猜一邊悟，懂了七八分。
“照你如此說，這地圖確實不夠清楚。”沈沾墨看慕止的神色里加了些光亮。
本以爲她那些小兵法都是糊弄自己的，卻不想在慕止的腦袋裡說不定真的有很多不爲人知的東西。
“我們可以做一個地形模型，那樣看起來比這樣更爲清晰。雖說這地圖不全，可若是全部解剖來也算是可以。”慕止將手上的地圖收起，對沈沾墨揚了揚眉。
“慕止。”沈沾墨的表情突然變得異常的嚴肅，他看著慕止輕輕開口。
“嗯？”慕止也似乎被他的情緒感染，斂起笑意應了一聲。
“你來自千年之後真的假的？”沈沾墨終於還是問了出來。
慕止渾身一僵，她看著沈沾墨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反應，他怎麼會知道，難道這個都可以查到，太扯淡了吧。細想而來，難道是因爲上次自己喝醉，口無遮攔說出來的？
哦，發克！！
“說了你也不會相信的，反正我就是我，其他的都不是重要的。”慕止撇了撇嘴道。
沈沾墨像是猜到了慕止會這麼說，脣角揚了揚幽幽道：“也是，我就當你是上天送給我的好了。”
慕止卻沒有想到沈沾墨會這麼說，她對沈沾墨眨了眨眼，說：“沈沾墨，你有沒有覺得你這幾天很不對勁？”
“你對勁嗎？”沈沾墨不冷不熱地回敬。
慕止笑瞇瞇地說：“對，這就對勁了。”
“…….”
而那一夜，沈沾墨依舊只是將慕止摟在懷裡安安靜靜地睡了一晚。
次日清晨，慕止睜開眼睛時沈沾墨已經離開了，她在牀上翻了個身摸了摸身邊已經涼了的被窩，輕輕嘆了一口氣。
“良娣您醒了，太子殿下去忙了說是下午纔回來。”小默從沈沾墨走了之後就一直守在慕止身邊，見她醒了柔聲道。
“嗯。”慕止睡意未消，又在牀上伸了伸懶腰。
“那個。”小默欲言又止。
慕止用手臂撐著腦袋，側著頭看著小默慢悠悠地問：“有話快說。”
“早上蓮妃娘娘差人來了，說是良娣若是身子好些了就去一趟玄陽宮。”小默一副好自爲之的表情對慕止嘆了口氣。
大清早的，爲什麼覺得好像世界末日要來臨了？
蓮妃啊，確實是個讓人頭大的人。自己對她的印象一直停留在屠村，對於慕止來說她無疑就是最強大的敵人，甚至於自己都不敢面對。
她是蓮妃眼中釘肉中刺，而偏偏現在成了她家媳婦。蛋疼啊。
“良娣，良娣。”小默見慕止愣神愣得都快睡著了，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別晃了，我頭都暈了。”慕止有氣無力地回答。
“良娣可是又不想去？”小默問，大眼睛閃閃發光地看著慕止。
慕止沉思了很久，她一直在腦中回放自己與蓮妃單獨相處的場景，第一句話應該說什麼？她讓自己過去要說什麼？難道是蓮朔瑾這貨大清早就去告狀了？簡直是醉了。
慕止的手臂一鬆，就狠狠地摔回了原來的平躺的姿勢：“有沒有什麼理由不去？”
“已經拖了這麼久，怕是再不去肯定連皇上都要怪罪。”小默撇著嘴道。
“也是。”慕止氣若懸絲。
“不過良娣放心，我會讓詩落及時通知太子殿下，良娣只需要撐到太子殿下來結尾即可。”小默安撫道。
慕止輕輕閉上了眼，又驀然睜開：“不要通知。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起駕玄陽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