營帳內,白七夜和私月兩兩相視。
“五年未見,你擅闖我邊境就爲了幫,良娣來提這種無聊的要求?”私月嘴角是難得的笑意,但卻將良娣二字咬的極深。
白七夜狹長的丹鳳眼瞇了瞇笑道:“是。”
私月心中有火卻看著白七夜那張絕美的笑臉發不出來,這小子這麼多還是這樣一幅波瀾不驚,任何時候都能笑的如此璀璨的表情。
他竟然連撒謊都懶得撒,哪怕他說一句順道,只是順道來看看自己都很難。
他向來涼薄,私月比誰都清楚,但他跟白七夜還是有著不淺的交情,說不淺有點籠統,說生死之情倒是真的。
於私月來說,他和沈沾墨一樣。
“你現在在哪?”私月嘖嘖有聲,白七夜向來神龍見首不見尾,白七夜知道自己的底細,而他卻從來沒有將白七夜摸透。
白七夜朝身後的木桌上慵懶的靠了靠,笑意朦朧中越發的漫不經心:“嗯,宮裡一個小官。”
私月冷哼一聲嘲弄道:“多小?”
白七夜朝前走了兩步,站在私月的桌前腰身一彎,雙袖輕揚撐在了燭臺上,他眉眼間都是不知名的光,聲音柔和而略顯深情:“殺你還是可以的。”
私月驀然哈哈大笑,白七夜比起當年一點未變。
慕止回去換了身衣服就站在營帳之外五米處,卻聽不到兩人的對話,唯一聽到的就是此時此刻私月的大笑,就這一聲笑就讓慕止後背一涼。
私月笑了!!私月竟然會笑!!!
“裡面那個絕世公子誰啊?和你很熟?看上去和將軍關係不錯啊。”李虎不知道什麼時候蹭到慕止身邊,壓聲道。
慕止正聚精會神的領悟私月的笑意,冷不防被李虎嚇了一跳:“我草,虎哥你別鬧,你想嚇死我啊。”
“你又沒做虧心事怕什麼?不過你怎麼回來的這麼早?”李虎本以爲慕止還要晚兩個時辰才能到,卻不想這廝這麼快就趕回來了。
慕止輕聲道:“我掉到清河裡去了,裡面那個白衣少爺救我上來的,好像是從。”慕止擡起眼想了想:“超近道回來的,從兵營後面那條路繞回來的。”
李虎聽完慕止的話,眼睛瞪得渾圓,他張口結舌道:“啥?那是禁地啊,你們倆就這樣安好無事的回來了?那少年是誰啊。”李虎對白七夜甚是好奇,他始終不相信,這年紀輕輕的少年能在黑夜穿梭在禁地之間一塵不染。
慕止正想說話,營帳的簾子就被掀開。白七夜閒然自得的走了出來,一身白色錦衣上還有慕止沾染上的水漬,妖孽一般的面容讓李虎看的一呆。
“居然還有比你更好看的男人,嘖嘖,咋長的這是。”李虎的話讓慕止頭上無數黑線。
白七夜站在營帳外,對慕止招了招手,慕止點點頭對李虎擡了擡眉:“想必是將軍有了新的吩咐,我先去了。”
李虎拍了拍慕止的肩,像個兄長一般沉聲道:“一切小心。”
慕止心裡一暖,揚長而去。
從邊境到翼城,若是乘馬車要五六個時辰,若是騎馬會快上一倍。所以慕止想也沒想就選擇了騎馬。
白七夜除了能強行給她多批幾件禦寒的衣服以外,拗不過慕止所下的任何決定。
整整一夜的奔波,兩人終於在天快亮接近了翼城。
還沒有到翼城就已經聞到了一股不同尋常的氣味,遠處不知名的濃煙將整個翼城似乎都罩在了身下,慕止有了在山上的經驗,所以這一夜雖然苦寒交加身子也勉強撐住了。
翼城之上,有人吹響了號角,不同於邊境的號角那是一種悲愴的,響徹整個翼城的號角。即使慕止在翼城之外,隱隱聽到都會心裡絲絲縷縷的犯疼。
“七夜,那是什麼?”慕止一開口竟發現自己的聲音沙啞的厲害,吹了一夜的寒風慕止整個人都頭暈腦晃,渾身燥熱又冰冷,說不出的難受。
“喪號。”白七夜說這話的時候,緊緊的攥著手上的繮繩,他的直覺告訴他有什麼大事發生了。
即便是城中死了百姓也不會吹這種喪號,除非是有重大的事情要召集全城的百姓亦或,翼城真的岌岌可危。
“加快馬速。”白七夜蹙眉道,慕止心領神會兩人朝翼城奔去。
而翼城在號角吹完之後,兩邊的守衛全部散開,城門緊緊的關閉,城牆之上,兩抹鮮紅色的身影屹立而上,就像鮮紅的彩旗與這個死城格格不入。
還在茍延殘喘的百姓聚集在城門之下,望著頭頂兩抹鮮紅的身影感覺恍若隔世。
“我沾染了瘟疫。”重卿一身紅裙被風揚起,她已經慘白的精容上佈滿汗漬,原本閃亮的瞳仁也顯得有些黯淡。
一句話落,翼城的百姓沸騰了起來。
“神醫沾染了瘟疫,翼城完了!”
“太子殿下早日撤出翼城吧,求天佑我大易啊。”
“求殿下撤出翼城!”
“求上天憐憫神醫!”
這些日子重卿和沈沾墨一舉一動都讓翼城百姓銘記心中,而他們對自己的以後已經看到了盡頭,早已放棄了掙扎之力,現在還連累了神醫,若是護不好如此體恤民心的太子,是百姓的殘忍。
越來越多親人的死去,讓她們已經放棄了求生,而沈沾墨作此舉動也是爲了能用重卿,喚起翼城百姓的求生意志,能讓所有人一起同心合力打敗這場瘟疫。
“安靜。”站在沈沾墨身邊的隱士對城下低吼一聲。
“重卿是以身犯險將瘟疫蠱毒引入了自身,以求能研製出徹底消滅瘟疫的解藥。”沈沾墨說這話的時候瞳仁極深。
所有的人都屏住了呼吸,等待沈沾墨後文。
“我已經查到了蠱毒來源,三日之內必定能抑制住瘟疫擴散,請諸位不要放棄生的希望,不要讓我和重卿的努力付之東流。”沈沾墨挺拔的身姿,嘹亮的嗓音都讓整個翼城爲之顫抖。
最後他說:“我不會讓重卿死,也不會放棄翼城的任何一個人!”
像是從天而降的兩道曙光,將翼城陰沉的氣息全部打散,重卿爲了翼城甘願自己試毒,沈沾墨亦對翼城重卿共存亡,他沒有用尊稱,甚至沒有擺出任何太子的架子。
他就像一個仙君赫然降落,不染世俗不畏生死不求任何的爲天下蒼生拼盡全力。
“太子殿下千歲千千歲,感謝神醫重卿”
“太子殿下千歲千千歲,感謝神醫重卿”
“天佑我大易,天佑我太子。”
“天佑我大易,天佑我太子。”
翼城之上,初生的驕陽將兩抹身影拉長,翼城之下百姓雀躍歡呼,俯首稱拜。翼城有救了,他們看到了生的希望,他們看到了易國的救世主。
而此刻誰也沒有注意到,翼城之下兩抹已經下了馬漸漸靠近的身影。
慕止在並不刺眼的日光下擡起眼望著,翼城之上那兩抹鮮豔的身影,就像慕止第一次看到的那般他們依舊相配的羨煞旁人。
而她拖著長而陰暗的影子,跟她們相距天涯。
“這世間也只有神醫能配得上太子殿下,太子殿下有了重卿的幫助如虎添翼。”
“像神醫那樣的傾城之容也三國之中,只有太子殿下能拿下,不管怎麼看都是絕配。”
“如此深的民心的兩人,即使身份在爲高貴能爲了翼城如此,都是百姓萬福。”
“如此有才有志有勇有謀的美人,肯爲了太子捨命,太子一定會娶她。若是太子不娶她,翼城的百姓都不願意,怕是逆了民心。”
“……”
守衛背對著慕止和白七夜光顧著欣賞城上兩人,絲毫沒注意身後有人的靠近,依舊肆無忌憚的暢談。
白七夜首先頓住了腳步,他望著慕止的背影突然心口有些堵塞,她在山上奮戰了三夜一身傷痕,從山上下來,落入清河剛上來就換了衣服,日夜兼職的趕來。
慕止卻沒有想那麼多,她只是像無數百姓像眼前不遠處的守衛一般仰著臉,深情的望著那個偉岸的背影。
沈沾墨還是跟原來一樣,即便只是個背影都能宛若驚鴻,都能耀人雙目。
只是,似乎消瘦了不少,他爲了自己的子民,爲了肯捨命給自己的重卿究竟付出了多少心血呢,他是否像看了自己一夜那時一般,滿目紅線呢。
回過頭,沈沾墨,慕止在這裡。慕止不敢呼吸,不忍移目,她滿心渴求他能感受到自己的視線,然後回過頭看自己一眼。
百姓依舊沸騰,翼城像是重新活了過來。
伴隨著驚呼,重卿終於在撐了一夜研製藥性之後,在旭日照耀下倒在了沈沾墨的懷裡。
“傳御醫!”沈沾墨來這裡自然也帶了宮裡的御醫,但所有人的醫術都沒有重卿的高明,如今重卿倒了卻留下了配了一半的秘方。
“不用,我還能撐得住,再給我兩日足矣。”重卿被沈沾墨攬在懷裡,她的手指緊緊的拽著她的衣袖。
“我說了,我一定會讓你早點見到慕止。你要相信我。”重卿啓脣一笑。
沈沾墨伸手攬著重卿的腰肢將她橫抱而起,她現在所有的體力都是至關重要的,絕美的狼眸低下輕聲道:“我信你。”
交織的紅衣,隨風消失的墨發都隨著簇擁的百姓,隨著喧囂的一切離開慕止的視線。
而慕止早已的麻痹的身子在這一刻才感覺到寒冷,這種比掉進了清河更爲寒冷的感覺讓她身子忍不住有點顫抖。
沈沾墨,慕止想喊,卻在看見,他抱著重卿走下去之時硬生生的,將那聲呼喚哽在了嗓子之間。
連開口的勇氣都沒有,這種卑微到骨子裡的感覺讓她第一次懦弱起來。那樣的景緻,那樣的兩個光芒萬丈,相濡以沫的人讓自己都動容。
所以她只是無聲的張了張嘴,用脣語喊出沈沾墨三個字,沒有聲音卻用盡了全身的力氣。
城門外的守衛也發現了慕止,對他大吼道:“誰,翼城被封,不想死趕緊滾蛋。”
而慕止卻還是一動不動的盯著早已離開的那抹身影,眼睛被光刺得生疼,吹了一夜的身體在此刻拼命的叫囂起來,她緊緊的攥著拳頭讓自己,把心中翻騰的萬千情愫全部壓下去。
“讓你滾你聽見沒有。”守衛見慕止還是站在原地,上來前想動手。
白七夜從身後一瞬間站在了慕止身邊,守衛看見白七夜的眼神被硬生生的嚇了回去,對他們擺擺手:“翼城瘟疫,不能進城,趕緊走。”
白七夜垂下眼睛,看著慕止:“要進去看一眼嗎?”
慕止這才略微回神,她最後朝翼城望了一眼,對白七夜揚起嘴角:“不,他會把重卿照顧好,也會解了翼城之難的。”
她剛纔清楚的讀懂了他的脣語,她對重卿說,我信你。
你信她,我便信你吧,沈沾墨。所以,我不難過,真的,一點也不,就算連我都能看出來你對重卿有情,就算你日後會娶她。
我也不難過,我找不到難過的理由,沈沾墨,你也是一樣對嗎。
這句話說完,慕止猛然哽住,她細眉不可抑止的輕輕的蹙了蹙,強忍著心裡翻騰上來的無盡悲傷。
“一眼,都不看嗎?”
已經看了啊,已經,都看到了。
陽光打在慕止的臉上,她的薄脣已經有些乾裂,手上側臉都是細小的傷口,她快要撐不住了。
對,她已經快要撐不住了。他就離她一門之隔,她多希望他剛纔能回過頭,能看自己一眼就好,她太害怕白七夜在問自己一遍,真的不進去嗎?
她害怕自己會不管不顧的衝進去,可是她不能,也不可以。
慕止咬了咬嘴角,直到感受到腥味蔓延,眼眶迅速紅了一圈,她纔對白七夜彎起眼睛,心滿意足的笑著說:“他沒事就好。”
他沒事,就好。她們都沒事,便好。
“阿止,若是太子順從民心娶了阿卿,你會離開他嗎?”白七夜望著慕止瀟灑離開的背影輕聲道。
“會。”就算我再愛他。慕止頓住腳步,回過頭對白七夜笑道,她臉上是無盡的倦容,就連那雙漆黑的眼睛也變得暗淡無光,彷彿找不到方向。
但語氣卻沒有一絲遲疑。
若是他娶了別人,無關是誰,無關何事,我也是一定要離開他的,這是我們說好的。
有風吹起,慕止感覺臉上冰涼一片,她知道她們這一別,興許在見面之日便是大戰之時,而那時除去生死別離,便只剩下這糾纏情愫。
她沒有辦法欺騙自己,在她看見百姓歡呼,看見他和重卿像驚豔了所有虛構藍圖的驚鴻一般相守相伴,生死相隨時,她才明白他是太子,是易國未來君王,是日後妻妾成羣封塵深宮的仙君。
可她不過是橫落異世,荒唐求一份廝守的平凡女子。
如果,一定要有人爲這些虧欠做一個平反,那就由我來吧。
我會用我慕止最後之力給你得天下捷徑,而你還我自由吧沈大人。
##第二卷 慕家雛鳳初啼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