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進朝城,到被囚兵部大牢,再到軟禁宜寧殿,孫雲浪可謂看透世態炎涼,那些曾經稱兄道弟的大臣諸將,逼自己宛如避瘟疫,不僅不敢替自己說一句話,還落井下石。
都說樹倒猢猻散,他這顆大樹倒了,樹上的猢猻散的也太快了點吧。
孫,祝二人誰也沒有再開口,婧氏也明白他們的心結恐怕不是一兩日就能輕易解開。於是只好帶著武天秀走出冷殿,吩咐下人隨後帶二人去偏殿,好生伺候。
武天秀從宜寧殿出來後,滿腹怨火,無處發泄,最後生生命人去拆了冷殿。
尚城,縉候府,書房。
武越斜躺在臥榻上,身後立一婢女執扇輕搖,身前坐一嬌媚女子酥胸半露,玉指夾起碗中洗淨的果肉,小心翼翼喂到武越脣邊,那一道令人遐想非非的深溝不停晃來晃去,雪白飽滿,叫人忍不住迷醉。
瞭解武越的都知道,他從不是個貪享美色之人,或者說和武天秀比起來,他對嬌媚女子的定力遠超同人。否則照他自己的話說“連這點定力都沒有,將來何以坐擁天下。”
房外有人叩門,武越虛睜開眼皮,說了聲“進來。”
白衣潔淨的楚商羽推門而入,恭謹走到榻邊,喚了聲“殿下。”
武越揮手退去婢女,坐起身子,將剩下的果子推到楚商羽面前,道:“嚐嚐這個,剛從石商運過來的櫻果,味道不錯。”
楚商羽薄施禮節,捻起一顆果子放在口中,慢嚼兩下,**充盈,甜而不膩甚是可口,讚道:“味道不錯。”
武越示意他多吃點,問道:“慕北陵他們出發了?”
楚商羽點頭道:“已經出發有半天時間。”
武越道:“商羽啊,依你看來,慕北陵葫蘆裡到底賣的什麼藥,說什麼助我得天下肯定是假的,說出來恐怕誰都不信,難不成他真的只爲救孫雲浪祝烽火?我昨天想了一夜,也沒想通這事。”
不待楚商羽回答,武越繼續道:“要說這天下奇葩之人多如牛毛,但爲了一個還沒坐實身份的老丈人,就和一個朝國對抗,我真看不懂這個人。”
楚商羽放下玉碗,笑道:“殿下不是看不懂慕北陵,只是不想承認他是那種人而已。”頓了頓,皺眉尋思片刻,又道:“有句話怎麼說來著,什麼光什麼問的。”
武越笑道:“寶光敦剎蹇莫問,豎子孤獨陵爲壑。”
楚商羽抱扇赧笑:“殿下高才,屬下自愧不如。”
武越暗自斟酌一番,笑的更加舒心:“商羽纔是高人啊,一語道破天機。”
接著問道:“臨水現在情況如何?”
楚商羽道:“剛剛接到老翁傳來的消息,臨水城的守軍只有三千,尚無增援跡象。”
武越拍腿叫聲“好”,說道:“傳信老翁,告訴他三日後動手,我要神不知鬼不覺的拿下臨水。另外,吩咐高漸高離,明日一早領五萬人馬去臨水,告訴他們,不得動臨水一水一地,否則軍法處置。”
楚商羽道:“是不是讓他們多帶些人,如果去北疆的部隊殺個回馬槍,屬下恐怕他們守不住。”
武越神秘一笑,道:“不用,除非武天秀真想滅國,否則絕對不會動北疆的部隊,而且,我們身後不是還有座城要守麼?”
楚商羽暗吃一驚,道:“殿下想對扶蘇下手?慕北陵那裡……”
武越打斷他的話,道:“當然不可能現在動手,本王還要留著他打江山呢。”言至於此,陰鷲之色盡顯。
丘陵峽道,蔭林窪地,從出了尚城邊界,地勢變得起伏不定,多是低矮的山丘,並不高,官道兩側時而出現成片樹林,難見高山,站在山丘上一眼能望到天邊,開闊至極。
慕北陵跨著一匹黑鬃馬,馬身上披著精鐵鎖子鎧,四蹄健碩,流出的汗有如血般猩紅,是皇甫方士特意從繳獲的戰馬中挑選出的一匹。
據皇甫方士說“古蜀有良將,曾得一匹烈馬,其皮紅,性烈如虎,可日行千里,汗似盈血,乃馬中極品,此馬雖不得其神,倒也有幾分相似,相較紅鬃馬好上數倍,勉強般配主上身份。”
當然,慕北陵只把這番話當做是他讓自己換馬的藉口,不過還是欣然接受,作爲從小在山裡長大的孩子,閒來無事就沒少聽村裡人閒言聊談時提及良馬之事。
他就曾聽那位被村裡人稱作瘋子的銅爺說過,天下之大無奇不有,駿馬縱雲馳騁天下,汗血,的盧,烏騅,絕影,玉獅子這些都是不出世的極品天馬,每一頭都價值連城,而且那些成年的寶馬,大多都是隱居深山的古獸。
記得武蠻那個時候還揚言,長大後要給銅爺也抓一匹寶馬,逗得滿臉皺紋的老頭子笑了好長一段時間,逢人便說武蠻這娃有出息。
落日西下,隊伍剛好走到一座山丘的背風面,前方視野開闊,左右都有山丘遮掩,是個難得的紮營地帶。
慕北陵吩咐大軍就地紮營,武蠻親自找來大石壘起竈臺。
行軍途中多以乾糧充飢,爲了讓他吃的好點,武蠻出來之前特意去集市上買了十幾只雞。
此時大鍋上竈,參滿半鍋水,將三隻雞洗淨剖肚,沒過一會,馥郁香氣便四散開去。
夜色降臨,丘陵地帶的夜色極美,朗月當空,羣星璀璨,空氣中浮動夏日特有的溫熱暖氣,聽周圍蟲豸鳥鳴,好不舒暢。
慕北陵手捧大號土碗,大大品上一口雞湯,味美至極。
這還是他第一次在行軍過程中嚐到如此美味,之前要麼是在馬背上用乾糧草草解決,要麼就隨意找間茶鋪寥解飢餓,似這般一邊欣賞夜色一邊享受美味,想也不敢想。
一襲灰袍的皇甫方士走過來,坐到旁邊,笑著問道:“在想什麼?”
慕北陵聳聳肩:“突然想起小時候的事,我和蠻子就在村東頭的草垛上,也是這樣看著天空,不過那個時候我們手裡拿的是棒子麪饃饃,說起來當時能吃上一口饃饃,簡直就是人間美味啊。”
武蠻朝他看一眼,憨憨笑出聲,仰面倒在地上。
皇甫方士笑道:“青蓮出淤泥,蝴蝶飛於蛹,普天之下成大事者,誰沒有一些過眼雲煙的苦澀往事,就算生在帝王家,也要嚐盡人生百態,經歷千般折磨後,方可歷練稱王,否則江山只待他人享,便是爲他人做的嫁衣罷了。”
慕北陵忽然想起武越和武天秀,兩個天之嬌子卻爲爭名奪利自相殘殺,也不知道那位睡在地下的先王若是看到,會不會氣的從棺材裡跳出來,指著兩人鼻子大罵一通。
慕北陵開口問道:“先生,東州到底有多大?”
皇甫方士一怔,隨即笑而輕嘆:“很大,大的超出你我想想。”
慕北陵仰面躺在地上,感受著地面上傳起的熱氣,擡起手,恰好擋住能看見月亮的視線:“有沒有這麼大?”
話剛出口,他便忍不住笑出聲。前些日在將軍府的時候,小丫頭一本正經的告訴他,十三州很大很大。他便問了一句“到底有多大”,小丫頭想了想,爬到他身上矇住他的眼睛,來了一句“你看不見這麼大”。
那個時候慕北陵還只把這話當成是小兒黃語,現在想想,不得不說頗有幾分禪意。
皇甫方士搖頭不言,起身抖去沾在衣服上雜草,獨自朝軍帳走去。
待其走遠,武蠻的鼾聲已經響起,慕北陵移開擋在視線前的手掌,朗月重現,喃喃自語道:“漠北,西夜,夏涼,南元,蜀涼,璧陽,庚漢,石商,隋川,東州真的好大,半壁的江山啊……”
夜深人靜!
再行二日,大軍進入壁赤地界,地勢重新變緩,東西北三面都是一望無垠的平原,偶爾能掃到平原上簇立成團的綠林,南面有高山,一直朝更南邊綿延而去。
行五十里,來到山腳下,再有約莫兩百里就是壁赤城所在位置,山下有河,是由山中某處水源衝擊流下形成,橫亙在山腳和平原之間。
大軍繼續進發,慕北陵駐馬河邊,下馬飲水時,忽見對岸一婦人正在河中盥洗衣裳,瞧得奇怪,此地荒野之地,何會有人煙。便縱馬趟河。
河水不深,只沒過馬腹。
婦人此時也見有人走來,還是位戎鎧加身的將軍,眼中淺露懼色。
慕北陵開口問道:“這位夫人,可是此地住戶?”
婦人警惕望著他,額首輕點。
慕北陵擡頭掃向山上,果然在半山腰處見到幾處房屋樣的住所,暗道此處當真有人居住,又問:“請問這山叫什麼名字?”
婦人一直盯了半晌,方纔用有些沙啞的嗓音回道:“飛鶴山。”
慕北陵一愣,心道飛鶴山不是應該在薊城外麼?曾經還在飛鶴山下向人索過飛鶴山泉:“不對吧,我記得飛鶴山應該是在薊城啊,這裡是壁赤,怎麼會有飛鶴山?”
那婦人見他沒有惡意,也放下戒備,道:“就是那座飛鶴山,飛鶴山一直從壁赤連道薊城,這座山大得很哩。”
慕北陵“哦”了一聲,擡頭再看這座巍峨高山,心中突然升起一股異樣,總覺得哪裡不對,卻又拿捏不到。
婦人將衣服收進竹簍,瞧他幾眼,背起竹簍匆匆離開。
慕北陵調轉馬頭返回官道,腦子裡還在尋摸那絲異樣的源頭。
左思不得其法,索性作罷。
驅馬往隊伍前頭走時,路過任君,拉其問道:“你知道這座山叫飛鶴山麼?”
任君被問的滿臉疑惑,不知道他爲何問這個問題,點點頭,道:“知道啊,這座山呈東南走勢,一直到薊城外二十里。”
慕北陵劍眉陡蹙,道:“我問你,如果從薊城唉赤壁,走山路的話需要多長時間?”
任君想了想,搖頭道:“具體多長時間說不清楚,不過應該比走官道慢吧,山路陡峭,加上這個時候正是雨水時節,不會有人選擇山路過來。”
剛說到這裡,任君忽然想到什麼,驚問道:“主上是說薊城的人會選擇山道馳援壁赤?”
慕北陵黑眸中閃動精芒,道:“說不好,這樣,你立刻派人進山,只要發現有人走過的痕跡,即刻來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