燭離撲過去爲時已晚,延望顯然死的不能再死,臉呈紫黑色,五官扭曲,黑色液體不斷順著嘴角流出,恐怖如斯。
慕北陵回神,面無表情,就算延望不服毒自盡,今日也難逃一死,只可惜死的如此便宜,難解心頭之恨。
“來人啊!”慕北陵喚道,兩個守衛跑進來,見延望倒在地上,嘴角邊流出大灘黑血,紛是一凜。
“把他擡下去。”
守衛快速清理屍體。
慕北陵轉而對燭離說道:“如今先生明白我爲何會出此下策了吧。”
燭離瞬間蒼老了九歲,斑白兩鬢再昇華發,呆呆看著地上還沒來得及清理的血跡。十幾歲進入仲景堂做學徒,雖然不比延望有天賦,但還是憑藉自己的努力成爲醫士,成爲仲景堂的中流砥柱。他從來都把自己當做醫士看待,一心爲病人,不喜歡涉獵朝廷紛爭,更不願意被某些人當做槍使,所以幾次三番拒絕都仲景的拉攏。
饒是如此,當扶蘇城被慕北陵佔領後,仲景堂大部分人都選擇明哲保身,去了就近的尚城仲景堂,他還是留守此地,爲城中百姓服務。記得當時延望不止一次告訴他,會和他站在一起。而今美夢破碎,原來延望願意留下來是有原因,非是一心爲扶蘇百姓著想。
大夢初醒,這種感覺就好像剛捉到獵物的獵人,興奮勁還沒過,就被獵物反咬一口,做了獸口下的亡魂。
燭離仰頭長吁,老目含淚,半晌方纔壓下浮動的心情,聲音變得沙啞,道:“我知道了,這就叫做咎由自取吧。”側身,面對慕北陵,雙膝微彎,緩緩跪下。
慕北陵側移幾步,躲過跪拜。
燭離道:“延望的所作所爲是他自己一人之過,和仲景堂其他人無關,而且願意留在扶蘇城裡的人,都不是都仲景的探子,他們只想爲百姓做點什麼,就請看在老夫薄面上,放過他們吧。”
慕北陵連忙將其扶起,道:“先生大禮,北陵如何受的,請先生放心,只要確定他們與此事無關,我絕不會爲難他們,北陵不會放過一個壞人,更不會冤殺一個好人。”
燭離淚目蒼茫,重重點頭。
慕北陵扶他坐下,讓婢女奉上好茶,拍了拍他的背,替他順氣。
“仲景堂在扶蘇這麼多年,爲城中百姓做了不少好事,我也不願見到就這麼沒了,先生如是願意,可繼續留在堂中做事。”
燭離喜道:“你願意重開仲景堂?”
慕北陵點頭,道:“如果沒了你們,百姓也肯啊,只不過,你們可以繼續留下行醫做事,仲景堂的招牌卻一定要改。”
燭離疑道:“改招牌?”
慕北陵道:“從現在開始,仲景堂改命八方館,願意留下的郎中醫士我舉雙手歡迎,不願意留下的,想走,或者想自立門戶的,我也都允許。”
這些年他一直想有自己的醫官,當然,不單單是救死扶傷,就像都仲景的仲景堂,行醫治病的同時還是很好的情報獲取地。來醫官尋醫問藥之人三教九流的人都有,不必茶館飯館的人雜,無意間也會透露不少有用的信息,而且有醫官當做幌子,更容易行事。再者無論是誰人主政,一般都不會對醫官下手。
燭離沉吟良久,也猜到慕北陵幾分心思,不過對他來說,只要還能繼續行醫救人,便是最大的幸事:“我明白了,我帶堂中的人,先謝過將軍了。”
慕北陵擺擺手,喚來任君,吩咐道:“你先送燭離先生取休息,過後找人把仲景堂的牌子換了,改成八方館。”
任君領命,帶燭離下去。
很快,仲景堂的牌子被士兵拆下,換成黑底白字的“八方館”,並在門前立牌,上書:“原仲景堂查封,新醫官八方館不日將開門醫病。
這件事無異於平地春雷,很快傳遍扶蘇大街小巷,不明就已的百姓只當是仲景堂的人惹到新來的城主,此有此一出,也有些長舌婦人在背後傳是帝師大醫官和新城主不對付,所以仲景堂纔會被針對。
反正此事被傳了好幾個版本,不過說歸說,也沒幾個人把這當回事,東州亂世,能茍活已是僥倖,誰還會蠢到和官府作對,替仲景堂打抱不平,最多就是多點茶餘飯後的談資。
慕北陵今天的心情說不上好,用完晚膳後和籽兒玩了會,就讓小丫頭和少年各自回房睡覺。自從阮琳她們過來以後,青陌就難得現身,也不知道訓練的怎麼樣。
步出鎮西大殿,拉來個婢女問清楚青陌在哪,他便朝後院的演武場走去。
將軍府最後面有個單獨的院落,佔地極廣,院內鋪有青石地板,是以前府中將官修煉所用,眼下將官走的走死的死,演武場也甚少有人問津。
還沒走近院子,就聽裡面傳出陣陣撕心裂肺的哀嚎聲,慕北陵聽得發憷,要不是知道青陌在裡面,他還真以爲自己到了屠宰場。
踏進院門,藉著演武場周圍燃起的火光,只見中央擺了一百個極人高的大黃木桶,女兵們泡在桶中,只露出腦袋,桶旁邊整齊放著脫下來的衣服,青陌端著個大竹簍,不時朝桶裡加些東西,每加一次,都伴隨著女兵淒厲的慘叫聲。
慕北陵沒有再往裡走,倒不是他受不了那種痛呼聲,而是大家都把衣服脫掉,畢竟男女有別,看見了反而不好。
青陌自然看見他過來,遞眼神示意他稍等,繼續依次往木桶中加藥粉。等了一會,直到一百個木桶都加完後,才放下竹簍,拍了拍殘留在手上的藥粉,朝這邊過來。
“你在做什麼?”慕北陵指著場中問道。
青陌簡單回道:“幫她們淬鍊筋骨。”
慕北陵“哦”了一聲,見她不願意細說,也不好追問。
青陌拉他走到院子外面,笑問道:“你怎麼有空過來,籽兒睡了?”
“嗯,我讓她和破虜先睡了。”
青陌點點頭,銀絲般的月光映照在那張絕美側臉上,泛起點點熒光,就像是月下波光粼粼的池面,美不勝收。
慕北陵差點看呆,“你好美”幾個字在喉嚨裡轉了好幾圈,最後還是被生生嚥下。
青陌察覺到兩道**裸的火熱目光,斗篷下的臉頰微微發燙,嬌斥道:“看什麼呢。”
慕北陵趕緊收回目光,撓頭尷尬笑起,不覺小腹下方火熱滾燙。
草草掩去尷尬,說道:“訓練他們還需要多久時間?”
青陌道:“快則三個月,慢則半年吧。”
“這麼久?”慕北陵一怔。
青陌沒好氣的說道:“你以爲是在街上買東西呢,給了錢就拿走,我想把她們每個人都訓練成毒師,雖然和真正的毒士還有些距離,至少也算是支奇兵吧。”
慕北陵點點頭,想了想,說道:“這段時間就只有辛苦你了,先生明天會帶兵回來,估計再有兩天隊伍就要走了,我讓任君留點人給你,有什麼事及時通知我就行。哦對了,籽兒和破虜也只有麻煩你照顧。”
青陌驚道:“這麼快?你不等扶蘇城完全安定後再走?”
慕北陵苦笑道:“我也想啊,不過武天秀可不願意看我自在,壁赤和臨水的大軍已經朝這邊來了,我要趁大軍沒到扶蘇之前,把他們留在城外,這座城池,已經經不起再多的戰火。”
青陌默不作聲,只是眼神中包含著暗暗的不捨。
“陪我走走?”慕北陵破天荒露出一絲赧色。
青陌額首輕點。
二人沿著迴廊漫步自清池邊,夜色靜謐,荷葉隨風輕搖,月光投在清池池水上,風動,吹皺一池春水。
湖心亭裡點燃青燭,慕北陵和青陌對坐在石椅上,思緒隨著波光飄向遠方。
“籽兒這丫頭天性好,就是不喜歡讀書,那會我們從尚城把她接回來的時候,簡直讓先生頭疼了不少時間。”
“籽兒很乖,學東西也快,這麼小的孩子都喜歡玩,長大點就好了。”青陌柔聲笑道。
慕北陵嘆口氣:“要是我也能像她一樣,成天無憂無慮的該多好啊,還有破虜,爹死的早,琳瑯夫人又和他天人永隔,說起來也是個可憐人。”似是聯想到自己死去的母親,他眼神隱現暗淡。
青陌小心翼翼的伸出手,想去抓著他修長的大手,指尖剛剛儲配到手背,兩人都像是觸電般,閃電抽回手掌,相視,尷尬笑起。
“叔叔如果在這裡,一定不願意見到你這個樣子。”
慕北陵一凜,閉起嘴脣搖了幾下頭,道:“我現在只希望爹能快點好起來,然後救出雲浪烽火二位大將軍,再然後找個山清水秀的地方隱居起來,不問俗世。
青陌綻放莞爾,清茶粗糧,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於碧綠羣山間享受求之不得的安寧,恐怕世人皆願如此,“想法總是好的,只是能做到的人,世上卻屬罕見,你我都不是聖人,早已被捲進塵世這個大漩渦,難以抽身。”
慕北陵嘆道:“是啊,想做到這些,何其困難。”言罷,忽然覺得對眼前這個傾國女子瞭解的並不多,遂問道:“說說你吧,我還從沒聽你說過以前的事。”
“我?”青陌一愣,轉而搖頭苦笑道:“我有什麼好說的,還不都是粗枝爛葉的荒唐事,小時候醒事的早,連我那雙便宜爹孃的面都沒見過,只聽撿到我的大娘說,我是被人從青樓後門抱出來的,再後來本來想就此過一輩子,嫁個老實可靠的男人,可惜狗老天不讓我消停,大娘染上了肺癆,我也就陰差陽錯的學了些治病救人的東西。”
“可惜大娘後來還是死了,那年漠北官府的人來擡死人,說是什麼肺癆會傳染,就把我也抓了,到了那裡過了幾個月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興許是我命硬吧,被當時一個醫士看上,就把我帶走了,再後來就稀裡糊塗也成了醫士,最後他們爲了巴結老頭,打算把我送過去,接下來的事你就都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