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玉弓比以前精瘦很多,黝黑皮膚,漸漸隆起的虯扎肌肉,褪去公子哥的錦衣玉袍,換上深灰色的兵甲,臉上少幾分玩世不恭,多幾分正氣堅毅,恍惚間有一絲大將軍孫雲(yún)浪的影子。
慕北陵停下腳步,回頭,嘴角勾起欣慰弧度,這個樣子纔有男人的味道。
“有事?”慕北陵問。
孫玉弓眼珠虛跳,雙手掬於腰間拽著衣角,彷彿在做著天人相交的掙扎。
慕北陵看他幾眼:“不說算了。”轉(zhuǎn)身走出兩三步,又被孫玉弓叫住。
“那個,你是不是要和殿下結(jié)盟。”
“有什麼問題?”慕北陵似笑非笑。被這個腦子裡只有美酒女色的公子哥看出來,他還真有些驚訝。
孫玉弓沉吟片刻,說出一句:“他很危險。”
慕北陵點點頭,無所謂聳了聳肩,道:“我知道,還有什麼嗎?”
孫玉弓疑道:“你知道?那你知不知道他手上握著多大的底牌,和他結(jié)盟,無異與虎謀皮。”
慕北陵第一次開始正視這個他曾經(jīng)看一眼都覺得髒眼睛的公子哥。
學會思考了?
是好事!
孫玉弓竹筒倒豆子般繼續(xù)說道:“縉候這些年盤踞尚城,並不像表面上安於稱侯,他的野心很大,大到你我無法想象,而且這些年朝中發(fā)生的很多事都和他又直接關(guān)係。”
慕北陵上前幾步,離公子哥近點,鷹隼般的狹長目光落在那張焦急臉上,笑意更濃。
如果這個時候?qū)O雲(yún)浪在場,聽見玩世不恭兒子的言論,或許真要仰天長笑,一解壓在心頭多年的苦悶。
慕北陵輕言道:“你是想說虎威鏢局和大通商會?”
孫玉弓兩眼一瞪,不可思議的看著只比他高半個頭的慕北陵,驚道:“你都知道?”
慕北陵也不掩飾,聳肩道:“猜的。”
孫玉弓鬆了口氣,又提了口氣,說道:“虎威鏢局和大通商會是他的兩張王牌,虎威鏢局由楚商羽掌管,至於大通商會,我只知道會長叫七爺,從來沒見過,當初他幾次找到我,想在扶蘇城成立大通商會的分部,只不過後來被爹發(fā)現(xiàn),就不了了之,我想說的是,他的勢力,絕對不像你我想象的這麼簡單。”
慕北陵想了想,挑眉道:“就是上次我在須彌山莊見到你們的時候?”記得武越第一次讓楚商羽邀請見面時候,孫玉弓就在場,不過那次兩人並沒有什麼交集。
孫玉弓點頭,道:“那是他最後一次找我,你也知道,憑他開出的條件,我當時真的沒法拒絕,如果不是爹從中阻攔,商會應該已經(jīng)在扶蘇立足。”
“虎威鏢局呢,你知道多少?”相比大通商會,慕北陵對這個神秘的鏢局更感興趣。
孫玉弓道:“虎威鏢局的前身是凌傲鏢局,三年前不知什麼原因,門主郭凌傲突然失蹤,縉候就把它全盤接下,並且把主要精力都放在襄硯總門建設(shè)上,虎威鏢局這兩年發(fā)展十分迅速,除了襄硯,薊城,壁赤,臨水都有分局。”
襄硯城是西夜朝最富庶的城池,物資來往最多,全力發(fā)展總門也算得上無可否非,畢竟除了虎威鏢局以外,襄硯城還有其他不少大鏢局。唯獨引人遐想的是薊城壁赤臨水的分局,三層距離朝城的距離最近,成四足鼎立之勢,朝城又在最中心,這樣一來不得不懷疑他武越是何居心。
慕北陵心想:“看來武越還真布了盤不錯的局啊。”
“你還知道什麼?”
孫玉弓道:“聽說他還私下培養(yǎng)過一支死士部隊,其中都是實力了得的修武者,很多上不得檯面的事,都是由那支部隊去做。”
死士部隊?
慕北陵電眉猛豎,深邃狹長的眼眸中陡然爆出厲芒。當初的徐鄴,而後的尚城,加上南元鄭簡遇害都和死士有千絲萬縷的聯(lián)繫,他也幾次差點死在這些人手上,當中到底有沒有武越的因素。
一念及此,他嗓音放沉:“繼續(xù)說。”
孫玉弓看出他和死士應該有接觸,不過轉(zhuǎn)瞬卻面露苦色,道:“這支部隊非常神秘,我也是再一次酒宴上,楚商羽喝多了才透露一點,其他的我就不知道。”
“哦,對了。”孫玉弓突然想起什麼,壓低聲音道:“我知道以前火營裡有人和他聯(lián)繫緊密,當初爲了打壓你,我還特意託尚城的尹右找了火營那個人,不過具體是誰我就不知道了。”
說起這事孫玉弓還頗有幾分尷尬,何曾想以前那個小小士卒,如今搖身一變成了自己主上。
慕北陵看他幾眼,覺得他不像說謊,而且眼下局面,他也沒必要騙自己,笑了笑,說道:“過去的事已經(jīng)過去,就不要再替了,軍營的生活還過的習慣麼?”
孫玉弓頓了頓,才咬脣點點頭。只是任誰都看得出來,他頭點的實在勉強。
這幾日羊蒙簡直訓畜生樣訓練他,整整三天,他幾乎沒合一下眼,按照羊蒙的話來說,只有這樣才能讓他蛻變成一個真正的將士。
這些倒無所謂,以前花天酒地的時候別說三天,五天五夜沒閤眼他也能挺過來,最讓他恐懼的是羊蒙的懲罰方式,也不知道是不是武蠻想“特殊照顧”,那羊蒙明顯就是龍陽癖,動不動就要讓他以身相許作爲懲罰,好歹他孫玉弓算是將門之後,這要傳出去還怎麼做人,豈不笑掉天下人大牙。
慕北陵自然不知道這些,看他逐漸褪去那一身公子哥的戾氣,還以爲是羊蒙訓練得當。
“行了,你好好回去訓練,爭取早日能成爲玉英那種,可以獨當一面的將士。”
孫玉弓不自覺打了冷顫,告禮退下。
待其走遠,一直閉目不言的武蠻忽然虛開虎目,掃了眼孫玉弓遠去的背影,沉道:“如果他說的是真的,武越此人,著實可怕。”
慕北陵劍眉輕挑,略帶詫異望向他,打趣道:“能讓你覺得可怕,不容易,真他孃的不容易,哈哈……”
收回目光,擡頭看天。
風輕雲(yún)朗,頂上飛鳥倦倦南飛,蒼鷹盤旋。
那是漠北特有的一種鷹,名渠青,專門捕捉候鳥爲食,這個時節(jié)候鳥南飛,正是渠青最活躍的時候。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武越啊武越,你是想讓我做那捕蟬之螳螂吧,只可惜你只知雀能撲食螳螂,卻不知去雀之上,還有渠青盤旋。”
從東門廣場離開後,慕北陵直接回到將軍府,武越的事情已經(jīng)解決,城中大小官員的任命也由蕭永峰代勞,皇甫方士兩日後就將帶隊歸來,現(xiàn)在當務之急倒是壁赤和臨水的大軍。
十幾萬大軍從壁赤出發(fā)的話,到扶蘇至少也需五日,有充足的時間做好防禦,並且等關(guān)軍過來後,守住扶蘇應該沒問題。
眼下已經(jīng)和武越結(jié)盟,既然如此,他自然不會坐視扶蘇被攻,壁赤臨水的大軍來扶蘇之前肯定會借道尚城,如果依託尚城周圍的山勢狙擊敵軍,可事半功倍。但如果他武越放任大大軍過城,居心何如,一眼便知。
扶蘇外,三十里,長龍隊伍依山而行。
武越盤坐在車中,楚商羽坐於對面。
武越的臉上看不出太多的喜意,反而隱現(xiàn)淡淡愁雲(yún),右手扶在茶壺壺把上,來回摩挲,目光閃爍,幾經(jīng)變化。
楚商羽見他這般面色,便沒開口,只靜待下文。
過了好久,武越放在壺把上的手陡然停住,彷彿這一瞬間做出什麼決定,輕喚聲“商羽”,說道:“剛纔在將軍府裡,慕北陵已經(jīng)和我結(jié)盟,表明忠心要助我稱王,你以爲他是真是假?”
楚商羽揚脣一笑,道:“殿下心中早有答案,何必再問屬下。”
武越癟起嘴,道:“我只是想聽聽你的意見。”
楚商羽微微頷首,斟酌片刻,才道:“慕北陵此人天生將才,而且勇猛過人,心性極爲沉穩(wěn),若無異心,可放心使用,怕只怕他有二心,並非真心輔佐殿下。”
頓了頓,又道:“屬下到現(xiàn)在還有一事想不通。”
“哦?說來聽聽。”武越明顯被勾起興趣。
楚商羽道:“那日孫玉英自刎朝城,據(jù)探子傳回來的消息說,慕北陵曾帶姑蘇坤他們殺進宮內(nèi),還和禁軍在大殿前對持超過半個時辰,以大王的心性,怎麼可能不殺他,他身上到底有什麼秘密,能讓他幾次三番逃過死劫。”
言罷自問自答:“就算有夜部姑蘇,擅闖禁宮已是死罪,還在宮中大開殺戒,屬下真想不出箇中緣由。”
武越執(zhí)起茶壺,茶水由壺嘴緩慢堂下,水還是熱的,熱氣騰騰。
端杯停在脣邊,忽然神秘笑道:“商羽啊,只有武家人才能體會到夜部姑蘇幾個字的含義。”言至於此,揚杯淺抿。
茶香淡泊,似乎比將軍府裡的那被猴魁少了點什麼味道。
楚商羽似懂非懂點了點頭,等武越品完一杯茶後,方纔問道:“我們接下來怎麼做?”
武越緩緩放下茶杯,當杯底裡桌面僅一指寬距時,力道猛增,“咚”一聲頓在桌上,茶杯上浮起絲絲裂紋。
“去告訴老翁,明日大軍回扶蘇之前,我要聽到魏易和他兒子過世的消息。”
楚商羽嘴角劃過一抹嗜血微笑,似乎那兩條命在他眼裡,不必城外莊稼漢子養(yǎng)的豬玀值錢。
“另外,大軍歸城之日,在城外設(shè)防,狙擊壁赤臨水過來的大軍。你親自去寫討伐國書,我要這個消息五日之內(nèi)傳遍整個西夜。”
“傳令襄硯,壁赤,臨水,薊城的鏢局,做好收網(wǎng)的準備。”
楚商羽眼中的嗜血登時轉(zhuǎn)爲火熱,迅速跳出車去。
不動則已,動之必有雷霆之勢。
武越則不然,說完這些話後,像是瞬間卸下個沉重包袱,一貫保持的儒雅之氣蕩然無存,取而代之的懾人陰寒,宛若那馳出北冰寒原的麋鹿,周身冰冷。
視線轉(zhuǎn)向車窗,天清氣朗,候鳥翩翩飛過,渠青蒼鷹一閃即逝。
“慕北陵啊慕北陵,就算你包藏禍心,也休想翻出本侯的手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