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祝烽火請來扶蘇仲景堂堂主延望,告知慕北陵眼睛傷勢,他本是都仲景的人,也知道都仲景與慕北陵之間有難以調和的間隙,但不知祝烽火許以什麼報答,竟請動他這尊大佛。
孫府後院廂房內,慕北陵整個人已經瘦了一大圈,眼窩深陷,顴骨高聳,面色白而泛黑,憔悴不已。
延望坐在對面,一襲青衫,蒼髮高束,目色沉而閃動精芒,右手扣住慕北陵左腕,絲絲綠芒在他指間縈繞嗡動,那碧綠之色看上去比慕北陵的生力還要深邃幾分。
祝烽火,皇甫方士,籽兒,尹磊等人站在一旁,不敢發出丁點聲響。
過的片刻,延望收回右手,眉頭輕皺,頓了頓,又伸手覆在慕北陵雙眉之間,綠芒再起,蓋住兩隻眼睛,似水紋般輕微盪漾。
計息後,他收手搖頭,祝烽火忙上前問道:“他眼睛如何?可有治療之策。”
延望道:“心藏神,爲人體五臟六腑之大主,五臟驚奇皆爲心所主,而眼幕耐心主之精氣所養,視物又受心神的支配。目爲肝之竅,肝主藏血,目受血而能視,他五臟六腑皆無大礙,唯獨心血一脈無法通達至眼,如此眼受精氣所困,故不能視。”
祝烽火道:“可能治療?”
延望點點頭,又搖了搖頭,面露難色,道:“若爲其他原因所固,老夫還能以生力疏通,使精血暢通,然心血一脈頗爲玄奧,只受他控制,縱然老夫強行疏通,他若不願開眼,任無法視,他若能清除心中鬱結,無需治療也能自行開眼?!?
聞其言,衆人便知慕北陵之所以失明,非是外力所至,而是他心中鬱氣未曾抒發導致,解鈴換需繫鈴人,倒是無人能強行幫他。
慕北陵笑道:“延堂主,大將軍,我的情況我自己清楚,強求不得,多謝堂主能親自過來替小子探病。”
延望擺擺手,道:“你悲傷至極,導致目不能視,眼下雖對身體無大礙,但長此以往,血氣結而不通,勢必會造成其他問題,我先替你配一副溫養五臟之藥,再給你的眼睛敷些活血化瘀的藥,輔助你打通鬱結血脈?!?
慕北陵頷首謝過:“那就有勞堂主了?!?
延望起身告辭,尹磊親自去送,並隨他去把藥拿回來?!?
二人走後,祝烽火長嘆口氣,說道:“你啊,老夫正不知怎麼說你纔好,玉英已經走了,你又成了這個樣子,要是玉英在天有靈,定不願看到這副模樣。”
慕北陵不語,沉默了好久,突然喚聲“先生”,說道:“這世上可有能存肉體不腐之物?”
皇甫方士一愣,隨即明白他是想把孫玉英的肉體保存下來,想了想,說道:“我曾聽人說,人死後三魂七魄散於其外,血氣死而身僵腐爛,若是能存一二血氣,興許能做到。”
慕北陵問:“如何能存血氣?”
皇甫方士道:“人之血氣主火,若以寒氣震之,興許能得保一時?!?
寒氣?慕北陵聽此二字,頓時想到水石,水石本就是吸天地寒氣而生,堅固且寒,還有那顆從關外山洞中得到的水石石髓,不正是主寒之物?他遂既輕呼:“趙勝。”
趙勝就在門外等候,聽他召喚,快步走進屋中,抱拳道:“將軍有何吩咐?”他本習慣稱慕北陵做主上,但眼下祝烽火還在場,“主上”二字難保不會讓他多想。
慕北陵道:“你即刻去一趟扶蘇關外十里處的山洞,開鑿些水石運來,我有用處?!蓖nD分許,又朝祝烽火說道:“大將軍,昔日重建扶蘇關時,屬下曾偶的一顆水石石髓,眼下被鑲嵌在關樓正頂,屬下想請大將軍修書一封,讓趙勝把那石髓也取來。”
祝烽火道:“你想存下玉英肉身?可是她已經……”
慕北陵道:“玉英愛美,若就此入土安葬,數年後肉身腐爛,不闕分毫容顏,我不想這樣。”
祝烽火嘆了口氣,道:“好吧?!彼炱鹕韼иw勝出去。
皇甫方士輕掩房門,回頭忽問:“主上是想復生玉英?”
慕北陵一怔,繼而露出笑容,道:“先生知我,連日來我只顧傷痛,卻把最重要的東西忘了?!庇謫枺骸跋壬芍兜垭y經》?”
皇甫方士驚道:“可是傳說中青帝窮其畢生所著的《帝難經》?”
慕北陵點點頭。
皇甫方士道:“青帝大能,有蓋世之才華,《帝難經》我也只在古籍上讀到過,莫非真有此物?”
慕北陵道:“北陵有幸,身懷此經。先生也知《帝難經》爲奇物,既然如此,說不定能從中找出白骨生肉,招魂還魄之法。”
皇甫方士虛起眼皮盯著他,心道:“有是最好,可白骨生肉,招魂還魄,無疑神話之事,豈是找找便有?!眳s在此時不願讓他更加傷心,便道:“此經神奇,青帝又是十三州上傳奇醫士,興許真有此法吧?!?
慕北陵聽其如此一說,心中期盼更盛。二人良久無話,尹磊去而復返,替他眼睛敷上藥膏,以白布繃纏。
此藥膏涼而清爽,敷上一刻慕北陵只覺說不出的爽快,眼皮上也逐漸傳來輕微刺感,似乎有針在刺激穴位。
尹磊返出去熬藥。慕北陵突然想到遠在東陲的武蠻林鉤,不知二人是否得到消息,遂問道:“先生,可已經將此事傳信蠻子和林鉤?”
皇甫方士道:“已經派人快馬加鞭去報信,想必這個時候他們正在趕來?!?
慕北陵點點頭,沉吟分許,又道:“先生以爲此事該如何?”
皇甫方士道:“主上所想便是屬下所想,西夜荒蕪,縱然捨去又如何?”
慕北陵道:“玉英含憤而死,此仇不報,難消我心頭之恨?!眽旱蜕ひ簦值溃骸岸贾倬?,鄭簡,武天秀,這些人都是害死玉英的兇手,他們,都該死?!闭f出最後幾個字時,他聲若寒風,聽得人寒顫不已。
再道:“北陵曾許先生一覽天下之小,如此,便從西夜開始吧。”
皇甫方士聞言,忽然笑起,笑的燦爛無比。
睡虎醒於悲,太白血星升當空,州地動盪。
午時,靈棚前風水術士訟文不停,城中大小官員來府悼念,孫玉弓親自接待,慕北陵在籽兒的牽引下,來到前廳。孫雲浪已經幾夜未曾閤眼,此時隻手撐在案幾上,淺而入眠。
籽兒輕聲說道:“爺爺睡著了?!甭曇魳O低,但孫雲浪何人,縱橫東州數十年的大將軍,警覺性極高,聞聲登時瞪開雙目,看清楚來人時,方纔面色一鬆,道:“你們來了?”問道:“延望過來怎麼說?”
籽兒牽著慕北陵到椅子上坐下,有親手給斟來兩杯茶水,給孫雲浪慕北陵一人一杯,慕北陵摸了摸她的小腦袋,回道:“心氣鬱結,難以治療?!?
孫雲浪嘆口氣。
慕北陵道:“此事就不勞岳丈大人掛心了?!?
孫雲浪聽“岳丈”二字,眼眶又是一紅,搖頭嘆道:“如今我那英兒魂歸西極,你們雖有婚約,卻還未拜堂成親,岳丈二字,老夫受之不得?!?
慕北陵淺抿口茶水,潤了潤嗓子,道:“既有婚約,成親與否已經不重要,北陵既稱您爲岳父,終此一生您也是北陵的岳父,玉英不在了,北陵定會替她敬兒女之事,侍奉岳父終身?!?
孫雲浪苦笑道:“何須如此?!?
慕北陵道:“北陵心意已決,岳丈大人無需再慮?!彪S即他將保存孫玉英肉身的想法據實告知,並親口承認身負《帝難經》。
孫雲浪一開始還不同意,謂之死者爲大,若不入土爲安難以安息。後來聽他說身懷奇經,恐能白骨生肉,招魂還魄,心中也升起絲絲期許,便同意他之提議,於是二人商定將孫玉英的肉身以水石做棺,石髓貼身而藏,存於孫府地室。
二人正說著,管家福伯來報,國舅鍾道泰,大學士付程再來求見。孫雲浪本還不願見,慕北陵告知且聽他二人能說出個什麼來。便讓福伯去請二人。
很快,福伯領著二人進府,路過靈棚時,二人先燃香敬之,而後疾步進來前廳。
孫雲浪臉色陰沉,看也不看二人。
鍾道泰自知他心情不好,也不建議,坐而勸道:“老哥哥,人死不能復生,你一定要節哀順變啊?!?
付程也道:“大將軍,我們誰也不願意見到出此悲事,還請大將軍以國事爲重,莫要傷心過度。”
孫雲浪睜眼盯向付程,氣勢轟然而起,身周玄武力隱隱波動,強烈威壓壓得付程臉色煞白,氣喘吁吁。
鍾道泰見狀疾呼:“老哥哥不可。”
孫雲浪重哼一聲,道:“躺在棺材裡面的是老夫的親生女兒,你現在過來說老夫以國事爲重?付程,老夫與令尊也稱得上知己,你此番話莫不是有礙視聽?”
付程滿頭大汗,忙起身拜道:“下官失言,還望大將軍恕罪?!?
孫雲浪漠而不視,鍾道泰力連忙過來打起圓場,從懷中掏出封白紙弔唁信箋,呈上說道:“老哥哥消消氣,這是太后她老人家親筆寫的弔唁文書,太后知道老哥哥必傷心得很,特託老夫帶話,聊表慰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