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下的朝城沒有邊陲小城那種寧謐安靜,浮華鬧市經久不息,最繁華的永安街上人頭攢動,紅燭高燈,穿著暴露的青樓女子站在二層窗邊搔首弄姿,舞動起手絹招引八方來客。食館茶廳依如白日笙簫,喝的爛醉如泥的醉鬼們靠在角落裡引頸大睡,忘卻家中老婆孩子還在翹首以盼。
一匹快馬從城門閃電疾馳而來,穿過永安街道,撞翻數人,縱馬人是身著精甲的將士,馬鞭揚的飛起,那些被撞翻到底的人起身就欲開罵,哪知才見那馬尾一眼,頓時氣焰全消,縮起頭咕嚕兩句後便悻悻離開。
那馬尾上繫著一條三尺紅綾,稍微眼尖的人都知道這是兵部的傳令烈馬,只有朝中發生大事時纔會馬尾系紅,縱馬者可無視天子行道,穿行禁宮而不被罰罪。
宮中最近新建一處樓閣,取名望月閣,一個月前都仲景不知從何處尋到一奇女子,此女子生的國色天香,有閉月羞花之貌,又能歌善舞,琴棋書畫樣樣俱全,引薦給武天秀後,後者驚爲天人,收入後宮,賜號望月貴人,謂其曰:秀容好比銀弓月,我自仰望月色來。
望月貴人極得武天秀寵幸,每日除了例行朝會外,就待在這望月閣中。
快馬飛進宮門,沿宮道廊回一直向裡,巡邏禁軍見狀紛紛讓行,不敢有半分阻攔。
至望月閣前,傳令之人翻身下馬,下的太過匆忙,翻滾在地,連滾帶爬再向裡闖,手執系紅繩沉香木盒,邊跑邊喊:“報,奴才有緊急軍情求見大王。”
兩個閹奴守在閣門前,見那人一步三跌慌跑進來,面色變得難看,其中一人小跑著衝過去,伸手攔住,斥道:“哪來的雜廝,大王正和帝師大人商量國事,豈可衝撞。”
那人上氣不接下氣,慌道:“求公公通融,我有要緊軍務求見大王。”
“不行,大王正高興著呢,打擾到大王雅興,雜家可是要掉腦袋的。”閹奴一甩拂塵,揚了揚下巴:“你就在這候著吧。”
那人急的滿頭大汗,卻聽閣內盡是鶯歌燕舞之聲,哪裡是在談論什麼國事,分明就是在飲酒作樂,這一等還不知道要等多久,軍情緊急,如何能耽誤。
旋即求道:“公公,此事十萬火急,萬萬等不得,還請公公速報大王,就說邊關有變,望大王裁決。”
“邊關有變?”閹奴被嚇了一大跳,作爲武天秀的貼身閹奴,平素也是個說一不二的主,除了王族貴胄和朝中一品大員外,還真沒把其他人放在眼裡,但眼下聽見邊關出事,他也不敢再攔著,延誤軍機可是大罪,憑他的腦袋,還扛不起。
“你在這等著,雜家這就去稟報。”閹奴抹了把冷汗,推開門,小心翼翼朝樓上走去。
望月閣頂上的九丈平臺,武天秀正斜座首位,懷中摟著個嬌滴滴的可人兒,女子一身明黃霓裳,酥胸半露,捻起顆貢品葡萄放進武天秀口中,惹得武天秀壞笑連連。
都仲景端坐下手,品著婢女斟上的美酒,餘光不時瞟向武天秀和女子,嘴角微揚。
臺中置古琴箏瑟,樂女撥絃吹奏,樂聲怡人,數十舞女揮舞著水袖,扭動婀娜身段翩翩起舞,極盡奢靡。
“哈哈,老師,孤有好些年都沒見你再納妾,孤看那個就不錯,老師可有心收下啊?”武天秀指著領舞女子,兩眼看的發直。惹的懷中女子高呼大王好壞。
都仲景連連擺手道:“臣已經老了,比不得大王龍體健碩,大王美意,老臣無福消受啊。”
都仲景仰頭大笑,忽然把頭埋在女子胸前,深吸一口,閉眼享受道:“真香。”又惹得望月貴人無限嬌羞。
閹奴低著頭,弓著身子,目不斜視從旁邊走來,伏地跪拜,悄聲傳到:“大王,兵部的人在閣外求見。”
武天秀一愣,嫌惡的瞥了眼閹奴,斥道:“沒看見孤正忙著嘛,不見。”
又添一句:“華貴啊,你現在是越來越長本事了啊,這點小事也要孤教你怎麼做嗎?”
那被稱作華貴的閹奴慌忙磕頭,連道:“奴才不敢。”不敢多言,卻又知軍情緊急不得怠慢,只能求助似得看向都仲景。
都仲景察覺到華貴朝這方看來,先也是愣了愣,隨即想到:“華貴也是老奴了,要是沒有要緊的事絕不敢輕擾大王,看來真是有急事。”遂揮揮手,退去樂女舞姬,問華貴道:“公公有何要事,說來聽聽。”
華貴偷偷瞄了眼武天秀,見後者默不作聲,便壯起膽子回道:“稟大王,帝師大人,兵部傳信,邊關報急,求大王定奪。”
“什麼?邊關報急?”武天秀一把推開望月,抓著華貴的衣領提至面前:“哪裡的邊關?”
都仲景聽到此消息也驚了一跳,虛著眼皮靜待下文。
華貴被大力提起,本就怕的要死,眼下更是一點勁也提不起來,任由半截身子癱軟在酒桌上,哭喊道:“老奴不知,老奴不知,是那傳信之人告訴老奴的。”
武天秀擡手將他仍在一邊,高喊道:“傳來人速速進來。”
很快,傳令兵士疾步進來,伏地拜道:“奴才兵部李蒿,叩見大王,叩見帝師大醫官。”
武天秀雙手撐在桌上,前傾著身子,急道:“免禮,到底是怎麼回事?速速報來。”
李蒿呈上沉香木盒,退下再道:“稟大王,扶蘇關連城飛鴿,叛將慕北陵糾集漠北四萬大軍,正攻在攻關。”
所謂連城飛鴿,也是飛鴿傳書的一種,只不過尋常飛鴿傳書只由一隻鴿子傳信,連城飛鴿卻是由城城相連,換著鴿子傳信,以此保證最快傳遞消息。比如此次的連城飛鴿,就是扶蘇關發往尚城,再由尚城換信鴿發往壁赤,壁赤再換鴿子發往朝城。如此本需兩日的行程,一日便達。
武天秀翻開木盒,抓起奏簡展開來,仔細查看,分許後,猛的執簡落地,“啪”的一聲,竹簡裂成兩半,罵道:“好個慕北陵,喪盡天良的東西,孤不找你麻煩,你倒打起孤的主意。”
都仲景走過去撿起竹簡,拼湊一起看了看,眉頭皺起,躬身拜道:“大王,看來這慕北陵是冥頑不靈,不念大王恩德,反而倒戈一擊,罪當誅其九族。”
武天秀氣得渾身發抖,道:“該誅,該誅救助。”冷靜下來後,又道:“老師認爲孤該如何?”
都仲景想了想,道:大王不必著急,來信上說慕北陵只糾集漠北四萬大軍來犯,我扶蘇關兵強馬壯,關隘又剛剛重建加固,加上元陽等老將都在關中,他想攻下扶蘇關,簡直是癡人說夢。”
武天秀點點頭,道:“老師說的在理。”
都仲景又道:“而且現在孫雲浪和祝烽火都在我們手中,二人一個是慕北陵的岳丈,一個是他的老師,晾他再橫,也不敢亂來。”
“老臣建議大王即刻召集三公六院的大臣,商議此事。”
武天秀遂命李蒿急招大臣入北書房議事。
是夜,數駕馬車從朝城各處疾馳而出,飛奔至宮內。
而後兩個時辰,幾隻白鴿從兵部大院乘夜色遁入高空,朝著西北方快速飛去。
兵部大牢,最深處的囚室。
牢門是由水石加精鋼澆築而成,一扇門就有幾噸中,室內靜寂,點青燭一盞,置草塌兩處,擺有案幾數臺。孫雲浪和祝烽火和衣躺在草塌上,連日不見,二人清瘦不少,燭光搖曳,映照在他們臉上,看著比之前又蒼老幾歲。
牢門“嘎吱嘎吱”許許打開,幾個全副武裝的禁軍率先魚貫入內,抽刀圍在草塌旁。人影再閃,都仲景緩步入內,依舊明黃蟒袍加身,頭戴寶貫。
孫雲浪側身瞄向牢門,瞥了一眼,埋頭繼續安睡。
都仲景走到案幾旁,伸出手指在石凳上擦了擦,指尖沾上一層灰塵,皺了皺眉。
旁邊眼尖的奴才立刻跑上前撩起袖子擦拭石凳,都仲景這才坐下,也不開口,只默默注視二人。
祝烽火感覺他的氣機在身上來回掃動,頗有些不自在,翻身過來,捋開錘在眼前的亂髮,嗤道:“大醫官這麼晚還不睡,真是朝事繁忙啊,這囚室可比不得你那金被銀榻,小心被弄髒了你高貴的身子。”
都仲景聽他說話陰陽怪氣,也不惱怒,擡起大拇指,擦拭幾下指上的玉扳指,笑道:“烽火老將軍說話何必夾槍帶棒,老夫深夜過來,不是與你鬥嘴的,只是覺得有件事有必要和二位說一下。”
祝烽火嗤笑道:“你嘴裡能吐出什麼象牙?有事就說,沒事別打擾老夫睡覺。”
“不得無禮。”一禁軍橫刀架在祝烽火脖子上。
祝烽火冷哼一聲,轉目看向那人,被目光盯住,那禁軍登時驚得後退兩步,冷汗順著脖子流進衣領。
老驥伏櫪,餘威尚存。
都仲景擺手示意無事,說道:“老將軍真是教出個好徒弟啊。”
祝烽火面色一凜,沉聲道:“你這話什麼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