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丞相一起舉步趕來府門前的是劉馨雅，如今炙手可熱的相府主母。
自從以爲見鬼那日起，她寢食難安，還竭力說服老爺請了道士作法。
但，經久不衰的恐懼牢牢扼住她的心，如今厚重的香粉也遮不住她眼下的黑色。她身形消瘦，面容枯槁，只有強撐出來的主母氣度還稍可辨析。
入目即是曲婉容，一瞬間，劉夫人以爲她見了鬼。民間流傳，面容秀麗驚豔之人若是死時面目全非，她死後化作的鬼魂就會豔麗動人。
劉夫人幾乎忍不住叫喊出來，指尖擡起又落下。
但，在曲德才一個難看的眼色下，劉夫人一聲不吭，低頭整理雜亂恐慌的心。
是人是鬼！她親眼見她吊著一口氣快死的！
曲婉容頷首看了劉夫人一眼，指尖冰涼。她知道豔鬼的傳說，所以濃妝出席。
這麼多天的無盡恐慌中，劉夫人還能這樣的鎮定從容，卻讓她始料不及。
“爹！”曲婉容嫣紅的脣微動，曲德才看著那抹殷紅，忙退後了一步。
“爹，您將女兒送到寺廟祈福。如今時日盡了，女兒的及笄之禮也開辦了，女兒好不容易趕上！”
曲德才擡眼，本是想要狠狠瞪她一眼。可是對上那對似染秋水的寒冷眸子，放在胸口的手抖了抖，所有的驚嚇和惱怒一瞬間壓了回去。
他可從來不信鬼神之說，即使她妝容比以往更加精緻，他也能一眼認出這就是曲婉容！
她根本就沒有死！那日夫人見鬼完全就是她故意爲之！這個曲婉容，到底是被誰救了？
曲婉容低垂著頭，再次擡頭時目若星辰般明亮，“爹，女兒這才離府數月，管家就認不出女兒了。他還抓著女兒的裙襬，簡直讓相府爲他丟盡了面子！”
“你說什麼糊塗話！我相府的大小姐好端端在閨閣休養，數月未出府門一步！你是哪裡來的！”聲音很威嚴，明顯帶著警告。
她輕輕笑了，“爹，您爲何當衆戲耍女兒？您派人將女兒送到人煙稀少的寺廟，那裡幾乎無人出現過。女兒甚是想念您，怎麼您都開始戲弄女兒了？”嬌嗔似乎只是小女兒家的姿態，一張白皙透亮的臉讓不少人移不開目光。
這就是相府嫡女！不少見過曲婉容的人低聲交談開。
“宮宴上見過，這就是相府嫡女曲婉容！”
“是啊，當日一見已然國色天香。沒想到才數月不見，就出落得更加容顏傾城！”
“哎呀，丞相不是上書言說她身子不好，因此要將嫡女之位指給二女兒，也就是現在的劉夫人的女兒麼？”
聲聲入耳，曲德才換了副熱忱的面孔，“容兒，你從寺廟祈福回來了就好！”哪裡來的什勞子寺廟，那座荒無人煙的寺廟根本就是她編出來的。曲婉容這時在威脅他，若是不承認她，就說出那日他們要害死她的事。
何況，不少見過曲婉容的人還記得她！
就是不知，鹿樓辦事怎麼這樣不利索！
她奄奄一息，容顏盡毀是數月之前。這還沒過幾天快活日子，她以美麗健康的樣子出現了。
曲婉容道，“爹，女兒此番回來路途遙遠，實爲艱辛！”曲婉容目光一轉，指著管家，“這管家卻口口聲聲說我並非相府嫡女，這讓女兒好生憂心！”
前一刻還在沾沾自喜的管家，臉色猛然一變。他看見曲德才的目光如陰冷的蛇纏住了他，肥胖的身子一倒就磕頭，“大小姐！小人眼拙，請您饒過我吧！日後小人一定擦亮眼睛，好好辦事兒！”
曲德才這才收起冷酷的目光，笑對曲婉容，徵詢意見的神色不言而喻。
“這……”曲婉容一怔，頓時語塞。
見她如此舉止，曲德才對她更加厭惡，卻毫無辦法。
本來將問題推給她，說不定因爲她年紀小心地善良，就放過管家。如此一來，嫡女無用之名就徹底傳開，哪裡想到她竟然不接過話。
現在他不得不親自處置管家，他不能因爲一個管家就丟了面子！這蔑視主子，可是大罪。
“來人！”曲德才臉色一沉，也不顧劉夫人懇求的目光，“將管家拖下去，重打五十大板！”
“是！”侍衛領命，立即將虛汗迭出的管家拉了下去。
“哼！”曲德才朝著劉夫人輕哼一聲。沒出息的東西，一個曲婉容將你嚇成這樣。這府裡早就以打板子爲禁忌，哪裡會重打管家。
“爹，您真是賞罰公明。這管家可是夫人的舅舅呢，您也捨得下手嚴懲！”曲婉容小臉上是無盡的惋惜，“女兒方纔都想看在夫人的面子上，就此輕饒了他，只可惜一句話還沒出口！”
曲德才眉心瘙癢難忍，瞧了進府的賓客都朝這裡暗暗看，閉了閉眼道，“容兒回府路途遙遠，風塵僕僕，先隨丫鬟下去休息吧！”
丫鬟聞言急忙上前，卻被曲婉容嚇得一步不動。
眼前的大小姐太可怕了，她從來沒有見過這樣驚人的人。方纔的看她的目光就像是啐了冰雪，陰冷得像是從地獄爬出來的怨鬼。方纔還溫婉善良的大小姐，怎麼獨獨對她如此冰冷？
沒用的東西，曲德才看了一眼丫鬟道，“你還站著做什麼！”
丫鬟一驚就要撲過去，曲婉容輕巧轉身，“爹，女兒的及笄之之禮即將開始，女兒哪裡能這麼快就回院子歇著？給別人看去了，還不知道會不會說咱們相府失了規矩呢！”
“容兒，你身子骨太弱！爹在月前已經上書告知皇上，相府嫡女之位要更改了！今天及笄之禮是爲你妹妹所辦，算是替了你！”說著，他的大掌緊緊捏著她的雙肩，半點不肯鬆開。
“爹！這事兒你爲何不告知容兒！”曲婉容受驚的模樣尤爲楚楚，一把跌落在地，如同斷線無依的風箏。
他再也無法容忍，這曲婉容數月不見，不但聰慧動人，還字字要他的老命！
今日皇后也將出席，若是讓她知曉曲婉容活得如此快活，那麼……
“快起來，你跪坐在地哪裡像話
！”
對上她眼中的楚楚可憐，他有那麼一瞬覺得是自己多心了。可是短暫暈眩之後，他更加擔憂。
這個曲婉容，已經變了！他看著她成長至今，對她的性子摸得一清二楚。頂多是被欺負得實在悲哀，纔會含淚請求他說句公道話。
至於今日這一連貫的舉止，不是過於癡傻善良，就是心機深沉難測。她是未死成之人，面龐恢復如初纔回府，定然是後者。
“快起來！容兒，咱們有話到院子裡慢慢坐下說，好嗎？”他也蹲下，手指發力擰著她的肩膀，“這些日子你清瘦了許多，回去和爹細細地說，如何？”眼中的怒火燒成一片，直直對準曲婉容的眼睛。
“啊！爹，你捏著女兒的肩膀做什麼！疼！”曲婉容細長的睫毛垂下，淚珠在陽光下閃閃發光。
進進出出的人羣終於安靜了，他們慢慢走了過來。
雖說相府之事不宜插手，但是相府嫡女定爲誰還不好說。聽說，丞相請求更二小姐爲相府嫡女的摺子，皇帝一直放在案前未批。
他們此番前來只是因著不好耽誤丞相的盛情，但，相府嫡女好端端在他們眼前，他們根本難以相信這丞相所言爲實。
“這是出了什麼事兒？”皇后威嚴冰涼的聲音，讓周圍的人聞聲而跪。
曲婉容也擡頭看去，皇后還是那般精神奕奕，精緻的臉龐動人卻難掩蒼老。
據劉夫人和曲娉婷無意所言，這皇后是見不得她活得開心。
“免禮！”皇后的手微擡，冰涼的目光一把抓住了曲婉容。
“曲婉容，你過來！”聲音像是染上了甜糕，眼角帶笑，皇后似是滿意地看了她一眼。
曲婉容噙著淚，單薄的身影尤爲淒涼。一步步走過去時，吸引了太多的目光。
“爲何而哭呢，傻孩子？”仿若已經見過很多次一般，皇后對她尤爲親切。
曲婉容美目含怒，看著曲德才，“爹說這相府嫡女已然不是我，爹還說他已經上書懇求皇上的允準！”
是啊，只是請求而已。允準與否，還說不定。
皇后的目光幽幽一閃，紅脣微動，“丞相！皇上未曾批準你的這條摺子！你刪做主張，豈非僭越！”
她一丁點兒都不願意長曲婉容威風，但是她不得不這樣做。因爲，姜老將軍在沙場前線生死不知，但這並不代表他已經死了！而且近來王將軍不知中了什麼邪，偏偏要護著以往恨之入骨的姜府！
“這……”曲德才的萬般心思翻涌不斷，“臣的確逾越了！求皇后娘娘降罪！”
他不敢多說，現在的曲婉容是怎麼都誣賴不了。若是在這節骨眼上抖出什麼事，那纔是真的要了他的命！
“好了，今個及笄之禮就算是爲曲丫頭所辦。你不必多說，去辦吧！”皇后居高臨下地看了眼曲德才，暗暗指責他辦事不力。
“謝皇后娘娘！”曲婉容破涕爲笑，斂眉一動，帶著水澤的紅脣有著引人遐想的清麗耀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