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攸脫口而出地道了四個名字。
“河北袁紹，淮北袁術，荊揚劉備，司隸呂布。”
二袁與劉備自不用多說，其中蟠踞司隸的呂布在荀攸眼中，同樣也有著幾分希望。
朝廷大義、幷州狼騎俱在其手中，又有潁川陳氏等世家支持。
只要給呂布一個合適的時機，未嘗就沒有東出虎牢關橫掃中原的可能。
當然，時機一說可遇不可求，但相對比其餘諸侯，呂布確還有幾分爭奪天下的可能。
“公達慧眼如炬，當世諸侯確數這四人最有希望取得天下。”
荀彧沒有否認荀攸的判斷，但語氣一轉，問道。“可若是此四人取得天下，天子又該如何自處？”
“袁氏雙雄，早有取漢室而代之的想法，其大勢一成，怕是迫不及待就想改朝換代。”
“那司隸呂布更是完全沒有將天子放在眼裡，立其女爲後，以無德外戚之名佔大將軍之位，一應決議俱在府中通過，視天子與朝廷如無物。”
“今時尚且如此，他日勢大後，天子難有活路。”
荀攸質問道。“荊揚劉備乃漢室宗親，叔父一生所願也是匡扶漢室，何不棄曹扶劉？”
荀彧平和答道。
“宗親劉玄德取得了天下，縱使其無意帝位，李子坤亦必然會設法勸其進位。天子退位乃是漢臣之恥，彧縱死亦不答應。”
荀攸的眉頭忍不住深深一皺，看著荀彧那平和神色下所隱藏的瘋狂與堅定。
荀攸知荀彧曾爲被董卓弒殺的天子劉辯近臣，且親眼目睹了劉辯被逼退位弒殺之事。
如今一看，此事怕是已經在荀彧心中形成魔障，讓荀彧的執念不僅僅是匡扶漢室，更是要讓天子重掌大權。
荀彧所想匡扶的，與其說是漢室，還不如說是當今天子。
只是，荀攸認可荀彧對於其餘諸侯奪得天下後的判斷，卻忍不住反問一句。
“心性薄涼如曹操這般的人物取得了天下，叔父以爲他便會歸權給天子？”
荀彧擡起眸，眸光平靜，卻道出了一句讓荀攸身心爲之發冷的話語。
“只要主公沒了進位的可能，再如何，終究也只能是一代權臣，天子始終會是天子。”
這一刻，荀攸瞬間反應了過來，驚得下意識地後退了一步。
直至此時，荀攸方纔徹底明白了荀彧的謀算。
作爲曹操集團的大管家，只要荀彧的能力足夠，基本沒有事能瞞得過他。
盜先賢墓也好，屠城肉脯也罷，荀彧或許不僅僅是默許，更甚者是他在暗中推動著。
爲的，便是徹底壞了曹操的名聲，斷絕曹操奪得天下後進位天子的可能性。
盜先賢墓，讓曹操惡了世家；屠城肉脯，則會讓曹操在天下百姓心中聲名狼藉。
如此之人，爲權臣尚可。
一旦想要進位天子，必將由上到下遭到所有人的反對。
而在兩漢中，出過太多太多的權臣了。
迄今爲止，唯一能對漢室造成威脅的僅有王莽，餘者無一不是煊赫一時，結局慘淡。
在荀彧眼中，只要將曹操圈定在權臣的範圍中，奪了曹操進位的可能，那麼等曹操亡故後，大權必然會重歸天子手中。
這一刻，縱使是荀攸都被荀彧的謀算震撼得久久未能回神。
“叔父，做到這種程度，真的值得嗎？”荀攸發問道。
“自是值得。”
荀彧的回答依然是那般的平和，然後開口道。
“公達真的不考慮一下全力輔助主公嗎？只要公達不再藏拙，以主公的知人善用，必然會重用公達。”
“再者，主公名聲已然至此，便是奪得天下也對陛下再無威脅，公達過去不是時時都希望與吾一起匡扶漢室嗎？此便是最好的良機。”
荀攸一臉癡滯相，心中則是亂如麻，隨口地答道。
“如今主公被困於青州一地，縱使攻入徐州，也不過是在袁氏支持下消耗劉玄德的馬前卒罷了。”
“眼下雖說奪得瑯琊國、東海郡，可劉玄德已領兵入徐州，主公又能有幾分勝算？”
荀彧沒有急著回答荀攸，而是等荀攸漸漸冷靜了下來後，問道。
“以公達之智，莫非當真想不到破局之策？”
荀攸聽罷，擡眸看向荀彧，心念一動。
曹操所爲，大多都在荀彧的預料之內，甚至是荀彧有意引導而爲之。
如此說來，荀彧必然對劉備會因此入徐州有所準備，也有所籌謀。
漸漸的，荀攸的雙目似是又走神那般，神色看之越顯得癡愚。
片刻後，荀攸的眼神一變。
荀彧見狀，笑道。“看來公達已經有所明瞭，不如你我寫在紙上，看看所想的破局之策是否一致。”
荀攸猶豫了一下，上前走到桌案旁，拿起紙筆書寫了起來。
等荀攸擡首之時，荀彧同樣也已經寫好。
旋即，二荀將各自所寫的紙張擺在桌案上，赫然都是一個大大的“袁”字。
這讓荀彧會心一笑，看向荀攸的眼神更顯欣賞。
如今的荀氏諸子，荀彧名聲最盛。
而荀彧在族內最爲看重之人，則是看似外表癡愚的荀攸，所以在拜曹操爲主後，纔將荀攸也強行拉入曹營之內。
這破局之策，乃是荀彧早早就謀劃準備的。
可荀攸在得了荀彧的些許提醒後，如此短的時間內就想通了其中關鍵，如何能不讓荀彧讚歎有加。
當即，荀彧再度勸說道。
“如今劉玄德領兵入徐州，又有國士侯爲軍師，其勢洶洶，主公料想用不了多少時日便會陷入困境之內。”
“此破局之策，除卻公達與吾，程昱、戲志才、滿寵之流料想是想不出來。”
“而公達既已知其中關竅，屆時可向主公獻策，必能得主公看重，拜公達爲謀主。”
迄今爲止，荀攸在曹營之中都是看在荀彧的面子，一直在裝傻充愣地混日子，所負責都是些可有可無的雜務，形同透明人。
可荀彧深知荀攸的能力如何。
論謀略、急智，荀彧清楚荀攸尚在自己之上，與那名揚海內的國士侯李基相比，怕也是不遑多讓。
所以，趁著荀攸此番表達不滿的時機，荀彧不忘極力勸說荀攸真正投效曹操，爲曹操用心出謀劃策。
“請叔父容我思慮一陣……”
最終，荀攸神色癡愚地答了一句便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