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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英王府依山而建,雕欄畫棟綿延數裡,錦繡亭臺,本該賞心悅目,而嘉平三十二年的冬,整個建康都化作一座冰砌的城。再好的景,也抵不過這陣冷了。

禮樂轟鳴,刺目的紅交映著耀眼的白,堪堪灼殺人眼。英王帶著微醺的醉意,看眼前一室金碧流轉,滿庭的朱白迷亂,人何時散去的他竟全然不知曉,等身後一雙手盤繞上來,一股結結實實的落空墜得腹底煎熬難耐,他已被梨花春的後勁頂得神志不清。

他不是輕易會醉倒的人,向來如此。

而此刻,滿世界的天寒地凍與他無關。周文錦輕輕吹了燭盞,很快,他扶著她的腰恍恍滲著汗,朦朧間看見的卻是那雙哀愁的眼睛,而自己身子上則像是被淚水溼透……

四更天的時候,宮裡忽來了人。

皇帝薨逝了!

不過一夜,眼前紅帳外驟化層層白幔,他迎著寒風定定看著那幔布許久,渾身僵住。

直到旁人小聲提醒:“英王,您該去宮中哭喪了。”

他早有預料,寒意仍彷彿卷著滾滾波濤朝他涌來,不容置喙。

過了司馬門,衆人一身縞素頂著紛飛的雪直往太極殿奔跑過去,天地間皆是回聲。

殿內哭聲連綿,白壓壓跪了大片人,英王穿過人羣,在皇后身側跪了下去,迎上皇后紅腫的雙目,他緩緩伸出手去握緊了:“兒臣在這裡,母后不要害怕。”

轉瞬,母子兩人又被新一輪的痛哭聲淹沒。

餘光掃見建康王諸人魚貫而入,不及奔至柩前,便都放聲大哭起來,他的皇叔,表情分明如喪考妣,英王心底冷顫,不由再度握緊了母親的手。

待一輪過後,哭聲漸小,建康王忽擦了淚,起身直直朝英王這邊走來,神情肅穆,稍稍整了整衣衫,行叩拜大禮跪了下去。

不等衆人回神,只聽他高聲喊道:“臣拜見新帝!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英王難以置信地看著眼前人再度昂首,從懷內掏出一卷東西來,又朗朗而宣:

“大行皇帝詔曰:朕弱冠之年登臨帝位,謹奉先帝之遺訓,外抗胡族,保中原之風化;內撫萬民,同黔首之主體。夙興夜寐,一日不敢怠慢政矣。然天不假年,未及花甲,精力無多。朕知無望一統河山,救萬民於兵罹禍亂之中。每思及此,朕甚悲矣。皇七子復,深肖朕躬,必克承大統,庇佑萬民。朕體殯天,宗社尤存,不可無主,即於柩前即皇帝位。

皇太弟遷大將軍,加侍中,持節、都督中外諸軍、錄尚書事;攜尚書令成若敖各領兵三千,更直內殿;許侃張蘊二人仍述原職,切善自珍重,輔佐嗣君,固我邦基。嗣皇帝當以國事爲重,尤宜勉節哀思,孜孜典學。凡爾百僚,羣公卿士,悉心佐之,事皆決於皇七子,無違朕意。善之!欽此!”

冰冷的地氣自下而上打著臉龐,有片刻的空白,太極殿方響起沉悶的整齊劃一的迴應聲。英王把身子俯得極低,幾乎要貼至那寒氣肆虐的地面。他默默閉了眼,腦中呼嘯而過的遺詔字字緊叩心房,砸得全身都疼起來。

柩前即位迫在眉睫。

英王很快被人扶起,雙膝早已跪得痠麻透骨,他努力讓自己站得更直挺些,底下滿是身著喪服的文武百官及後宮家眷,他的皇叔則跪在四位輔政大臣的最前方。而排山倒海的跪拜聲海浪般涌過來,他幾乎被打翻,眼前只剩一片縞素。

接下來的一切有條不紊,三千禁衛軍似是一夜之間便站滿了宮殿。內侍官和江左重臣們輪流值班,宮中早已戒嚴,太妃等一衆女眷更是寸步不能離大行皇帝梓宮所在。

長兄遇難的消息很快送進大殿,英王只覺自己的心瞬間枯朽下去。他的兄長自西北帶兵奔喪,半路卻踩踏斷橋,墜河而死。

噩耗鑿鑿,由不得人信與不信,他的兄長是再也回不來了。

如芒在背的殺意,驟然間無處不在,英王看得清清楚楚,死是從身後而來的,他想要贏,便註定要先學會如何輸。

酒緩緩倒入燈盞,一陣風來,吹的紙錢蝶似飛舞著,久滯不散的菸灰瞬間迎上來瞇了眼。直到入殮前的最後一夜,身子雖已熬得脫形,精神卻好得出奇。

過了明日,接踵而來的便是登基大典、大赦天下、封后選妃、人事升降……而他的皇叔,他幾乎都可以想象出那番場景,所謂的四海舉賢,重理廢滯。英王看看地上自己細長蕭疏的影子,活像一頭可憐的金籠困獸……

正月,皇七子羋復登基,改元鳳凰。

烏衣巷掛滿了白燈籠,虞歸塵自己手中也挑了一盞,和成去非兩人仍著喪服倚牆而立。雪快要化盡。虞歸塵朝前走了兩步,俯下身去扒開牆角的凍土和碎石,枯乾發煙的草根露出頭來,低語道:“過些日子,自然就會春來草青。”

“這兩年各地都冷得早,冬日尤爲漫長,不是好事。”成去非突然接了這麼一句,虞歸塵皺了皺眉頭,立刻會意:“一直這樣下去,胡人騷擾邊疆只會更加猖狂,子遐何時動身?”

成去非仰面看了看漫天冷寂的星子,吐出白茫茫的霧氣:“再過些日子,待出了國喪,父親打算去府上提親,他和璨兒的事情宜早不宜遲。”

四姓聯姻,淵源已久,盤根錯節的關係像是蛛網般網住了整個烏衣巷。除卻四姓,張、溫、韋、朱等幾大僑姓士族亦和四姓間有著千絲萬縷的關聯。

世族重家世,欽承舊章,肅奉典制。成去非第一任妻韋蘭叢便出身城南韋氏,其外曾祖曾封關內侯,祖父生前領豫州刺史兼都督,父親乃尚書左丞,族中居高位者衆矣。這樣的聯姻,箇中輕重十分了然。

成去遠和虞書倩的婚事,自然也是情理之中。

“大行皇帝遺詔一事,”虞歸塵思量著措辭,“實在出人意料。”

“遺詔真僞都已經不再重要,當日他直闖東堂,便是先兆。”成去非腦中自然而然又浮現那斑斑血跡,雙眸幽暗,“他以今上不過紈絝,定便於控制。”

皇七子的行事作風,衆人雖不以爲意,成去非卻從未小看這個富貴閒人,縱然今上是真紈絝,可如今的太后,卻絕非等閒之輩。

“今上是不是真的好控制,現在言及還爲時過早。我聽聞大將軍對大人頗爲敬重,治喪一事多有請教。”

“許侃尚未離京,揚州戒備不解,家父比他年長,他請教乃在情理之中,一時半會撕不破臉的。”

虞歸塵微微仰首思索片刻,像是想起了什麼:“嘉平二十六年,我記得大將軍上過一道摺子,陳言豪族弊政。”

“他不會忘的。”成去非冷嗤一聲,“宗皇帝在世時,他是最得寵的皇子,多有主張,宗皇帝也頗爲上心。”

關於大將軍往昔舊事的傳言,他不是不清楚。就是家父也曾贊少年建康王乃真才俊,鍼砭時弊,不是尋常人物,而如今,不過印證一件事罷了,光陰消磨人心,宗皇帝大行後,建康王日益驕縱跋扈,算來竟也多年。

“他如今倒行逆施,怕是早已忘記了初衷。”虞歸塵輕嘆,“這些年,誅殺的朝臣也不在少數。但凡大行皇帝親近的人,皆成了他眼中刺。”

“他倒想這麼一路殺下去,就看有沒有這個本事了。”

一陣刺骨陰風掠過,成去非的尾音浮沉在一片冷冰冰的空氣之中。

虞歸塵擡眸看了看他,就此沉默半日。

“出來有些時候了,不必再送,我且先回家,璨兒一事府上早有準備,”虞歸塵收了收心緒回望一眼成府,“有些事,本不該我說,公主那邊,你們……”下面的話彷彿難以啓齒,成去非淡瞥他一眼,也不作聲,虞歸塵只得輕嘆:“我總想著,你早有子嗣也是好的。”

一句話觸得成去非有些黯然,他十八歲娶親,有一女卻早夭,隨後韋蘭叢也逝去,直到如今,逢上眼下時局,子嗣一事真是有些遙遠了,而關於他鴆殺髮妻的傳聞卻一直甚囂塵上,傳得整個江左人盡皆知……這麼想著,慵懶癡迷的歌聲驟然響起,漸次逼近,兩人皆聽得一清二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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