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派!小心——”
沐子瑄似乎早已料到,甩袖側(cè)身,竹扇張開,四兩撥千斤地化了攻勢。
七月少淵並不擔(dān)心他會傷到,只是負(fù)了袖子,慢慢悄然走近。
閃電時明時暗,映著他的影子也時閃時現(xiàn)。
忽然那黑衣人眼神一變,袖中出其不意的滑出一根短棍,趁著對方手中竹扇被牽制,嘩的朝沐子瑄左臂打去!
沐子瑄雙眸一瞇,距離如此近,擋開再也來不及,已經(jīng)準(zhǔn)備挨下這一擊。
忽然一雙溫手?jǐn)埳涎鼇恚眢w一下子輕飄飄騰空而起。
“少淵——?!”沐子瑄回首,果然一雙漆黑的眸子映入眼簾。
“....是我。”七月少淵一手?jǐn)堉硖叩裟墙囟坦鳎偷叵蚝谝氯诵厍霸胰ァ?
那人驚得一退,下意識舉手擋在胸前,左手一翻,啪的揮開木棍,一掌拍來。
昏暗的夜幕下,看不真切相貌。
七月少淵單手對了兩掌,只覺那人內(nèi)力不深卻招招陰狠,這招式路數(shù)正與他在追尋的黑衣人同出一轍,莫非....
突然一點(diǎn)幽亮的光刺進(jìn)眼中!一根銀針就夾在他齒間,驟然射出!
七月少淵無暇他想,抱著沐子瑄側(cè)身閃過,驀然掌風(fēng)逼近左肩,一招明的一招陰的,躲得了這個躲不過那個,當(dāng)真玩命!
他微微仰了頭,只盼著他這一掌不要打的太痛....
“唔——”
痛得居然不是他....
沐子瑄的手臂忽然被打在他身上,猛地一震,好像有骨骼震動的咯咯聲...
偏頭閃過銀針,七月少淵皺起眉峰,一腳踹開黑衣人,幾乎十成十的勁道,黑影高高飄起,又重重落下。
青樓白樓幾人仇恨的衝上來,拳腳毫不留情砸在那人身上,早已沒了聲息。
“別殺他——”
七月少淵驀然想起要留活口,只可惜到底晚了一步...線索斷了。
剛想走過去看看是否尚有別的線索,忽然懷中沐子瑄一動,要站起來。
七月少淵低頭蹙眉望著他,道:“你怎麼樣?手臂給我看...”
沐子瑄瞥他一眼,道:“沐某沒這麼嬌弱,幹嘛這麼緊張...”如果不是臂膀還在顫動,幾乎誰都會以爲(wèi)他沒事...
七月少淵輕輕捲起他的袖子,露出精實(shí)修長的左臂,被閃電照得一片慘白,胳臂上一大塊淤血烏得發(fā)紫,腫起來,分外難看...
他的手指緩緩觸上去,忽然輕微聽見“噝——”的一聲。
“很痛?”
沐子瑄沉著嘶啞的聲音道:“你去試試...”
七月少淵輕嘆道:“你這是...”
“........”
七月少淵還想說什麼,白樓幾人已經(jīng)奔了過來。
“掌派...你如何?!”青樓慌張的蹲下來扶他卻被七月少淵擋開。
“別碰!他受傷了...”他飛快點(diǎn)住肩上大穴,道,“必須立刻送去前面鎮(zhèn)上醫(yī)治,點(diǎn)穴可以暫時止痛,但太久會血脈不通...”
“那會怎樣?!”
七月少淵沉聲道:“...恐怕手會廢掉。”
白樓猶豫道:“掌派...那...”
沐子瑄用眼神制止了他,道:“你們先行趕去,我隨後到。”
幾人對望一眼,只好道:“屬下遵命。”
閃電雷鳴漸漸歇了,烏雲(yún)慢慢散開,依稀有月光透下。北方的後半夜,晚風(fēng)更寒,尤是暴雨過後,草地上滿是淺霜,腳下的寒氣直往身上竄。
白樓幾人走的遠(yuǎn)了,那個方向,是往天池峰去的。
七月少淵扶著沐子瑄朝泛湖小鎮(zhèn)走。兩人的衣衫都溼的差不多了,黏黏的貼在身上,又溼又冷。他攬著沐大少那隻沒受傷的胳臂,卻覺得手心發(fā)燙。
“嘿...”沐子瑄忽然低低笑道,“好像只要碰上你,什麼倒黴事都來了...”
七月少淵一頓,繼而笑道:“彼此彼此。”
不知是否因爲(wèi)自己體質(zhì)屬寒的原因,脊背上明明凍得發(fā)冰,身旁緊挨的沐子瑄身體卻滾燙滾燙的。
沐子瑄整個人靠在他身上,半溼的長髮貼在頸畔,除了呼出的熱氣清晰的撩撥著他的神經(jīng),幾乎再沒了聲音。
周圍悽悽切切的冷寂,遠(yuǎn)方傳來雷鳴遠(yuǎn)去的聲音。
“你們怎麼跟那人打起來的?知道他是誰麼?”等了許久,對方卻沒說話。
“子瑄....沐子瑄?”七月少淵搖了搖他,卻沒得到迴應(yīng),不由有些急了。
他試探著撫上前額,好燙!
又是淋雨又是受傷的,竟然發(fā)燒了....偏偏在這種荒郊野外!
他擡起沐子瑄的頭擱在自己肩上,見他雙眼迷迷糊糊閉著,額前的青絲溼溼貼在側(cè)臉上,暈紅從臉頰一直延伸到脖子,英挺的鼻尖上滿滿都是汗。
左臂上半截整個腫起來了。怎麼這麼嚴(yán)重....
七月少淵乾脆橫抱起他,施展輕功疾馳而去。
沐子瑄燒得迷迷糊糊間似乎做了一個冗長的、痛苦卻美妙的夢。
他夢見他那時候還是一個小乞丐,小小的年紀(jì),卻有比誰都深的心機(jī),成天做些偷雞摸狗的事,就只爲(wèi)了填飽肚子。
陰冷的天氣,才下過雨,他蜷縮在街角,眼前行人如流,卻沒有一個願意施捨給他哪怕一個憐憫眼神。
忽然聞到腐屍的氣息,他睜開眼睛,卻是被埋在亂葬崗之下。
又好像有鐵棍、棒子,劈頭蓋臉砸下來,似乎,清晰的聽見手臂被打斷的聲音...
有什麼使勁按在手上,好痛...
滾開!滾開!
他眉峰擰成一團(tuán),眼眶滾燙,卻乾澀...
哈!流淚有他媽的屁用!
沒人看見!
.....沒有人會來救他...沒有人在乎他...
忽然手被誰抓住了,又被他猛地甩開!
他不需要同情那種虛僞又懦弱的東西!
又握住,再甩開,再握住,再...沒力氣甩了...
手指很長,骨節(jié)分明。指甲也長,圓潤而乾淨(jìng)。保養(yǎng)的很好,連繭也沒有。沐子瑄死死抓著那雙手,像是抓住救命的稻草。
他漸漸鬆了手,開始來回?fù)崦p輕地、緩緩的、小心翼翼的放在手心裡...生怕被丟開...
“痛...”
“很快就不痛了...”聲音很低很沉,卻讓人安心。
小小的沐子瑄忽然覺得滿足起來:“別離開我...”
小小的沐子瑄只有這小小的想望,只要有人陪著就好,痛得時候有人能說就好。
“....不會。”
“永遠(yuǎn)陪著我...”
“......”
然而,他再也沒聽見那回答,因爲(wèi)他已累得昏睡過去。
再後來,他夢到他長大了,再不見那個小小髒髒的乞丐。也再不會懷有那卑微的、令人發(fā)笑的想望。
老掌派帶著幾個徒兒去圍獵,贏的人可以得授師門絕學(xué)——絕意劍法。
早已及冠的沐子瑄搖著扇子瀟灑的笑,他勢在必得。
有屬下諂媚的問,大公子可要人陪同?
他瞇著鳳眼,淺痣似在嘲笑也似驕傲,他沐子瑄一人足矣!
幾個青年揹著弓箭,一個一個獨(dú)自進(jìn)去。
誰也不知道里面發(fā)生了什麼,只聽見蒼鷹的厲嘯,迴盪在深深的叢林之間。
沐少爺是自個兒出來的,他一身白衣——他原來是隻穿白衣的——全染的血紅,依舊笑的瀟灑,手上的獵物十分可觀,熊掌,虎皮,鷹翅,鹿角...
然而,再也沒有其他人出來。
第二天,他開始練絕意劍法。絕意,絕意,絕情斷意。
從此之後,他再也不穿白衣了。
晨曦終於泛起來,驅(qū)散了陰沉的空氣。小鎮(zhèn)又恢復(fù)了從前的生機(jī)勃勃。
窗邊又花朵伸進(jìn)來,露水映著晨曦,五光十色。
沐子瑄醒來的時候,他正按著七月少淵的手撫在他臉頰上。
七月少淵靠在牀邊,深沉的眼睛合上了,側(cè)臉英俊而沉靜。
手臂上的傷早已處理過了,腫也消了大半,清清涼涼的,也不再火燒火燎的痛了。
他已經(jīng)不燒了,腦袋也清醒了。但此時此刻,他卻似乎不那麼清醒。
因爲(wèi)他正緩緩湊近七月少淵,發(fā)燙的脣幾乎要貼到他的。
那人忽然嘴脣輕動,低低喚了一聲:“...墨塵...”
................
沐子瑄像被當(dāng)頭澆一盆冷水,再有什麼不清醒也被澆醒了,僵硬的躺回牀上。
“你醒了?”
他一驚,回頭正對上七月少淵幽深若海的雙目,帶著意味不明的笑意。
“....嗯,昨晚...多謝了。”沐子瑄撐著坐起來,左手卻無法使力,一下子又要往牀上倒去。
修長的手臂忽然摟在腰上,扶住了他。
七月少淵找來個棉枕給他靠著。牀邊小幾上涼著碗藥,旁邊有碟桂花糕,散著微微的香氣,沖淡了點(diǎn)藥味。
他摸了摸碗壁,端到嘴邊吹了吹,道:“不燙了,可以喝了。”然後遞到沐子瑄嘴邊,“覺得苦的話,我買了桂花糕,喝完了再吃。”
他還能說什麼呢?
沐子瑄端著藥默默想,這人體貼起來,原是沒人可以抗拒得了的...
一飲而盡,丟了塊糕在嘴裡。他總算知道什麼叫苦中帶甜了。
沐子瑄沉默片刻,扯開嘴角道:“不必愧疚,如此,你也算還我人情了。”
七月少淵一愣,隨即笑道:“既然如此,那我們誰都不必說這個謝字。”
沐子瑄瞇著眼睛,淡淡笑了。
“對了,還來不及問你,”七月少淵轉(zhuǎn)身倒茶,不經(jīng)意問道,“你手臂上的傷似乎不只是那一掌打的,好像還被什麼硬物敲過?”
“......”沐子瑄頓了頓,淡淡道,“小時候被人用棍子什麼的打過,大概是那時留下的痕跡吧。”
“棍子?”七月少淵回頭望著他,棍子會打出扁平的傷來麼?不過沐子瑄似乎不願多說,他也沒再問,只是背過身去,繼續(xù)倒茶。
“昨天那個黑衣人跟你們有仇?你們怎會打起來?”惟一的線索現(xiàn)在也斷了,怎叫他不懊惱?
“無仇無怨,我不認(rèn)得。”沐子瑄道,“我們正在趕路,那廝突然衝出來,看他的樣子,定是幹了宵小之事,否則又怎麼穿著夜行衣?白樓攔下人,剛詢問兩句就動起手來,他武功倒是高...你同他有過節(jié)?”
“他武功招式的確狠辣...不過,適才他偷劍之時被我打傷了,原不難對付...”
沐子瑄眉頭一動:“偷劍?”
“嗯,看來對方是衝著穹淵劍來的。”七月少淵看他一眼,解下腰間長劍,“鏘”的出鞘,穹淵兩字顯露出來。
沐子瑄半瞇雙目盯著穹淵劍,又盯著他道:“穹淵劍果然一直在你手上...”他仰頭微合上眼眸,嘆息道,“七、月、少、淵,你這不折不扣的大騙子...”
回想劍池上一幕一幕,原在他眼中都只是一場笑話鬧劇。
七月少淵微微一笑,不以爲(wèi)杵。他從來不否認(rèn)他是個騙子。
就像他跟葉君說他從不說謊,然而這句本身就是謊話。
他在牀沿坐下,半真半假笑道:“騙人總比被人騙好。”
沐子瑄又拋了一塊桂花糕,含糊道:“啊,是啊。”
七月少淵忽然伸手撩開他的額發(fā),手心按在額頭上,另一手按住自己的,笑道:“好了,燒退了。嘖嘖,你昨晚又是受傷又是發(fā)燒的又是說胡話的,可把我嚇得半死。”
沐子瑄擡起眼來:“我說什麼胡話了?”
七月少淵湊近他,認(rèn)真道:“你說你一直暗戀我,還抓著我的手叫我不要離開你。”
“什麼?哈...哈哈...開什麼玩笑...”沐子瑄乾笑兩聲,躲閃著眼神,只覺得在那雙黑琉璃般的眼睛之下,似乎沒有什麼可以隱藏起來。
不會是真的吧...他怎麼可能會...
“嘿嘿,騙你的,緊張什麼...”七月少淵終於破功,聳著肩膀笑倒他身上。
沐子瑄眼角抽搐...
果然是不折不扣的大騙子。
七月少淵聽見對方胸膛裡陣陣跳動的聲音,心裡輕輕嘖了一聲。擡起頭來笑道:“子瑄日後必定妻妾成羣,兒孫滿堂,那時可別忘了我這老朋友。”
“...這還用說?”
“今天先休息一天,明日就啓程去天池峰吧,你們不也是去那兒?”
“好...”
七月少淵昨晚一安頓好沐子瑄,就只奔“白店”而去,卻發(fā)現(xiàn)早已人去樓空。抓住“美大娘”一問,才知涵墨塵幾人不知因何事已經(jīng)急著上路了。
他心中奇怪,不由擔(dān)心,墨塵斷不會扔下他先走的,到底是所謂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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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補(bǔ)完.......
沐沐啊,乃終於出場了.....灑淚.....
小墨同志先涼快涼快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