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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二章 水晶簾動微風(fēng)起2

宮裡派來一個笑瞇瞇的小公公,先是賞了一堆東西,其次便解釋年關(guān)將近,陛下忙得不可開交,一直沒有時間召見燕晟,最後請燕晟明日午時入宮覲見。

時隔一年,燕晟再次踏入皇宮禁地。

在下馬石碑前下車,從東華門入宮,過了金水橋,沿著幽長的官路前行,西側(cè)是莊嚴(yán)的文華殿,南側(cè)是重兵守衛(wèi)的鑾儀衛(wèi)大庫,行走在兩座龐然大物之間,燕晟只覺得自身渺小如塵埃。

他想起世宗年間第一次入宮面聖的心境。

那時候,他初出茅廬,自負(fù)於才華橫溢,自傲於君恩浩蕩,自得於官運通達(dá)、前程似錦,那時候在燕晟眼中,這條幽長的路是登天之路,可如今他卻有些近鄉(xiāng)情怯的躊躇之感。

隨著小公公的指引,燕晟行至景陽宮的後殿暖閣,陳德恩親自來迎,笑著說道:“燕大人可算回來了,陛下等大人多時了。”

燕晟拱手回禮道:“有勞公公。”

陳德恩小心地推開殿門,把厚重的棉簾撩起半邊,放燕晟進(jìn)去,又擋著不讓殿外的冷風(fēng)衝進(jìn)去。

燕晟剛踏入殿門便覺著熱得過分,蟒袍之下裹著棉衣行禮後被賜座,就這麼一跪一起一坐,便覺得額頭上隱隱有汗流下來。

相比燕晟熱到流汗,景帝披著一件棉袍褂子,懷裡還抱著一個小手爐,簡直被捂得嚴(yán)嚴(yán)實實,還根本沒有叫熱。

燕晟口上不說,覺得景帝有些過分體虛了。

燕晟剛落座,御座旁的小太監(jiān)便請燕晟褪去棉衣,免得燕晟熱出汗後反而受了涼。

其安排之周到,可見已成慣例。

小太監(jiān)沒有從燕晟的袖中掏出紙條,有幾分詫異地瞥了燕晟一眼,乖順地退下去,爲(wèi)君臣二人奉上茶水。

一時間,殿內(nèi)只餘燕晟與景帝兩人。

茶水奉上來,景帝沒開口,燕晟也不開口,兩人看似平心靜氣地靜默著品茶,可心裡都像貓抓一般難受。

突然景帝開口道:“燕少懷,你回來了。”

燕晟謹(jǐn)慎地答道:“是。”

景帝輕笑道:“你還逃嗎?”

燕晟微微一抖,繼續(xù)言簡意賅地答道:“臣不敢。”

景帝哼了一聲道:“朕派鄭卓好聲好氣請你回京,你都敢跳窗出逃,你還有什麼不敢的?”

提到那次出逃不成反而摔傷手臂的囧事,燕晟難堪地摸了摸鼻子,垂下頭一聲不吭。

燕晟終於乖順一些,景帝緩緩起身,走向燕晟身側(cè),她搭上燕晟的肩膀,順著他的手臂摸向他的手腕,輕輕地捏了捏手腕上箍著的那層兔絨金絲護(hù)腕,忽然輕聲問道:“還疼嗎?”

那聲音輕得彷彿一陣熱風(fēng)吹過,混著景帝吐息之中特有的藥香和薰香,讓燕晟的耳朵驟然燒起來。

他側(cè)身躲了躲,微微擡起左臂道:“臣斷的是左腕。”

景帝的溫柔一掃而光,惱羞成怒地夾住燕晟的右臂,威脅道:“燕少懷,你再敢頂撞朕,朕就斷了你右手,讓你哪裡都去不成!”

燕晟仰頭看著景帝。

一日不見,如三秋兮。

燕晟從不是沉溺於兒女情長之人,可此時此刻,那點點滴滴的思念之情匯聚成川,讓他高築的心牆瞬間土崩瓦解,連那套恭恪奉禮也一同被沖刷得不知何處。

脫了禮的束縛,他想做一點出格的事情,他反扣住景帝的手,用拇指指肚描摹掌心。

景帝一顫,卻沒有掙開,她瞇著眼睛盯著燕晟看,想從一片朦朧之中辨別出他的神情。

景帝的手不像尋常女子那般軟若柔荑,因自小練習(xí)琴棋書畫與騎射,那白蔥一般的指尖和指根佈滿硬糨,唯有掌心那一點是青澀而嬌嫩的,沒有在殘酷的磨礪之下被迫披上鎧甲。

燕晟突然低頭在景帝的掌心落下一吻,許諾道:“陛下放心,臣留在京師,哪裡都不去。”

燕晟嘴脣的熱度灼傷了嬌花一般的掌心,景帝無措地瞪大眼睛,隨後抽回手,欲蓋彌彰地轉(zhuǎn)頭便走。

景帝一瞬間的慌亂,竟讓燕晟想起小女兒的“和羞走,卻把青梅嗅”,嘴角微微帶了笑。

他嚇到他的陛下了。

然而下一秒,景帝撲了過來,一把掐住燕晟的脖子,將他壓到椅背上,將她昳麗的容貌無限逼近燕晟,直到她能清楚地看見燕晟的眼睛。

景帝冷聲道:“燕少懷,朕不需要你的憐憫!朕告訴你,是你將朕推到這萬人之上的位置,是你把朕囚入這權(quán)利的高閣,朕一輩子困在這裡,你也一輩子都別想逃開!”

兩人距離如此之近,燕晟能聽到景帝壓在喉嚨下的低喘和胸腔內(nèi)清晰可聞的心跳聲,這不是情動,反而像不安到極點的困獸,迫不得已之下做出以攻爲(wèi)守。

燕晟在心底嘆了一聲。

是他的錯,他從來都沒給陛下足夠的安全感。

他說,他以身許國,更以身許君。君當(dāng)國時,他忠國忠君,可君與國相悖,那在他心裡,到底是國爲(wèi)先,還是君爲(wèi)先?

他知道,景帝一直在努力做中興之主,甚至不惜削足適履,把自己一刀刀刻成明君的模樣,她要將自己的名字永遠(yuǎn)與大梁的國運捆綁起來,這樣無論燕晟忠於國還是忠於君,他都忠於她。

燕晟覺得口裡發(fā)苦,他何德何能……

燕晟的右臂攀上景帝的肩膀,景帝被燕晟帶得重心不穩(wěn),突然掐著燕晟脖頸的手一鬆,將兩人之間的距離瞬間縮爲(wèi)最短。

他吻上景帝的鼻樑。

景帝微微偏開頭,想要掙開燕晟環(huán)抱的姿勢,卻又顧忌著燕晟左臂的傷勢,沒有大動作。

可燕晟卻追上去吻景帝的側(cè)臉,順著凌厲的下顎線親吻,一直捕捉到景帝的脣,而扣在背上的手臂也撫過一節(jié)一節(jié)脊椎最終停在腰肢,他將景帝徹徹底底攬入懷裡。

燕晟記得這紅櫻的柔順,但這一次他碰上的彷彿是無堅不摧的堡壘。

景帝皺眉盯著燕晟,她不懂燕晟爲(wèi)何喜歡脣齒相交。

上一次燕晟如此冒犯,她允了,因爲(wèi)那時候她有求於他,她需要他的指導(dǎo)來熟悉軍制,但這一次,她一步不想退。

一場攻守之戰(zhàn)無聲地打響。

燕晟細(xì)細(xì)地咬著她的下脣,有一點疼,但更多的是絲絲縷縷的癢,癢得她想放棄陣地,派出堡壘之中的“先遣兵”去舔一舔,可她又深知對方的狡猾,哪怕她只露出一點馬腳,也會被他乘虛而入。

景帝的不情願是真,燕晟只得息鼓收兵,放開攬著景帝的右臂。

沒有敵軍兵臨城下,景帝終於如釋重負(fù)地舔了舔脣。

燕晟腦袋嗡了一聲,他驟然明白,景帝不是不喜,而是不通風(fēng)月。

景帝從小李代桃僵當(dāng)做男兒養(yǎng)大,太后不可能教她男女之事,而她身邊的大姑姑趙貞兒只會處處護(hù)著景帝,不令景帝與他人親近,告誡景帝如何守住身份。

沒有人會教導(dǎo)景帝,男女情濃之時,脣齒相依,共赴巫山,此乃陰陽敦倫。

在景帝扭曲的性教育下,碰觸他人是一種霸權(quán),而被碰觸是一種欺凌。

所以景帝心悅燕晟,她碰觸燕晟是主權(quán)的宣誓,而不是尋常意義下的調(diào)情和玩鬧,而燕晟的迴應(yīng)卻陰差陽錯地被景帝視爲(wèi)“攜恩求報”……

燕晟複雜地看著景帝,無奈地嘆息一聲道:“陛下不懂,留在京師,臣心甘情願。”

景帝玩味得一笑道:“心甘情願嗎?那好。”

景帝喚人去叫安太醫(yī)來。

燕晟還以爲(wèi)是老熟人安如海,結(jié)果卻是一個陌生的面孔。

“半夏,把藥端過來吧。”景帝指使道。

安半夏低聲稱諾,雖然那聲音模仿得與男人一般無二,燕晟卻僵住了。

這安半夏分明是安如海的幼女,是景帝曾經(jīng)的側(cè)妃,如今她入太醫(yī)院當(dāng)值,還是景帝的專屬醫(yī)官。

一個女孩子,她的醫(yī)術(shù)行嗎?!

燕晟質(zhì)疑的眼神將安半夏惹毛了。

她太熟悉這種不信任的目光了!憑什麼女孩子做醫(yī)官就要備受質(zhì)疑和歧視?!

不過,燕晟落到她手裡,算他倒黴!

安半夏嘴角一扯,隨後一碗黑漆漆的湯藥便端到燕晟面前,而那多出來那味黃連的味道,燕晟不用嘗都聞得到。

景帝冷聲命令道:“你若心甘情願,就把藥喝了。”想起上次假裝爲(wèi)燕晟灌藥,景帝調(diào)笑道:“這一次先生用不用朕幫忙?”

燕晟哪有臉提上次的窘態(tài),就算安半夏坑他,他也得一飲而盡。

鋪天蓋地的苦味肆意摧毀著味蕾,苦得人全身上下無法控制得哆嗦,苦得眼中自然而然得蒙上一層水霧,苦得喉嚨一陣陣乾嘔,彷彿像將那毒漿一般的藥液嘔出去。

與此同時,燕晟覺得意識恍恍惚惚,全身痠軟無力,膝蓋一彎,眼皮一沉,燕晟就栽下去睡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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