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皇后走進長樂宮的時候正好碰上南宮太后砸來的茶杯,裝著沸水的茶杯從她身上掉落,碎片自她腳下飛濺。
宮人們匍匐在地,戰戰兢兢不敢一言,徐皇后目不斜視,朝著南宮太后太后行禮,“兒臣參見母后。”
南宮太后的目光落在徐皇后身上,冷得刺骨。
周遭安靜的得厲害,明華大長公主瞧著看似柔順的徐皇后冷笑道:“皇后娘娘這禮數倒是周全,連著本宮都挑不出一絲錯。”
“母后恕罪。”她直接跪了下去,聲音又快又急。
“你的好兒子逼著哀家誅殺自己的母族,哀家哪敢怪罪你,哀家還想多活幾年呢?”
一想到紀凜親手交給自己的南宮家令牌,南宮太后深覺自己這些年實在是養虎爲患,她以爲紀凜對準的是文家,未曾想他這是要先對付她這個祖母。
徐皇后深吸了一口氣,滿臉的不可置信,“母后……”
南宮太后見著那神色,氣笑了,“你不信,太子可是當著哀家的面說的,南宮家的令牌,他還不止這一塊。”
說著,手中緊握的南宮家令牌砸在地上,發出清脆的聲響。
“兒臣。”她的呼吸有些快,害怕得不敢看南宮太后的眼睛,“都是兒臣的錯,請母后責罰。”
“當然是你的錯。”當初你就不應該把他生下來,什麼夢日入懷,分明就是災星臨世。
“是。”徐皇后一個瑟縮。
南宮太后氣的掀了面前的桌子,巨大的聲響嚇的長樂宮內侍全部跪了下來。
“母后生這麼大氣做什麼,左右那一大家子也沒什麼好人,殺了也就殺了。”明華大長公主抿了一口茶,脣邊帶著優雅的笑容。
“紀明華,那是你舅舅。”
“是嗎。”她恍然大悟,“當初將本宮賣了的時候可沒當本宮是他侄女啊!”
“你莫要胡鬧。”
“胡鬧?”明華大長公主嗤笑道:“母后說是胡鬧便是胡鬧吧,左右那人已經死了,如今死無對證,母后愛如何說便如何說,兒臣斷不敢有任何意見。”
南宮太后頹然的坐下,伸手揉著自己的額頭,說道:“哀家年紀大了,經不起折騰了,南宮家是哀家的母族,哀家雖說啊南宮家的女兒,卻也是大胤的太后。”
“如今哀家母族犯下此等罪事,作爲大胤的太后,哀家心中不忍,卻必得大義滅親,然而作爲女兒,哀家實在不忍南宮家就此絕戶,念及南宮家小兒女子未曾做過錯事便留在哀家身邊伺候吧,皇后意下如何。”
“這……”
“怎麼?哀家的話不管用了是不是。”
“兒臣,”徐皇后遊移著目光,很是爲難,“兒臣一婦人,不能涉及朝堂……”
“放肆。”南宮太后陡然睜大眼睛,“皇后是在諷刺哀家。”
“兒臣不敢。”
“那你是在記恨哀家傷了你兒子。”
“兒臣不敢。”
“不敢就給哀家退下。”
“兒臣……”
“退下。”
徐皇后大氣不敢出,連忙行禮退去。
“紀明華,這麼多年了,你恨也恨了,怨也怨了,哀家這些年一直都在彌補你,你想讓紀凜當皇帝,哀家就廢了紀軒,你想讓阿嬌做皇后,哀家也答應了你,哀家自問,除去那件事再沒什麼對不起你的,你究竟要胡鬧到幾時。”
“母后莫不是以爲長期的彌補就能隱藏舊時的罪過,兒臣不記得母后何時變得如此性情天真了,當年您爲了固寵給兒臣喝毒.藥的時候也是如此說道的,時隔多年,未曾料想母后竟還記得。”
她看著南宮太后陰沉下去的神色,一臉的嘲諷,“母后的生養之恩,女兒在此之前就已經還過了,現如今,是母后您欠我的。”
她看著女兒眼中的恨意,指尖不可抑制的顫抖,她強忍著內心的寂寞和孤苦,循著以往的威儀,開口說道:“若是沒了哀家你以爲你還能如此的高高在上趾高氣揚,你是哀家的女兒,哀家亡你便亡,皇家那點微薄的情誼在你一個女人身上根本就不值一提,沒了哀家,紀明華你什麼都不是。”
“你以爲紀凜會善待你,紀明華你別做夢了,離了哀家,你在這長安寸步難行。”
“是嗎?”她輕輕一笑,“那依母后之見,兒臣該如何。”
“你沒有了侄兒沒有了母后,可你還有弟弟。”
明華大長公主低眸一笑,站起了身,看著上首依舊顯得年輕的母親,說道:“母后,您老了。”
老了?南宮太后神情怔然。
不,她怎麼可以老,她的兒子還沒有登上帝位,她的手指發抖,神情略有癲狂,連著明華大長公主走出了宮殿都未曾注意。
她張口喚著宮人,宮人將一面銅鏡遞上,南宮太后迫不及待的接過,看著鏡中的自己。
鏡中的臉依舊美豔,髮絲依舊烏黑,沒有人會相信她已經快六十歲了。她撫摸著自己的臉龐,終於在眼角處停了下來。
哪裡有一道淺淺的細紋。
她眸光陡然一冷,直接將手中的銅鏡扔下,神情癲狂不已,引得滿屋子的‘太后息怒’。
隱匿在屋頂的和鬼奴兩相對視,心中瞭然的點了點頭。
終於明白阿嬌翁主這病的源頭所在了。
兩人又是一陣搖頭,轉瞬便不知去向了。
……
天空在放晴,烏雲在消散,整個皇宮都是富貴的色彩,她穿著華麗的宮服,戴著珍貴的首飾,她的身後跟著數十個內侍,他們低垂著頭,謙卑的跟著她的身後。
一路走來,不斷有人跪在地上,他們口中惶恐的叫著‘參加大長公主’。
他們卑微的跪著,心中羨慕著她的出生,羨慕著她的容顏,恨不能取而代之。
她心中有些悲涼,臉上依舊帶著完美的高傲,屬於皇室大長公主的高傲,她揚著下巴,端著威儀,不讓任何看出她的可憐。
這座她從小住著的皇宮,不知道何時起卻不再適合她了。也許是母后餵給她毒.藥的時候,也許是他死去的時候,亦或者是這漫漫長日等待來的無情。
她走出宮門,看著那個女孩掀開車簾,朝著她燦然一笑,滿滿的都是親近和溫情。
她有些想落淚,卻露出嗤笑,“陳阿嬌,你捨得回來了啊!”
“阿孃。”她跳下了馬車,笑嘻嘻的拉著她的衣袖,而她冷哼一聲,直接上了馬車。
“我給阿孃提著裙襬。”她牽著她的裙襬,在明華大長公主驚訝的語氣中將她送上了馬車。
“你怎麼在這。”
這是一個看著羸弱的男子,他穿著一襲青衫,帶著儒巾,身姿頎長,面冠如玉,卻滿身都是難掩的病態。
他的一雙眼,明亮而嫵媚,像極了曾經記憶裡的自己。
“阿孃。”他喚道。
這不是昨夜又‘犯病’了嗎?自然得做得像一點的。
她不去看他,朝著阿嬌露出一個極爲兇悍的表情。
見此,陳束的眸中有些笑意。
“沒事瞎折騰什麼?”她看著有些生氣,語氣卻很低,好似生怕聲音一大便會傷害那個自小羸弱的孩子,那個她從來沒曾抱過的孩子。
當年,因著那件事情,她對陳彥百般看不上,連著阿束……
現在想來,那個時候她實在是太傻了。
“阿孃,要不是阿兄將我從卿卿那裡帶過來,我纔不來呢。”她離自己的兄長坐近了一些,“你嗓門那麼大會嚇到阿兄的。”
陳束摸著阿嬌的腦袋,眼中滿是寵溺。
他雖生得像明華大長公主,性子卻同他的父親一般溫和,如若不是此時周身病氣太深,當真是一個謙謙如玉的翩然佳公子。
“你嗓門小。”明華大長公主冷笑,聲音卻是又低了幾分,“當年嚷著要嫁給徐清塵的時候,本公主隔著幾條街都聽見了。”
阿嬌翁主一聽到自己當年的事蹟,忍不住得意的朝著明華大長公主揚了揚下巴,“若不是本翁主當初先下手,你哪裡來的那麼漂亮的女婿啊!”
“是啊,你阿嬌翁主的陳年舊事,現在說出來我都覺得丟人。”她們紀家雖說膽子個頂個的大,像她女兒這般不知羞恥的膽子大還是第一個。
“可我就是喜歡他啊。”她頗爲認真的點了點頭,看著自己溫柔的哥哥,說道:“阿兄,你覺得呢?”
阿嬌翁主覺得,她家阿兄定然也很喜歡欣賞她家阿嬌有氣發不出的模樣,果然……
“清塵很好。”
聽著自家哥哥的話,阿嬌翁主朝著明華大長公主笑得很是張揚。
明華大長公主撫了撫頭上的帶著的髮釵,索性閉上了眼睛不說話,倒是阿嬌翁主一路上逮著陳束說個不停。
還好阿兄呢,你不知道你阿兄需要多休息啊,哪裡有你這樣子的乖妹妹,陳阿嬌你真是個‘小白眼狼’。
她迷迷糊糊的睡了過去,醒來的時候就對上了一張臉,她伸手一巴掌就甩了上去,氣哼哼的就下了車。
一下來才發現自己正在鎮北侯府內,她轉身,咬牙切齒的看著那人笑著下了車,喚道:“明華。”
男人已過五旬,頭髮有些花白,臉上生著皺紋,看著她的眼神卻從來未曾變過。
“你真卑鄙。”當年是這樣,如今還是這樣。
“我們先去吃飯吧,阿嬌和阿束還等著呢。”陳彥走進,欲拉著她的手,掌心的柔軟傳來,他朝著她溫和的笑。
那笑,一如當年。
她拂開他的手,神情傲慢,“誰給你的膽子碰本公主的。”
“公主恕罪。”回的一如當年。
她冷哼一聲,轉身就離去了,那個眼神,那個語氣,就如同他第一次見她一般。金枝玉葉的公主,讓自己的懦弱隱藏在高傲之下,不讓任何人傷害她。
他的小姑娘,一直都沒有變,真好!
他跟在她的身後,不緊不慢的的走著,這個距離,他能在第一時間衝過去以防她摔倒。他們就這樣走了許久,許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