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陰沉,不見光芒,一入夜便下起了大雨,狂風捲積著落葉,像是發泄情緒一般的凌虐著本就毫無生機的大地,長安城內陷入一片可怕的沉寂。
太子殿下著大理寺徹查秦王遇刺一事,自然有人坐不住了。
大理寺巡夜的守衛昏倒在地,一羣又一羣的黑衣死士落入院中,一場廝殺一觸即發。
這些暗衛潛在大理寺各處,一遍一遍的在各處翻找,目光透心刺骨。直到一聲不知何處傳來的長劍錚鳴,殺虐便開始了。
風雨悽悽,草木不堪,濃烈的血腥味順著風向吹散開來。
門外,皇宮禁軍悄無聲息的圍住了整個大理寺,這些禁衛軍穿著鐵甲,手持長刀,目光冷厲肅殺。
紀凜撐著油紙傘走到大理寺門前,神情沉寂得令人害怕。
“今夜出現於此地者,不論緣由,就地誅殺。”他用最輕的口吻說著最殘忍的語句。
唐苛拱手,“喏。”
他的目光落在大理寺的牌匾之上,眸色添上了幾分堅定。
……
當夜,紀凜前腳踏進宮門,就被南宮太后身邊的內侍領了過去。
長樂宮中,南宮太后看著面前擺著的青竹盆景,遲遲下不了手,她的朝冠仍在,朝服未脫,眉宇之間難得的緩和。
“孫兒見過皇祖母。”
“坐吧。”她未曾看紀凜,口吻些許的疲憊,“阿凜,你看皇祖母新得的翠竹可還好。”
紀凜一早就注意到南宮太后面前的翠竹,一根生兩枝,一枝茂秀,一枝稍有不足,卻再無任何修剪的餘地。
“翠而不豔,極好。”
沒能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南宮太后也不急,緩緩說道:“這是你皇叔特意送給你父皇的,你父皇和舒兒自小情誼深厚,也難爲他今時今地還念著你的父皇。”
“皇叔離開長安的時候,孫兒尚爲稚齡,父皇與皇叔之間的事情並不甚清楚,想來,二皇兄仍有幾分映像。”
紀凜的二皇兄,乃前廢太子紀軒,年長紀凜六歲,秦王在長安的最後一年已有十歲,已是能夠記事的年紀。
當然,這記憶並不美好,反而恐懼。
對於當初一心一意欲將秦王立爲皇太弟的南宮太后而言,身爲太子的紀軒便是紀舒前進的絆腳石,那個時候,如若不是父皇百般護著,等不到母后聯合姑姑動手,紀軒便得廢了。
“韓姬跋扈,唯恐哀家偏心將帝位給了舒兒,軒兒那孩子自小孝順,對韓姬這個母妃唯命是從,又哪裡記得自個皇叔的半分好。”
“舒兒不忍你父皇和韓姬之間產生嫌隙,這才請旨離了長安,未曾想,舒兒離去,韓姬反而氣焰越甚,連著你姑姑都不放在眼裡了,阿嬌丫頭乃是堂堂皇室翁主,給她做媳婦還能委屈她不成,真是個不知好歹的。”
她的話鋒陡然帶上了一抹厲色,說道‘不知好歹’四字之時眸光輕輕的掃過紀凜。
“孫兒於此並不知曉。”他的話語平靜,看不出喜怒。
自請離開長安?若不是當時朝中百官諸多不服,皇祖母您無計可施,這纔想到了漠北的十萬大軍,否則,您豈會讓您最喜愛的兒子離開。
南宮太后一聲嘆息,目光落在面前的翠竹上,道:“你看這兩枝翠竹,同根同生,長得都是極好的,哀家見著歡喜極了。”
“皇祖母錯了,孫兒不才,今日曾向徐少卿於此討教了一二,依著孫兒看來,這枝看似弱勢的翠竹實則居心叵測妄圖奪取另一方的養分。”
“同根所生,豈有同枝相煎的道理。”
“皇祖母。”他的手觸碰在斷枝翠竹上,眼底很沉,“依著孫兒之見,花開並蒂,不如一枝獨秀,便是一母同胞,也分人心各異,還是,及早折了好。”
‘咔嚓’一聲,南宮太后的目光陡然一厲,看著紀凜手中斷去的翠竹,怒喝道:“放肆。”
紀凜不慌不忙的收回手,神情泰然,“既是皇祖母有問於孫兒,孫兒自然有作答的權利,若是回的不盡如人意,皇祖母您也只當孫兒胡言即刻,犯不著生這麼大的氣。”
“皇祖母,您老了。”
他的目光又輕又淺,字字砸在南宮太后心頭。
老了,她老了嗎?不,不會的。
“紀凜,你放肆。”
南宮太后尖利的聲音伴隨著重物落地的聲響傳來,門外正走來的徐後聽得殿內驚呼的一聲‘太子殿下’,即刻大步走了進去。
室內,宮女內侍齊齊跪地,年紀尚小的太子端正的坐在南宮太后面前,額間的鮮血滴落在下方盆景瓷器上,鮮紅得厲害。
徐皇后顧不得南宮太后的臉色,目光觸及紀凜,整個人顫抖得厲害。
“母后。”他說著,竟笑開了,腥紅的血液襯著他的笑,徐後只覺得心口疼的厲害。
他無聲的倒在她的身上,無聲的閉上了眼睛,徐後顫抖著聲音,道:“傳御醫。”
“傳御醫。”這三字淒厲而癲狂。
而南宮太后冷眼瞧著,自始至終未發一言。
……
太子殿下昏迷不醒,御醫盡數趕到,連著臥病在牀的紀涵都在新晉的桑美人桑玲和如今未有封號的徐絮兒的攙扶下來到了紀凜居所。
“回稟陛下,太子殿下得看明日能否醒得過來。”太醫院院首道:“臣學藝不精,還請陛下急召徐大夫入宮爲殿下再行診治。”
紀涵拍著徐後的肩膀,目光落在牀上躺著的紀凜身上,忍著咳嗽,道:“快去。”
即刻,便有內侍出宮去徐府尋老鬼再次進宮。
徐少卿家的這位徐大夫本是太子殿下尋來爲陛下治病的,眼下,這算什麼事哦。
“柳兒,阿凜會沒事的。”
徐後回眸看他,淚光點點,眼中又疼又怨,最後皆化作無奈,“是阿凜讓陛下爲難了,此次是阿凜不對,還請陛下看著阿凜昏迷不醒的份上,去求求母后……”
她的淚無聲滑落,又強硬的咬著貝齒不肯看他,只握著紀凜的手無助的哭泣。
終於,這個站在自己身旁的男人像是做了什麼決定一般,大步的離去,聽著宮人們的聲音,她拭去眼角的淚痕,一瞬間沒了往日的柔弱無依,只再看去,絲毫不顯。
阿凜,母后會幫你的。
昏黃的燈光下,少年的睫羽傾覆,一張臉全無血色,倏然間,他的眼神又些許朦朧,眼前又一抹紅影劃過。
那抹紅,是玫瑰的熱烈,朝陽的明媚,而最後化作一抹冰冷的笑意隨風散去。
阿嬌,他最愛的女人,他的皇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