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了?”
躺在地上的人動了動, 緩緩地點點頭,深吸口氣,咬咬牙關, 手掌撐在地上, 彎著胳膊試圖坐起來, 突然肩膀一陣顫抖, 又重重地倒下, 大口大口地喘著氣,剛剛止血的傷口,又流出鮮紅的液體, 冷汗和血漬染遍了整件衣裳。
硬朗的臉上,露出一絲自嘲的笑。
歇了一會兒, 又重新來了一遍。
這一次, 我走到他身旁, 抓住那邊沒受傷的肩膀,很不客氣地提了起來, 雙腳著地的那一刻,他微微屈下膝蓋,臉色一陣鐵青,但是他緊咬著牙,眼底的痛苦很快轉成了堅毅, 強迫自己的身體接受難以執行的命令, 竟然真的站了起來, 挺直了脊樑。
單手攙著他的胳膊, 讓他不至於再度倒下, 手心隔著衣物感受到他肌肉的僵硬和冰涼。
從地上拾起一根木棍,點燃了當做火把。
環視一週開鑿了大大小小不同隧道的巖壁, 帶著冰冷的語調,問:“哪條路?”
“從左數過來第五條。”
視線巡了過去,是一個長寬不足兩米的狹小洞穴,黑成一團什麼也看不見。
回過頭盯了他一眼:“如果你指錯路,立馬宰了你!”
他乾笑了兩聲,答道:“你放心,爲了保住這條小命,我是不敢得罪你的。”
雖然極不情願,還是無可奈何地以這種方式和仇人並肩走在一起。
兩人步進了洞穴,周圍是一片詭異的靜,只剩下嗡嗡的耳鳴,偶有水滴從巖縫低落的清脆,又好像有鼠類竄過時吱吱作響。
看來,這條通道廢棄已久,一邊走,一邊還得伸手撩開層層蛛網。
狹窄的通道,讓兩人不得不擠在了一起。
靜謐的環境,隱隱地可以聽到對方的呼吸。
這種情景,讓我很不安。
我只顧著往前,猛地發現自己的臉似乎被旁邊的目光燒灼了很久,停下腳步,側過臉,狠狠地瞪著他。
他略帶遺憾地低下頭,一絲苦笑:“我從沒想過,自己還能靠你這麼近……”
這句話,讓我心裡的怒火,燒成了恨意。
扶著他的手加重了幾分力道,毫不留情地加快了腳步,絲毫不顧及從他腿上流出的鮮血,滴落了一地,然後這一路的血腥,引來了衆多隱藏在黑暗甬道的飢餓生靈,瘋狂地發出“吱吱”聲響,奔走相告食物的來臨。
“如果我現在把你拋在這裡,你能想象自己的下場嗎?”我冷笑一聲,惡意地威脅,“洛力斯特皇族,將會有一個王子悲慘地死在這裡,讓一羣老鼠瓜分他的屍體。”
“呵呵,有創意。”他也跟著笑了起來,對我的威脅置之不理,“我怎麼死都無所謂,反正只是一種了結。但是,有些話我一定要說!法蘭蒂爾,我請求你的原諒,即使我永遠都奢望不到這種原諒!”
成羣結隊的碩鼠,黑壓壓地跟在了後面,尖厲地叫囂著,幽綠的眼睛貪婪地注視著眼前滴血的獵物,但是迫於我可怕的靈力,它們只敢在後面跟隨,卻不敢一擁而上,眼睜睜地等待著我何時鬆開手中的食物。
無視眼前臨近的死亡,他用冷靜又哀傷的語調,彷彿在訴說最後的遺言。
“法蘭蒂爾,你說得對,我是一條不折不扣的可憐蟲!我不知道你的童年是怎麼度過的,但是,我的一生,一直禁錮在用牆壁圍起來的華麗監獄裡,不論擁有多少貴重的玩具,也填不滿那顆空虛的心。我渴望快樂,渴望自由,渴望愛,但是在皇宮這片荒漠裡,這些都像星星一樣遙不可及。我變得任性,變得殘忍,變得無情,我摧殘一切得不到的東西!但是最讓我心疼的是,我連自己唯一愛過的人也傷害了,讓我追悔莫及,讓我又重新回到了孤單的監獄裡……法蘭蒂爾…..你能理解嗎?你能理解那種長時間在黑暗中默默忍受的孤獨和寂寞嗎?你能理解那種比死還可怕的隔離嗎?我不在乎你用什麼方式殺我,我只乞求你的原諒!你的原諒……”
一番話把我刺得睜不開眼睛,胸口受到無數股氣流的撞擊,一起衝到了喉嚨裡,震得牙齒微微發抖,感覺有某種液體就快從眼睛傾瀉下來,但是眼眶卻乾澀得發疼,已經失去了流淚的權利。
我在哭,雖然,沒有眼淚。
是的,我能理解……
在黑暗中默默忍受孤獨的痛苦……
比死亡還要可怕的隔離……
他蹣跚的腳步越來越沉重、緩慢,帶著粗喘跌倒在地,甚至連站起來的努力都放棄了。
說完那番話,他鬆了口氣,平靜地等待死亡的來臨。
身後,興奮的叫聲震耳欲聾,大聲得連我自己的心聲都聽不到了!
我轉過身,瞪視著那些綠幽幽的眼睛。
“煩。”
望著火把上跳躍的火苗,我發出了火咒,一道火龍呼嘯而出,吞噬著眼前來不及奔逃的黑色羣體。
霎時間,只看見火神熱情狂野的舞蹈,只聽見烈焰中慘烈刺耳的尖叫。
然後,一切又趨於平靜,只剩下燒焦的味道,一陣一陣地刺激著嗅覺。
“法蘭蒂爾……”地上的人望著我,微微啓脣。
我瞟了他一眼,冷冷地說:“不要這麼看著我,我只是覺得煩,不是真心想救你。”
“不……”他捂著傷口,吃力地咬出幾個字,“我是想說……隧道很脆弱……受不了火咒……”
“什麼?”我睜大了眼。
話音剛落,就聽見遠處 “沙沙沙”的細微聲音。
隨後,厚重的石塊吼著“轟隆隆”的巨響,由遠即近向這邊坍塌過來。
“媽的!你怎麼不早說!”
“我說了……你聽不見……”
沒時間爭論了!
一把把他扛在了肩上,順著隧道方向奪路而逃!
每跨出一步,身後的沙土就將剛剛的腳印死死地封住!
前面的隧道也守不住了,隨著支撐部位的失守,坍塌的石塊越來越多,速度越來越快。
我左閃右躲,穿梭在掉落的石頭中間,努力保持清醒,不讓它們把我擊昏。
肩上的人,其實比我還重,必須依靠靈力,才吃得消這大塊頭。
沉重的負擔讓我氣喘吁吁,影響了逃亡速度,增加了被困的危險。
可是,不知道爲什麼,我就是不能拋下他獨自離開。
我是著了魔麼?不是一早就想殺他的嗎?
搖搖頭,甩掉困擾,只管逃命就是了,想那麼多做什麼!
洞口、洞口、洞口!
洞口在哪裡?!
啊!有了!
前面出現了光亮的點,是生命的一線希望!
洞口已經搖搖欲墜,隨時都有坍塌的危險。
“刷刷刷”,又有一大片塵土落下,生命的亮點似乎晦暗了許多。
更要命的是,懸在上面的一塊大石開始劇烈顫抖……
咬緊牙關,加快了速度,像飛燕一樣,輕盈地穿過生死的界線——
“砰!”
一聲悶響,剛剛穿過的洞口,被嚴嚴實實地封死。
巨大的衝力讓兩人都倒在地上,拼命地喘著氣。
緩了口氣,我從地上爬起來,扶他到一邊,重新處理裂開的傷口。
他望著我,欣慰地笑。
“笑什麼?”我繼續包紮傷口,沒有擡頭,卻感覺到了。
“你比剛纔溫柔多了。”
是嗎……?竟然連我都沒察覺到!
爲了反駁他的謬論,在紮緊用碎布做成的繃帶時,我又提高了三分力道。
腿部泛出一陣緊縮的青白,他不由得皺了一下眉頭。
“我不是真心想救你,只不過之前你救了我一回。這樣,就當扯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