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身體被歐莉餵了許多奇怪的藥汁之後, 疼得不是那麼厲害了,但那並不是治好了我的傷,應該是一種強力的止痛藥, 讓神經暫時麻木起來, 等藥效過後, 那錐心刺骨的痛, 就像燎原的火, 再次燃遍我的全身,比之前更苦,更烈。
每當傷痛發(fā)作, 我被折磨得不成人形,歐莉能做的, 就是在我嘴裡塞一塊軟木頭, 讓我不至於咬斷自己的舌頭。
我堅忍不喊出聲, 只是讓指甲陷進自己的皮肉,在疼痛中不停地痙攣。
疼痛過去, 出一身冷汗,歐莉又給我喂藥,然後等待下一次痛苦的輪迴。
死,原來比求生容易得多,但我現(xiàn)在不想死了。
我解下了那隻緊抓著我的斷掌, 向歐莉要了一隻普通的木盒子裝了起來, 像寶物一樣, 仔細地收藏在牀前。
對, 這就是我活著的全部理由。
爲了你, 我不能死。我要回去,我把這隻手還給你。
這一天, 我清醒了一點,支撐著身子坐了起來。我要趁下次劇痛吞噬我的意識前,更多地瞭解周圍的環(huán)境。
我把所處的房間環(huán)顧了一週,空間不大,簡單的擺設,除了必要的桌子,椅子,牀鋪,沒有其他累贅之物。傢俬也是以深藍、淺灰等陰沉的色調爲主。值得注意的是,這些傢俱都牢牢地固定在一個地方,像是用釘子釘住了,輕易不能移動。
“你醒了?感覺怎麼樣?”歐莉走向我,關切地問。
“好些了,謝謝。”
我對她報以微笑,這些天來,多虧了她無微不至地照顧我。雖然她說這麼做只是因爲我對族裡有用,我還是感激她。其實我的靈力,剩下不到原來的十分之一,現(xiàn)在不過是不受控制地任意揮發(fā)罷了,能起到些作用,我很高興,至少我不是個被人憐憫收留的廢人,我還有點用。
她用熱水幫我擦臉,每次看到我這張臉,她的表情都會很愉悅。
“對了,我還不知道你名字呢。”
“法蘭蒂爾。”
“姓呢?”
我愣了一下,說:“艾力特。法蘭蒂爾. 艾力特。”
肯達,你不介意我跟你姓吧,我實在是不願承認自己是那個家族的人。
“哦。法蘭蒂爾,你是怎麼來這裡的?”
“我也不清楚。在物質界動用了靈力之後,就被一個黑洞吞噬了。”
“那麼強的靈力,是從哪裡學來的?”
我想了一會兒,決定不說出哈帝斯的名字。
“是跟一個巫師學的。”
她又“哦”了一下,再不發(fā)問了。
“歐莉,上次我聽你說,有個什麼七王子,也許能救活我的命?”
歐莉擦拭的動作停了下來,看了我一眼,又重重地嘆了口氣。
“那個七王子,是魔界裡最厲害的魔醫(yī),也是最可怕的用毒高手。經他手裡的魔物,不論多重的傷,都能救得活。但是……但是他的個性,偏偏陰冷殘酷,他所學到的知識,不是用來救命的,而是研究如何摧殘更多的生命。整個魔界聽到他的名字,無不毛骨悚然,大家都叫他‘毒王子’。”
“哦……是這樣。”我的希望又減弱了一分,雖然知道自己的身體日益衰竭,想治好是幾乎不可能的了,但是又不肯這樣就認輸。
歐莉見我失望,安慰道:“法蘭蒂爾,你也不要灰心。族裡的人看到你這麼頑強的求生意志,大家都很欽佩。世子讓人出去幫你尋訪名醫(yī),畢竟有名的醫(yī)生,也不只那個七王子啊。最近給你配的藥,也不用那些副作用太大的止痛藥了,改了一些魔界最好的療傷藥,幫你調理身體。”
“歐莉,你幫我謝謝世子和族人的關心。” 我笑了,聽到這話,著實讓我溫暖了許多,“對了,你上次還提到過龍族遭外敵入侵,是怎麼回事?”
“唉,說來就話長了。”歐莉又嘆了口氣,眉頭打成了結,“一直統(tǒng)治魔界的洛力斯特皇族,到了現(xiàn)任魔王坎迪亞,已經是第六世。現(xiàn)任魔王漸漸老邁,他手下的九位王子,爲了爭奪王位,攪得魔界不得安寧。剛剛我們說的七王子,就是魔王的第七子。龍族向來中立,不參合皇族私鬥。可惜樹大招風,各個王子都看中了龍族所向披靡的空中力量,又怕他落入別人的手裡,所以不是想要拉攏我們,就是要消滅我們。之前三王子和四王子都派人來說服,要我們幫他們賣命,都被族長拒絕了。所以他們惱羞成怒,集結了一幫靈力高手,想誅滅我族。他們知道我們族裡現(xiàn)在正青黃不接,雖有空中實力,靈力和咒力卻拼不過他們。你來了這裡之後,他們以爲族裡請來了高人,都不敢輕舉妄動。”
我搖頭,說:“這樣也不是辦法啊,等他們探清了虛實,知道我只是個廢人,就會捲土重來。”
“唉,所以現(xiàn)在我們都在四處請人幫忙,但是他們一聽說是與皇族爲敵,都不敢出手相救。”
我拍拍她的肩,也表表安慰:“別擔心,車到山前必有路,總會有辦法的。”
我在牀上又躺了些許日子,仔細一數(shù),也將近一個月了。
自從換了湯藥之後,肺腑之間覺得溫潤了許多,身體也不像之前的燎燒了,雖然還虛弱,至少可以嘗試下牀行走,從牀沿走到窗臺,花費了不少力氣,但總算站穩(wěn)了,我和歐莉都露出欣慰的笑容。
歐莉看到我笑,臉就紅了:“法蘭蒂爾,你長得真好看,笑的時候更好看。”
我累得站不穩(wěn),靠在牆上,慢慢地坐下來,儘量不牽動到傷口,聽到她的讚美,也只是淡淡地點頭。
我望了望不遠處的那扇大門,這一個月,我都沒出去過,魔界到底怎麼樣?龍族又是什麼面貌?我一點概念都沒有,有點好奇。
看我盯著大門,歐莉對我說:“法蘭蒂爾,你千萬不要一個人打開那道門。”
她認真的模樣讓我失笑:“怎麼,後面有妖怪不成?”
“呵呵,總之你聽話就是。”
我不語,繼續(xù)盯著那道門,猜想外面有什麼。
又過了幾天,傷痛發(fā)作的次數(shù)減少了,清醒的時間也越來越長,歐莉很高興,以爲我逃出了鬼門關,只有我知道,這不過是延緩了我生命的衰竭,我剩下的日子,依然是不多。
這天,我在房間裡來回走動,眼光落在了那扇門上。
這道門,高我兩頭,用結實的木板砌成,一打開就狂風大作,把房間裡的傢俬吹得砰砰作響,難怪屋裡的東西要找釘子釘緊。歐莉怕風會把我吹走了,很少開門,而是繞到後廂汲取所需。
門外到底有什麼?我那條好奇冒險的神經,又勾動了起來。
歐莉在後廂,我看一眼就好,看完就把門關上……
我拉了拉,這門還挺沉。我把門閂挪開,用盡全力往後拉,終於看到了一條縫,清勁的風便鑽了進來,幾乎不用我出力,那門就被風推開了,風力之大,讓我連站都站不穩(wěn),房間裡的東西被吹得亂七八糟,我有點後悔了,以我現(xiàn)在的力量,根本就關不上門。
但是我還是盡力睜開眼,看看外面的世界。
不看還不要緊,這一看,就讓我呆住了。
放眼望去,盡是蒼茫的一片,整個人彷彿立於天地之間,清爽灑脫。
往下望去,竟然是蒼莽無邊的森林和陡立峻峭的山巖。
勁風所到之處,森林翻起碧波,山巖嗚咽作響,就在這森林與山巖之間,劃過了黑色的飛影,儼然是天空中自由的精靈!
這風吹得我衣襟翻飛,彷彿穿透了我的靈魂,讓我神清氣爽,被眼前的景觀深深地震懾住了。
就在我忘情地欣賞眼前的壯麗時,後面卻突然傳來了一個高分貝的女聲:
“法蘭蒂爾!你在做什麼!!!”
我嚇了一跳,腳步不穩(wěn),向前傾了出去,整個人就一直往下墜落——
“啊——”
我和歐莉同時叫了起來。
就在我快跌到谷底,粉身碎骨的時候,一股巨大的拉力抓住了我的肩膀,把我往上拉了起來。
真是千鈞一髮!
是里亞斯抓住了我,他身上張開了一對黑色的大翅膀,足足有兩米長,巨大的翅膀迎著山風,在半空中輾轉翱翔。
他抓著我的肩膀往上飛,我終於看清了龍族的全貌。
在那高聳陡峭的巖壁上,散佈著星星點點,各式各樣的巖洞,每一個巖洞,住著一戶人家,家家戶戶出門,身上都長出翅膀,然後像影子一般,迅速滑過天際。
這時歐莉也飛了過來,對我說:“法蘭蒂爾,你看到了吧?我們龍族,祖輩都居住在百丈高的巖洞裡,身上的翅膀平時不用的時候收起來,一出門就張開。不過,這還不算,我們真正變身後,是這個樣子。”
說完,她身上發(fā)出一道黑色的光芒,一瞬間,它化成了五米長,流線型,頭有犄角,背部長著三角形的鰭,身上有黑色鱗片,拖著長長尾巴,展開巨型翅膀的飛龍。
那綽約的身姿滑過天際,扇起了一片流動的空氣,往遠方急速飛去,打了一個旋兒,又飛了回來,變回原來的樣子。
“歐莉,原來你真正的身形這麼大!”
我在空中對她笑,呼呼的山風從臉上刮過,愜意極了。
“那還用說,我們龍族是天空的主宰者!”她不無得意,又對抓著我肩膀的里亞斯說:“木瓜,帶我們的客人轉悠一圈吧。”
里亞斯“哼”了一聲,也不說話,放開了我,一眨眼便化身爲一條蒼莽的巨龍。
我在半空中騰空了一陣子,就被這巨龍接住了,整個人坐在了他的背上。
“法蘭蒂爾,抓住他的鰭,抓穩(wěn)了!”歐莉衝著我喊。
我連忙抓緊他的背鰭,他好像故意要捉弄我,先是帶著我疾飛了幾公里,又在空中來了幾個側翻,一會兒往上直飛,一會兒又向下俯衝,急打回旋,像是等著聽我的尖叫。
我大叫,卻是因爲興奮、激動、快樂,我從沒有這麼自由放縱過,像是整片天空都成了我的遊樂場,風和雲都成了我的玩伴,連蒼鷹也落在了我身後。
我像是孩子般大笑,拍著他的背鰭,大喊:“夥計,再轉幾圈!”
他沒我辦法,戲弄我不成,倒見識了我的膽量,又是“哼”了一聲,把我送到了一個寬敞的大廳,說:“世子想見你。”
一轉眼,他就變回了原樣,身上的鱗片抖了一下,變成了一件貼身的黑衣。
我剛步入大廳,原本喧鬧的廳堂驟時安靜了下來,衆(zhòng)人的眼光齊刷刷地望向了我,眼珠隨著我向前走動而緩緩移動著,有的乾脆發(fā)出了讚歎的聲音。
這種豔羨的眼神,我以前也遇到過,更何況龍族的人,盡是黑髮黑瞳黑衣,我佇立其中,必然是分外顯眼。這些目光,只要不帶惡意,我也不放在心上。
我的眼睛迅速地掃了四周一圈,大廳其實就是一個天然的巨型的巖洞,光滑而有層次感的巖壁,沒有過多的裝潢,上面雕刻著一些文字和圖案。頂上懸掛著一個巨大的火盆,燃燒著青藍色的火焰,角落裡放置著八顆碩大的夜明珠,把整個大廳照耀得明亮透徹。
兩邊站著身穿同一款式的青壯年,那層衣服,其實就是他們身上的鱗片。此時他們已回過神來,目光望向正側,端坐在中央的少年。
少年的年紀與歐莉和里亞斯稍大,眉宇間多了一股威嚴,身材硬朗,相貌冷峻,目光炯炯。在他身側,還坐著另外一人,年紀也不大,長相溫文,看上去比較俊雅。
我向那人微微探身,稱呼道:“世子。”
少年看到我,冷峻的神情稍微緩和了一下,說:“看來歐莉照顧得不錯。”
“鄙人在貴處打擾各位了。龍族的救命之恩,鄙人永生難忘。”
“不必多禮。”少年緩聲道,“先生在昏迷期間,倒是幫了我們大忙。不瞞您說,我們龍族遭外族入侵,正處於危難之際,族裡面缺少像您這樣的靈力高手,如果先生肯助我們共同抗敵,我族將感激不盡。”
說實在,我不想捲入這場紛爭之中。但是,龍族救了我一命,我又不忍心冷眼旁觀。
“世子太擡舉我了,其實法蘭蒂爾身受重傷,已幫不上什麼忙,龍族還用得上我,也是我的榮幸。”
少年一聽,神情又緩和了幾分,道:“這樣,我替我的族人多謝先生。我和族中將軍正在商議攻防的事宜,請先生在一旁多多指點。”
我對他行了一禮,便退到角落裡,安靜地聆聽他們的會議,我是外人,自然是什麼嘴也插不上,但是目前的形勢,倒也聽清楚了。
三王子的軍隊,因爲顧忌到龍族強大的武裝勢力,暫且按兵不動,埋伏在森林裡,待查清龍族裡我這股靈力的來源後,一定會一擁而上。
龍族雖然空中無敵,奈何族裡的人對靈力和咒語的知識卻少得可憐,對方只要在他們的地盤上佈下結界,再用強大的咒語抑制他們變身,那他們就與常人無異,危在旦夕。
我聽著那些將軍們七嘴八舌地議論著,卻始終沒有什麼好的建議,坐在中央的世子有點不耐煩,眼光頻頻地望向我。
其實從一開始,他的視線就不時地從我身上掃過,我站在那裡,無處可躲,只好像木頭一般,熟視無睹。
我的傷又隱隱發(fā)作,體力開始不支,臉色變得難看起來,退到一邊扶著牆壁,勉強站著。
世子看到我這副模樣,匆匆交代了幾句,便宣佈會議結束,讓將軍們退下。
等人散了之後,他和坐在身側的那名少年,就朝我這邊走來,伸手想要扶我。
我避開了那隻手,說:“謝謝世子,我還站得住。”
“法蘭蒂爾,我……”他叫我的名字,覺得有點失禮,又問,“我能稱呼你的名字嗎?”
我牽了牽嘴角,回答:“當然可以。”
他眼裡便多了幾分笑意,說:“法蘭蒂爾,我知道你身上有傷,已經讓人請了名醫(yī),需要什麼藥材也盡力去找。你安心養(yǎng)傷,歐莉會打點你的生活,里亞斯會照顧你的出行。”
“謝謝世子。”我淡淡地回答。
“那你先回去休息,明天我?guī)闳タ纯磥逊溃蚁肼犅犇愕囊庖姟!?
“好。”
人有所予,必有所求。但這也讓我接受別人的照料時,來得安心一些。
“世子如果沒有什麼事,請恕我要退下休息了。”
“法蘭蒂爾,”他叫住我,神情竟帶著幾分靦腆,“我叫孟達沙.蘇非,這位是我弟弟,碧達爾.蘇非。沒外人的時候,叫我的名字就可以了。”
我又望向他身邊的少年,他對我微微一笑,我則點頭回禮。
“世子,你身份高貴,我不能直呼姓名。”
他抓住我的臂膀,一臉執(zhí)拗:“法蘭蒂爾,你這麼說,就不把我當朋友了。”
我心裡嘆了口氣,只想趕快回去休息,不想在這糾纏不清,於是輕輕叫了聲:“孟達沙。”
他眼裡笑意更濃,這才放開了我,我頭也不回,趕緊隨里亞斯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