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話說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
黛玉心知即使是在現代, 也沒有出嫁女兒回孃家作威作福的道理,哪怕鄭姑媽真的曾經對林如海,甚至是林府付出了很多。
因此, 鄭姑媽表現的這樣沒臉, 黛玉心裡不由地厭惡起來, 順便對於鄭寶禾的容忍度也降低到了一定的底線。
一陣陣的靜默, 讓鄭姑媽的哭腔顯得有點做假, 周遭的氣氛一下子就被帶的有些奇怪,黛玉轉過身望了眼氣的背過身去的林箬玉,輕輕地拉了她一下回過身來, 低聲囑咐了一句話。
賈敏突然擡高了聲調,笑道:“姑太太說的這話讓旁人聽了, 還以爲是我容不下人呢。這事兒能有多大呢?不過是奴才不懂規矩, 教唆了主子錯會意罷了。”
鄭姑媽還沒反應過來, 就聽到賈敏吩咐槐雲說:“平日裡伺候表小姐的人,今兒怎麼就沒跟著?奴才不像奴才, 倒是擱哪兒偷閒耍懶去了?還不都拿了給點教訓去!倒是讓姑太太在這兒白傷心了。”
鄭寶禾一聽這話竟然第一個想明白,連忙解釋道:“不關她們的事情。”
“不是有那起子下人跟著學舌碎嘴,說些閒話來討你的喜歡?難道是你自己心裡頭想的?”
賈敏表現的很吃驚,滿院子站著看熱鬧的僕婦也私下嘀咕起來,黛玉隱隱看著鄭姑媽的臉色不太好, 心裡暗笑薑還是老的辣。
賈敏心疼地執起鄭寶禾的手, 輕輕地拍了拍, 伸手用帕子拭去她眼角的一點乾澀, 然後又說:“有委屈只管跟舅母說, 自然有舅母給你做主。做奴才的,沒好好伺候主子, 倒是生出這些是非,難道不該罰嗎?”
這話倒是說的鄭寶禾不敢再申辯,側過臉看了看鄭姑媽的眼色,立刻就忍住了嘴巴里的餘音。
她一時衝動跟黛玉置氣,話又說的毫無挽回的餘地,甚至動手打了人;如今事情鬧成這樣,如果深究起來她其實還是有些心虛的。畢竟黛玉從頭到尾壓根沒明著小瞧過自己,反而是自己一陣陣愛比來比去,心裡頭存了攀比的心思。
如果母親知道她是撒謊,故意誣陷了表妹,那這份錯肯定是要被架在她身上的。到時候不管自己承不承認,於母親或者舅母她總會受罰的。
可是現在,舅母給她臺階下。
她心裡不由得想:當著這麼多奴才給黛玉沒臉,怎麼算都不吃虧。
這樣一來,鄭寶禾立時止了哭聲,眼看著自己的侍婢被帶下去也沒敢吭一聲。
鄭姑媽愛撫著女兒正欲離去,剛走了沒兩步便看到黛玉突然擋在鄭寶禾面前,說道:“既然一切都是奴婢的挑唆,想來姐姐一定是誤會妹妹了的,姐姐如今與妹妹還跟從前一樣好吧?”
從前也不見得有多好吧?鄭寶禾心裡琢磨著,低頭看了看黛玉漸漸長開的精緻五官,靈透的眸子透出一絲狡黠,讓她不由得心頭一顫。
“……恩,是姐姐糊塗。”鄭寶禾猶豫著伸手撫上黛玉的肩頭,含著一絲委屈,“都是我聽下人說閒話,心裡頭也沒個衡量就誤會了表妹,還望妹妹海涵。”
鄭寶禾讓黛玉丟了臉面,黛玉當然要討回來,不動聲色地掙開鄭寶禾的手,回頭走向一邊跟賈敏溫柔一笑:“既然表姐知錯,我自然不會再怪表姐。”
鄭姑媽反應過來,狠狠地瞪了眼說錯了話的鄭寶禾,然後拽著女兒疾步走向黛玉,企圖再爭論幾句,沒想到卻聽到底下人卻在議論:“還是咱們大小姐大度,表小姐也忒小氣,忒耳根子軟了!”
人人都道:鄭小姐雖勢高一籌,到底不佔正理;如今,大小姐以退爲進,卻是大方得體。
賈敏見黛玉表上歡喜,眼裡卻是冷清,心中若有所動。
“既然如此,表姐不如搬過來跟妹妹一同住在清梧館,可好?”黛玉朝著賈敏粲然一笑:“我們表姐妹本該和氣的,都是旁人教唆。我原見了姐姐親切的很,只是一直未曾和姐姐親近,只求母親允呢。”
賈敏立刻道:“你們姐妹和氣最好。”
林如海如何疼愛這個女兒,鄭姑媽是知道,因此略一思索也連連附和。
若是寶禾能夠和黛玉交好,自然是好事。何況,清梧館裡畢竟住著黛玉,府裡有什麼好處,有黛玉的一份自然不能少了寶禾的。
她這一輩子從一個小小的庶女做了留恩伯的繼室,在伯府歷經大起大落,失去夫家依仗受盡苦楚,已經是十分的辛苦了。如今惟願,這個女兒安然無恙,最好能依仗著林家的關係,獲得一門好親事,到時候即使回南京也不枉費了。
然而,她到底是婦道人家,想法雖有卻是太淺,更不知道林如海早就已經爲她做好了另一番打算。
鄭姑媽心底有她的明白與無奈,一心一意爲著鄭寶禾,卻不知道女兒在偏執的道路上越來越遠,如今幾乎要被妒忌蒙了心智,背離純良本心。
此時,她看著黛玉與女兒盡棄前嫌,攜手同去,她心裡仍覺僥倖。
爲了女兒的一生,哪怕她被人嘲笑或者受盡指點,那又如何呢?
暖陽上梢頭,幾隻麻雀忽而跳上枝頭,噗嗤一聲便失散到了天空。
端午外出,總歸沒有因爲這一場鬧劇耽擱太久,各人回房收拾完行李和裝束,帶著一干僕婦小廝,十幾輛馬車跟著就拐出了崇福街,沿街喜慶的荷包架子擺的滿滿一路,叫賣吆喝聲傳入轎子裡,帶著一點鄉氣。
黛玉本來倚在馬車裡小憩,卻被沿街的鞭炮聲吵醒了,掀開簾子看了眼外面滿目繁華卻毫無興趣,悶悶地轉過頭拿著一個柑橘有一陣沒有一陣的剝了起來。
雪雁見黛玉模樣,連忙悄悄捏了霜蓮一把。霜蓮又看了眼雨嵐,見她滿臉憂愁地縮在角落也不擡頭,想了想還是起身將披風拿過去給黛玉披好,然後倒了一杯茶水,嘆道:“姑娘要是覺得委屈儘管說出來吧?不然悶壞了。”
雪雁也趁機說:“早上的事,姑娘還是莫要放在心裡是纔是。”
雨嵐擡眼看了看黛玉,本想搭話,動了動嘴皮子卻仍舊低下頭去。
“雪雁,你回去便讓王嬤嬤把木香居打理出來。”黛玉不帶一絲情緒,繼續說道:“派最好的人侍奉著表姐,不許怠慢。”
霜蓮不解,正要反駁,便聽到黛玉又漫不經心道:“咱家雖不是皇親貴胄,也是有家法規矩的。她既然到了我的清梧館,自然要跟我一同上女學,到時候,她若錯了規矩,少不得按照規矩辦事。”
俗話說國有國法,家有家規。
雖然清梧館不過是小姐居所,但是林府在教養子女上還是很用心的。方嬤嬤是黛玉的教引大嬤嬤,爲人嚴肅嚴厲嚴謹,雖然年紀不大,但是手底下卻管著另外八個教引嬤嬤,不管是清梧館還是崇文院的嬤嬤,也都是方嬤嬤一手□□的。
霜蓮聞言先是一愣,見雪雁示意頃刻便懂了黛玉的意思,方含笑問道:“那姑娘你不生氣了?”
黛玉微微挑眉,掃過衆人,她何曾生氣,區區一個鄭寶禾哪裡值得她生氣。
只不過她一直揣摩不出賈敏對鄭姑媽的隱忍來自哪裡,也不明白林如海的心思。
聽說檀書說父親最近都在忙公務,偶爾還是提及南京的事情,想來也是在爲鄭姑媽的將來打算。再看看鄭姑媽雖然不算是壞人,但是爲人做事還真是沒有一點方寸,而且教出的女兒也是任性的可以,難道堂堂伯府真的已經落魄到這種狀況,就連小姐的體面也沒得顧忌了?
“她不是要讓我不得好過嗎?我倒是也想知道,到底誰讓誰不得好過。”
雪雁側過臉看過去,黛玉的眉頭從微蹙慢慢舒展開,就像是被風柔和過的柳梢頭,帶著絲絲春意。
端午街頭人影攢動,出了城門走了一個多時辰纔到百柳堤,因來的太遲基本上岸邊都被搭好了涼亭,裡面坐著各府的夫人和小姐們,而各府的男眷都圍著臨風梯口,正在看鹿邑湖上看賽龍舟。
賈敏還是擔心黛玉,因此安頓好林姝玉也與鄭姑媽一起過來,林箬玉一下車就跑過來拉著黛玉要去找王瑜她們,王瑜一大早就跟王家大太太過來在這邊收拾宴席,黛玉命人拿著帖子先去投了,才和林箬玉慢慢過去,箬玉心裡記掛著黛玉受了委屈,還悄悄囑咐要故意冷落鄭寶禾。
黛玉促狹一笑帶好了面紗,便隨著林箬玉兩個人領著一大幫婆子往百柳堤東面過去,人羣密集,穿梭來去也不容易,兩個人遂走了一條小道。
兩側的龐大的玉蘭花樹冠之下,傾坡的杜鵑花開的正爛漫,就像給山丘穿上了一件芙蓉色錦繡大氅,滾著青翠的邊活潑而又盛麗,就像白居易那句詩:回看桃李都無色,映得芙蓉不是花。
“姑娘,二姑娘你們小心點,別摔著了。”王嬤嬤和黃嬤嬤見著自家小姐刺喇喇就爬到山丘上去摘杜鵑了,連忙張羅著讓丫頭去扶。
黛玉見狀就笑道:“媽媽您歇著罷,我們都多大了?還怕瞌著碰著?我們去逛一圈,媽媽別過來,有雪雁珍兒她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