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雁見狀連忙擡腳走到霍婆子的前面,朝著黛玉勸道:“姑娘……”
話剛出口,便被黛玉的眼神打斷,低下頭小退幾步站在了一側,霍婆子見黛玉有些薄怒,立刻篩糠似的跪在地上,只聽黛玉輕聲說道:“霍媽媽方纔的話,最好細細說來。”
霍婆子偷偷擡眼斜覷了雪雁一眼,見黛玉已經緩緩朝著另一邊的亭子裡走過去,連忙起身跟上,黛玉倚在石欄上,回頭看了眼不遠處的紫薇樹,一簇簇的紫紅花朵像層層疊疊地包裹著枝椏,整棵樹絢爛如少女。
“奴婢原是花房的管事,之所以被遣到花園做粗使,是因爲上次粗心將閩南玉蕙錯當成劍蕙擺到了小姐的清梧館。”霍婆子說的仔細,一點也不敢敷衍。並不是她怕黛玉,只因她乃是賈敏心尖尖上的,即便黛玉脾性好好糊弄,賈敏也是不容的。
黛玉心中疑惑,不過是擺錯了花怎麼就罰的這般重?
霍婆子見黛玉小小的人兒端坐在石凳上,眉眼間含著淡淡的威儀,臉上卻是平靜如許,心裡莫名的竟越發不敢含糊,連忙接著解釋道:“閩南玉蕙不比劍蕙,它的香氣濃烈,少許可防蚊蟲,太過卻會傷身子。奴婢當時忙著安排過幾日的中秋的桂花宴,一時弄錯了名牌,纔將閩南玉蕙放在小姐的屋子裡。”
霍婆子見黛玉眼底有一絲驚訝,便知道黛玉原是不知道這件事的,連忙往前跪行幾步,拉住黛玉的裙襬哀求道:“奴婢雖已捱了板子,也受了罰,但是萬死不能免奴婢的罪。小姐要是要罰奴婢,奴婢甘心領受,只求小姐不要攆奴婢走。”
黛玉表面雖然波瀾不驚,但是心裡卻是驚心不斷,沉吟許久,微微調整了一下心態,才勉強支撐住心緒,垂眸看向霍婆子喟嘆道:“無心最好,退下吧。”
黛玉雖然並未嚴懲那婆子,但是卻暗地猜度這件事的首尾是否有出入?
就怕霍婆子粗心是假,怕是有人在背後指使纔是真?如果霍婆子果然與人狼狽爲奸,那她之所以選擇周全那人,要麼是有把柄在那人手裡,要麼便是真的忠心。
霍婆子心裡也忐忑的厲害,低頭看著地上投下來的影子,又告了幾次饒才誠惶誠恐地退下,霍婆子一走,一直在一旁急的乾瞪眼的雪雁連忙上前請罪,“奴婢……奴婢原是怕髒了姑娘了耳朵,這才隱瞞姑娘的,還請姑娘恕罪。”
黛玉看了眼雪雁,將臉側向一邊,若有所思地嘆道:“到底是我平日裡太慣著你了,這樣的事都瞞著我?如今是無事,若是有事,我竟連我自己身處何種境地都不知道。這難道便是你所謂的忠心,你想要對我的保護?”
雪雁啞口無言,雙隻手緊緊地攥著衣角不知該怎麼回答,她從來都不知道自家姑娘竟有這般重的心思,心裡一顫便跪了下去,慌張道:“奴婢再也不敢了。”
“還不說麼?”
黛玉見雪雁警醒,便略提了一句,執著她的手扶了起來繼續道:“你對我忠心,我心裡都明白。”可是事有輕重緩急,這種危機生命的事情,怎麼可以掉以輕心?
黛玉不得不想著日後得多點心眼,免得被矇蔽視聽。
雪雁見瞞不住了,想好便道:“這件事還是檀書姐姐跟奴婢提起的,聽說府裡的人都在傳蘇姨娘行巫蠱之術,想要加害姑娘。前段時間姑娘晚上總睡不好,奴婢便有些疑惑。還是王奶奶提醒了一句,奴婢才知道是那盆花的緣故。”頓了頓又低聲道:“姑娘,蘇姨娘身邊的荼香是霍媽媽的內侄女。”
難道是蘇姨娘指使霍婆子要加害我?
黛玉微微一顫,差點脫口而出,幸而控制得好並未說出來,心裡暗想:照這樣來說,霍婆子肯提人背黑鍋倒也有幾分緣由了。
可是,黛玉思前想後還是覺得這件事不對勁,如果真的是這樣,那賈敏縱然是真沒用什麼證據,也不會這麼輕易放過蘇姨娘的,怎麼可能還照舊相待?那天早上很明顯蘇姨娘和李姨娘的表情都有些可疑,這裡面肯定是有緣故的。
而且,蘇姨娘爲什麼要害自己呢?難道真的想傳言那樣?那也太冒險了。
黛玉想,她能想到的,賈敏必然比她想的還要深還要多。賈敏和雪雁自然是爲了她好,纔不想讓她知道真相,但是她卻不若五六歲小姑娘那般天真爛漫。
這些事情知道的越多,對她顯然是越有好處的。
黛玉心裡有了決斷,倍感心緒清寧,因而便淡淡地說道:“好了,既然如此我也不罰你了。這些事總歸有母親做主,咱們不必再多心了,回去吧。”
這些事情她晚於賈敏知曉,再怎麼打聽查清也只不過是她自己的心思,到底要如何處置,不歸自己的事情,也不該她一個小姑娘來插手,免得惹得賈敏擔憂疑惑,橫生枝節。
兩人正說著,雪雁便看到有個穿紅著綠的小丫頭蹦蹦跳跳的從遠處走了過來,手臂上還挎著一個裝滿了紫薇花的柳枝編的籃子。
黛玉側過頭看了眼,便認出那丫頭是蘇姨娘身邊的荼香。
荼香原先就是春馨院裡的三等丫鬟,蘇姨娘入府之後,賈敏便讓她過去伺候了。
荼香在丫鬟裡算是生的漂亮的,她行事又頗爲爽利,雖有那麼點刻薄,但是心思卻難得的通透。當初在賈敏處的時候,一心爲賈敏做事;到了蘇姨娘那邊,又一心爲她著想,從來都安安分分的。
黛玉一直覺得她身上有著晴雯的影子,因此雖見面不多卻記憶深刻。
荼香沿著柳腰橋過來,心裡還想著要編個小花籃帶回去給蘇姨娘解悶,腳底輕快地能漾出花兒來,哼唱出的小調也格外的清甜,沒想到剛走過來,迎面便看到黛玉扶著雪雁走了過來,連忙上前請安。
黛玉先將蘇姨娘的事情放置一旁,瞧著荼香滿眼都是歡喜,便笑道:“你這是做什麼呢?”
荼香不敢撒謊,連忙回道:“回小姐的話,奴婢……奴婢剛從李姨奶奶那邊送東西過來,看到這裡的紫薇花開得好看,就問過了管事奶奶摘了滿籃子,打算拿回去給我們姨娘看。”
雪雁看到荼香笑語嫣然的樣子,很不屑的別過頭去,心裡很不理解,爲什麼黛玉竟然還能和荼香這麼輕鬆隨意的說話。
黛玉看了眼籃子裡的紫薇,隨口問了句蘇姨娘,荼香略有些尷尬道:“回小姐,姨奶奶一切都好。”
雪雁瞥了眼荼香,冷笑道:“姨奶奶做了虧心事,不怕報應麼?”
黛玉見狀煙眉微蹙,即刻轉身投過一記眼神。
荼香並非沒有聽說到那些流言蜚語,心裡本就有些替蘇姨娘委屈,此時當面聽著雪雁一番直白嘲諷,恐慌之餘鼻子一酸眼淚就掉了下來,上前一步,跪倒在黛玉面前哭道:“小姐,我們姨奶奶是冤枉的,真的是冤枉的。”
黛玉被荼香嚇得後退了一小步,好半天命雪雁將她扶起來,然後才說道:“你先起來,慢慢說。”
雪雁聽黛玉吩咐,沒好氣地拉了荼香一把,站在一旁盯著荼香滿臉的不忿。
荼香也並不理論,只是娓娓說道:“小姐容稟,我們姨奶奶的性子,太太小姐自然都是知道的。也不知爲何,就有人給我們姨娘潑髒水,姨奶奶原先也慌得很,可是後來,我們姨奶奶卻是說清者自清了,到現在流言才越演越烈,奴婢知道我們姨奶奶也是百口莫辯,只求太太老爺小姐心裡有桿秤,千萬別錯聽人言纔是。”說完又緊接著扣了幾個頭,眼淚嘩嘩嘩地往下掉,看得黛玉心裡也酸酸的。
雪雁原本還要再爭執,卻被遠處的跑過來的丫鬟打住,那丫鬟遠遠看到荼香的衣裳,只當是和哪位姊妹說話,便大聲喊道:“荼香姐姐怎麼還在這,姨奶奶找你呢。”走近才發現黛玉也在這裡站著,連忙給黛玉行禮告罪。
黛玉掃了三人一眼,見荼香眼圈都紅了,便揮了揮手示她們離去,這才挪開步子緩緩往回走。
雪雁本就覺得這事憋屈,剛剛和荼香這麼一吵更覺得來氣,又怕黛玉年紀小,聽了荼香的花言巧語就信了她,臨了狠狠地瞪了荼香一眼,才趕緊追了上去。
到了清梧館,黛玉坐定,雪雁才急忙說道:“姑娘,我……她們心思那麼歹毒,說不定就是她們主僕聯手想要算計姑娘呢?姑娘難道因爲她的一面之辭就信了她麼?這件事明擺著就是蘇姨娘居心叵測!”
黛玉耳畔掠過雪雁的嘀咕,端著一盞茶抿了一口,突然問道:“你覺得蘇姨娘爲人如何?”
雪雁氣乎乎地走到黛玉面前一面跺腳一面說道:“原先只當是她安靜懦弱,現在才知道她竟如此歹毒,哼,這才叫知人知面不知心呢!”
黛玉緩緩起身,回身蹙眉嘆道:“你難道不覺得這事蹊蹺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