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賈府的事情已然說定,當雪雁扶著黛玉往清梧館走的時候,便含著止不住的笑意說道:“奴婢聽說國公府可大了,光是奴婢就有成百人,衣著打扮,言行舉止更是與衆不同。姑娘終於可以到京城去逛了,這偌大的宅子可是把人膩透了。”
“你到底是高興我能去京城,還是你能跟著我去京城?”黛玉邊走便打趣著雪雁,京城哪有揚州好啊。揚州是家,而京城不過是一外表繁華阜盛,內里爾虞我詐的是非之地,並不屬於任何人。
雪雁低著頭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伸手撥了撥眼前的碎髮,趕緊補充道:“我跟著姑娘,自然是有數不清的好處的。只不過,奴婢是真心爲姑娘高興,傅小姐要是知道姑娘要到京城,肯定是要比任何人都要開心的。”
黛玉垂眸一笑,回頭點了點雪雁的額頭,“就你會說話。”
然而,當黛玉準備好一切準備隨著賈敏登船入京的時候,後院突然傳出一個重磅消息:李姨娘突然懷孕了!黛玉和雪雁面面相覷,竟然不知道該用什麼詞語形容情緒。
不是說,李姨娘上次小產之後,再無懷孕的可能麼?
不管怎麼說,李姨娘突然懷孕的事情,還是致使行程不得不暫緩,黛玉聽聞事情的來龍去脈之後,心裡竟然有了一個很可怕的想法,難道李姨娘是假孕?假孕爭寵然後陷害別人,一石兩鳥,得漁翁之利。
但是,看著李姨娘漸漸隆起的腹部,黛玉很快就打消了這個念頭。
不得不說,李姨娘還真是有福氣的。
這一胎生下來,她在府裡的地位也算是穩住了,林如海老來得子,對李姨娘的寵愛會更進一步也說不定,黛玉心裡想著,卻也只是把自己當成旁觀者在局外看戲。
李姨娘懷孕的喜訊一出來,隨之而來的就是她對蘇姨娘的芥蒂越來越深。
說到這還真是不得不提一句,蘇姨娘也是專業倒黴一百年了。李姨娘每次懷孕的時機都是出奇的差,而命運也總是出奇的相似,就像是上天故意讓這兩個姨娘結成不共戴天之仇似的,這一次懷孕也和蘇姨娘沾了一點點關係。
黛玉記得雪雁說過,上一次李姨娘流產就是林如海納蘇姨娘進府的那個晚上。而這一次,這一胎差點滑掉,剛巧蘇姨娘又在現場,真是天津黃河都說不清啊。
那一日雷雨剛過,盛開的梔子花被暴雨打落了一地,沾著泥濘被風吹得翻滾在樹根底下。李姨娘午覺醒來,正是百無聊賴,見外頭空氣清新,天色也明亮起來,便帶著凌霄尋蘇姨娘說話去,到了之後,卻聽說蘇姨娘在雨過天晴後帶著荼香外出散步了。
蘇姨娘本是個愛花之人,見天氣晴好就帶著荼香到花圃裡散步,遙遙一見梔子花開遍地,便扶著荼香上前,將花朵都收集在帕子裡打算回去制香用,沒想到主僕二人剛站起來要走,就看到李姨娘興沖沖地走了過來。
大概是因爲鞋溼路滑,蘇姨娘和荼香還沒反應過來,就聽到李姨娘一聲尖叫,整個人滑到在了草地上的小水窪裡,濺了一身的泥巴不說,胳膊也被枯樹枝劃破了。
李姨娘跌倒後的第一句話便是大喊肚子疼,鬧得花圃裡的婆子紛紛圍了過去,還是蘇姨娘吩咐著人將李姨娘扶起來擡了回去,一瞬間整個府裡都被李姨娘滑倒的事情驚動了,有經驗的人就說興許是有了,但是誰也不敢妄下定論。
賈敏撂下手頭的事情來到李姨娘的院子,看著她那副狼狽的樣子,未免覺得她不太省事,大夫拎著藥箱趕過來,號了半天的脈,蹙眉深思又不說話,賈敏心裡也是一通狐疑,便開口道:“先生有話不妨直說?”
那老大夫是常在林府伺候的,見賈敏這麼問了,也就直言不諱,“可否請姨奶奶的金面一看?”
賈敏只當是診出大病候,連忙示意槐雲上去伺候,掀開牀帳,那大夫看過之後,復有診了另外一隻手,方纔笑道:“回太太的話,姨奶奶外傷並無大礙。只不過月份尚淺,方纔那一滑,胎像有些不穩。”
“哦?”賈敏詫異地直接從椅子上站了起來,見了眼槐雲,往李姨娘的牀前挪了幾步又轉身吩咐道:“既然如此,還請先生開幾幅湯藥給李姨娘調養身子。若是還有什麼忌諱?先生只管吩咐荼香就是。”
李姨娘在帳子裡聽到大夫的話,不由自主地將雙手附在肚子上,瞬間激動地眼眶都溼潤了,孩子,孩子……她有孩子了?她真的又有孩子了?自從那次小產之後,她還以爲,這輩子都不會有孩子了。
這一定上蒼垂簾,才賜我孩兒。
大夫跟著槐雲出去之後,賈敏坐在李姨娘牀頭悉心寬慰許久,李姨娘一改平日的跋扈,瞬間彷彿變了一個人似的,安安靜靜地聽著賈敏的囑咐,等賈敏走了之後,才壓低了聲音冷笑一聲:“太太真是會做人,要不是這孩子,難不成我就得在這個偏僻的小院子里老死麼?”
說到底,這一切都是因爲蘇姨娘那個裝模作樣的賤人,太太當初才懷疑到我的頭上,讓我如今舉步維艱。
這一切都是她的錯,我的孩子也是因爲她纔沒的。這一次,我腹中的孩兒也是險些因爲她而失去,她就是我的災星,只要有那個掃把星一日,我必不得安寧。李姨娘歷年的怨恨涌上心頭,心裡想要報仇的念頭也更加深了些。
李姨娘的眼神忽然陰鷙可怕,忽然又顯得楚楚可憐,就連一直伺候在她身邊的凌霄也不由地退後一小步,見李姨娘回過神看了她一眼,連忙轉身捧起盤子裡的湯藥,上前低聲說道:“姨奶奶快些喝吧,奴婢試過了溫度剛好,糖也兌好了。”
“凌霄,你跟著我多久了?”
李姨娘緩過心神,微微舒了一口氣,雙手撐在牀上欠了欠身子,靠在秋香色金錢蟒大引枕上喝完湯藥之後,突然蹙著眉問了這麼一句,呼出的氣息裡縈繞著淡淡的苦味,
凌霄連忙道:“奴婢跟著姨奶奶六年了。”
原來我入府已經六年了,李姨娘微微嘆了一口氣,纔將手裡的碗勺遞給凌霄,有些悵然若失地說道:“既然太太說,要給咱們挪個乾淨敞亮的院子,你趕緊和管事嬤嬤下去收拾起來吧。”
凌霄答應著,便趕緊出了屋子與管事嬤嬤一同商量起來,李姨娘躺在牀上隔著淡淡的青白蚊帳,眼神裡散發出難以言喻的得意,就好像她腹中的孩子已經長大,功成名就俯視著林家所有人一般。
李姨娘以往做的所有事情,凌霄都是一清二楚的,如今每每想來都像是一座大山壓在胸口,這一輩子都難以平靜。她也曾勸過,但是跟一個剛失了孩子的女人講道理,簡直是自討苦吃。年復一年的過去,當凌霄以爲李姨娘真的放下的時候,李姨娘突然就細細碎碎開始佈置對蘇姨娘的陷阱。
利用嶺南玉蕙和劍蕙的相似故意佈置迷局,讓人以爲有人要加害黛玉;又在賈敏跟前故意編造蘇姨娘對主母的不滿,以及想要奪回公子的慾望;緊接著後院有人傳起看到蘇姨娘鬼鬼祟祟出入黛玉的小廚房,當這一切慢慢聯繫起來的時候,凌霄才知道她已經做錯了。
索性,這裡頭只管不過犧牲了一個糊塗馬虎的霍婆子。
凌霄原以爲蘇姨娘會被太太責罰,這件事就這麼完了;但是賈敏不僅沒有責罰蘇姨娘,反而在那段時間與蘇姨娘屢屢相見,雖然賞賜下去都是接著公子的名頭,但是凌霄卻覺得賈敏已經知道了真相。
時間久了,不僅僅凌霄,就連李姨娘也覺察到了一點風聲,日常請安的時候賈敏開始以各種藉口拒絕,因此才又急又怕加上時氣不佳病了一場。即使如此,賈敏還是沒有做任何的動作,蘇姨娘也和平日裡沒有半分區別,每日酉時和李姨娘在院子裡說話做針線,再正常不過。
直到到了揚州,李姨娘的院落從原先最靠近正院的地方搬到了角落,他們才明白。賈敏其實心內洞明,卻隱而不發。至於蘇姨娘,李姨娘嗤之以鼻的想,也許從一開始,她就是個蠢貨罷了,故而誰也沒有將她放在心上。
賈敏派過來的粗使婆子動作很快,短短幾個時辰便將院子騰挪出來,並且讓李姨娘搬了進去。事實上,還是李姨娘的東西本來就不多,除了貼身的行李包袱也就是一個管事婆子,一個三等丫頭,兩個粗使丫頭的分例。
林如海從外頭辦差回來就直奔李姨娘的新院子,天知道當賈敏派人通知這一喜信的時候他有多高興。林家向來子嗣不盛,他便是家中獨子,而他雖然夫妻琴瑟和鳴,也有幾房妾侍,子嗣上也唯有安問和黛玉兩個。
李姨娘有孕,他怎會不高興。
況且當初李姨娘當年小產,在他心底到底是有些愧疚的,因此連著好幾日,林如海都一直留在李姨娘這邊,飲食吃穿上更是體貼留心,一時間李姨娘頓時風頭大盛,不比往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