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透雲層知暖深,黛玉不過睡了兩個多時辰就被外面的爆竹聲吵了起來,擡眼間雪雁已經開始著手準備熱水和洗漱的茶水和口鹽,外頭的窗戶上貼滿了姿態百千的五德之禽,淡淡的鞭炮氣味衝入黛玉的嗅覺,始覺一絲年味。
“姑娘,今兒是雞日,咱們換件喜慶鮮亮的衣裳?”
雪雁一面吩咐霜蓮去挑衣服,一面笑盈盈地詢問黛玉。其實,昨兒晚上睡覺之前雨嵐就已經備好了黛玉要穿的衣裳,玫瑰紅的荷葉領撒花對襟長衫,月白色的繡花洋縐棉裙,一共三個荷包兩個墜子,正好象徵著五福臨門。
昨兒一場大雪在院子裡落下厚厚一層,堆在樹梢上壓得枝椏微微發顫,幾隻麻雀掠過發出撲哧一聲,樹梢上的積雪紛紛灑落在地,晨光熹微映照在大地,折射出雪光晶瑩刺目,整個林府就像被鍍上了一層薄薄的金輝。
雨嵐見黛玉在妝臺坐定,便上前跟黛玉商量,然後編了一個別致的髮式。簡簡單單幾條碎辮子編在腦後,別上一支小巧的雲腳珍珠卷鬚簪,一頭烏髮從頭梳到尾,新年第一天舊事摒棄。
大年初一不比往日,雪雁站在門口開始安排外出的人手和要帶的衣裳梳篦釵環,霜蓮打點早餐和茶點,以及今兒可能會用到的一些小玩意,小禮物。兩個人忙的井井有序,院子裡的婆子丫頭也穿紅著綠,比日常更加歡喜謹慎些。
昨夜的事情就像是一場夢似的,一覺醒來就連黛玉也覺得恍然。大年下的院子裡的僕婦也是諸多謹慎畏懼,卻絲毫不敢露出來,哪怕是昨天跪到腿腳發僵的柴婆子他們,也不敢再多說一句,大清早起來依舊做著手頭的事情,不敢有絲毫的倦怠。
黛玉對著菱花銅鏡看到身後瘦瘦小小的雨嵐,身上只穿了一件六分舊的棉襖,上面套著一件嫩綠色的長衫,上半身套著嶄新的青緞掐牙夾背心,頭髮上也不過是幾枝小小的粉色簪花,稍事點綴一番。
“雪雁。”黛玉回頭喊了一聲,見雪雁跑了過來,便瞧了雨嵐一眼笑道:“今兒的頭髮梳的不錯,我之前有一身海藍色的夾襖長衫,如今也穿不上了,就賞給你換上罷。年下穿的太素簡也不好。”說著又在妝盒裡挑了一隻杜鵑擷花的小簪子,遞到雨嵐說裡。
雪雁笑著看了一眼雨嵐,答應著就讓小丫頭去取了過來,雨嵐感激涕零的謝了賞,黛玉便道:“今兒是新年,你出去跟管事婆子交代一聲,清梧館上下所有人都有賞,讓管事的酌情去辦,趕緊著點。”
霜蓮原先還在指點小丫頭按著黛玉的喜好擺飯,一時聽到這話心裡微微一動,著意瞧了黛玉一眼,黛玉透過鏡子正好看到這一幕,想起那日當著大家的面多少也給王嬤嬤太沒臉了,好歹也是自己的奶孃,便起身一面走至飯桌一面衝著霜蓮笑道:“你媽最近怎麼都沒過來?待會記得拿了她的那一份賞,替我帶個好罷。”
王嬤嬤挨訓,霜蓮心裡肯定也是不舒服的,黛玉怎麼會不知道呢?
霜蓮怔了一下連忙笑著蹲身謝過,便指著桌上飯菜說道:“今兒廚房特意做的百合蓮子八寶粥,一屜八彩蔬菜燒麥,一籠蓮肉五香包子,姑娘先墊墊肚子,這幾日恐怕有的忙了。”
黛玉接過霜蓮遞過來的粥,只見裡頭糯米香濃軟膩,一看就是泡了許久才上鍋的,清白的米仁上裹著薄薄一層軟甜的香甜,核桃、紅棗、桂圓、瓜子仁、花生、枸杞、葡萄以及事先煮了七分熟的蘭豆,彷彿盛著滿滿一碗的香甜五穀。
早飯之後,雪雁回話說賈敏那邊回事的婆子散了,黛玉才換了衣裳裹得暖暖和和的,抱著手爐,圍著狐貍尾慢悠悠地從清梧館走到了春馨院。沿途冬日雪景婀娜可愛,黛玉本想停下步子伸手去玩一把,可是一看身後跟著那麼多人也就歇了念頭。
年下事務繁雜,賈敏便每日卯時和管事婆子商議這一日的事項,查缺補漏一絲也不敢懈怠。年前太子南下,雖然只逗留不久便匆匆回京,但是與他同行的閣中首輔傅欽原卻和其子留在了揚州熹國公府,聽說開春就要收拾新府邸常住於此。
林府本來支庶不盛,但是揚州卻還有幾家堂族與林府事從親密,因此這裡頭外頭的籌備,都得賈敏一人全權擔起,黛玉剛走進屋槐雲就從裡頭鑽了出來,接過黛玉脫下的斗篷,笑瞇瞇地說:“姑娘快進去吧,太太正念著姑娘呢。”
雪雁隨著黛玉一同進屋,霜蓮便帶著人跟著槐雲進了廂房旁邊的耳房裡說話,賈敏屋子裡也佈置的格外的喜慶,桌上擺著新鮮乾果,絳紅的寬口細頸瓶裡插著大把的時興花卉,沿邊站著的丫頭們個個身穿青緞紅襖,雖然忙忙碌碌卻是十分的喜樂。
黛玉還以爲賈敏會問昨夜的事情,過了半晌卻只聽賈敏提起外面的街市何等熱鬧,又說今下午會有自己的兩個堂妹過來,吩咐了一些瑣事,又讓雪雁悉心記著,該大方就要大方,該說笑就說笑,不要小家子氣讓堂小姐笑話。
林家祖上也是功勳之家,皇恩浩蕩,四代襲爵,如今到了林如海這一代便從科舉,探花出身如今官至蘭臺寺大夫。林府嫡至不盛,卻是有幾家交好的堂戚,如今到了揚州自然少不了應酬交際。
晌午吃飯的時候,賈敏便著人捧著一大盤的金錁子送到了清梧館,有蟾蜍的如意的祥雲的聚寶盆的,各式各樣好不新鮮。林安問在裡頭挑了好半天,才抱著一個胖筆錁子和兩個如意不撒手,說是要自己留著。
黛玉勸了好一會才說服他乖乖放下,留給弟弟妹妹玩,林安問一聽過年有弟弟妹妹來,頓時就樂的跳了起來,手裡抱著的糖盒子都散了,還只是嚷著要趕緊換衣裳,去春馨院那邊等著去。
安嬤嬤見林安問這樣鬧,上前勸了一句又整理好身上的衣裳和帶的墜子香包,很掃興的說了一句:“公子今兒早上的十張大字還沒寫呢,還是等做完了再出去?”
林安問很喪氣的回頭瞪了安嬤嬤一眼,黛玉便掩嘴笑道:“媽媽別老拘著他,大過年的功課略停幾日也不妨礙的。你看老爺過年都沒去過衙門,你何必總管他那麼嚴?又不是日日如此。”
安嬤嬤聽了黛玉的話,這才歇了心思,笑著稱黛玉說的是。
林安問突然就很疑惑,爲什麼姐姐說的話比他管用。衝著黛玉眨巴了幾下大眼睛,突然就很委屈地蹭了過去,悄悄問道:“姐姐,你能不能喊我哥哥啊。”
嗯?這是什麼邏輯!
黛玉驚訝地看著林安問鬼鬼祟祟的眼神,有些好笑地低聲問道:“爲什麼要管你叫哥哥啊?”
林安問用手虛掩著嘴巴,踮起腳尖靠近黛玉的耳朵說道:“姐姐比我大,安媽媽就聽姐姐的話,要是我是姐姐的哥哥,安媽媽就不敢每天要我做很多功課了。”
黛玉聽著林安問一本正經的回答,險些沒笑出來,硬著憋著笑讓安媽媽先出去,才捏了捏林安問的耳朵,說道:“你怎麼就那麼鬼精靈呢!這和年紀有什麼關係,又不是我叫你哥哥,你就能真的比我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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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安問覺得好糊塗,和年紀沒關係難道是和性別有關係?然後再一想院子裡所有的人都聽太太的話,清梧館裡的下人都聽姐姐的話,他們又都不是男的,哦,可能是因爲這樣?
黛玉心裡也是怕林安問心裡亂琢磨,趕緊補充道:“安媽媽之所以聽我的話,是因爲我說的有道理。並不是因爲姐姐年長,若是安哥兒覺得安媽媽哪裡說的不對,也只管拿出你的道理出來,若是能說服她,自然就聽你的。你覺得對不對?”
原來是這樣啊!林安問恍然大悟的長大了嘴巴,一下子衝散了剛剛腦袋裡的胡思亂想,趕緊貼著黛玉笑道:“姐姐你懂得真多。”
哪裡是懂得多,明明是我比你活得長,傻孩子。
黛玉知道下午堂姊妹過來,肯定是要相見了,他們家的大人都是沒見過的,自然有許多的場面話要講,便就勢拉了林安問一把,跟他說了幾遍見禮的注意事項,然後又拿了些木雕的文房四寶之類的小玩意,連並好些男孩子喜歡的金錁子,交給了安嬤嬤帶著,問了安嬤嬤知道崇文院那邊也準備了不少,便不再多說,姐弟兩人東倒西歪的玩起九連環來。
透過院牆外面的鑼鼓聲不斷,黛玉玩了一會就有些心不在焉,拉著林安問要到園子裡逛逛去,走了幾步就看到大管事林福家的領著幾個還沒留頭的小子往崇文院那邊過去,看到黛玉就停住了腳步,笑著請安道:“姑娘安好,公子安好。”
黛玉著意瞧了眼林福家的身後跟著的兩個小子,一個皮膚微黑牙齒白亮,身子挺得直直的,一雙黑不溜秋的眼珠子滴溜溜的亂轉,也看著自己毫不露怯,另個稍微胖一點,圓臉小眼睛仰起腦袋看了眼自己就立刻垂下了腦袋。
林福家的笑著介紹道:“老爺說過了年要聘請一位西賓入府,公子身邊每個伴讀小廝不像樣,就命奴婢挑了幾個買了進來,原先□□了幾月在外面書房放著,因太太說既然知道規矩了就放進來用著,奴婢趁著今兒喜慶,便回了太太帶了過來。正好,公子也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