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敏在春馨院聽著黛玉處置了林四家的等人, 只是微微一笑道:“她是小姐,處事斷理自有她的道理。”
林四家的爲了讓自己侄女填了黛玉出嫁時四個陪嫁大丫鬟的位置,故意陷害茶心這件事一出, 倒是弄巧成拙給黛玉提了個醒。茶心在她這邊做差事時日也不短了, 心思上倒是沒什麼差錯, 有是個有手藝的, 仔細教導著倒也還當得起大丫鬟。
因此, 黛玉便命人罰了林四家的,提拔了茶心的等級,又讓雪雁親自將茶心接了回府養著, 也賞了那個報信的丫頭鬆兒。
林四家的原先還想著黛玉這邊再怎麼也不會沾手下人的事兒,想要矇混過去, 沒想到折到了她手裡。平日裡和她好的, 見她這一失勢便有意無意的排擠起來, 有時候吩咐的話兒也愛理不理的。
賈敏見狀便乾脆開口免了她的體面,讓林福家的掌起來。林福家的知道這是賈敏的恩典, 從此做事豈敢有不用心的。
八月初二乃是兩家定好的娶親之期,前一夜賈敏跟黛玉細細的囑咐了一夜,不到三更便收拾起來,直忙忙碌碌三四個時辰,林府在夜幕裡紅燈畫盞, 紅菱鴛鴦滿畫廊, 遠遠看著真是非常熱鬧。
傅婉湘已經接近臨盆之期, 卻仍舊不忘備著厚禮命長史女官送到林府, 還著意給黛玉添了幾樣重禮, 林府嫁女更是讓人刮目相看。
馮嵐的父親乃是原浙江布政使,來往交好的官員自然也是數不勝數, 加之馮嵐是新科榜眼,從王侯將相到朝廷官員,不管是親朋好友,還是見風使舵的都齊齊送了明禮過來,應酬不迭。
黛玉從前一夜便在準備衣著打扮,賈敏專門請了本家福壽雙全的老人爲黛玉梳頭祈福,五更天的時候,喜娘用五色棉紗線爲她絞去臉上汗毛,沐浴三次,更換了衣物之後,便在屋子裡等著花轎臨門。
門外放炮仗迎轎,旋即虛掩大門攔轎,待那邊喜娘塞入紅包後,林府的管事才正式將門打開。
喜娘先燃著紅燭、持著鏡子,向花轎內驅逐匿藏轎內的冤鬼,待家的喜娘催了三次,這纔將黛玉請入轎。
婚俗不可免,女兒出嫁必得哭送,賈敏亦是說些祝福的話,林安問隨著送嫁隊伍一路過去。到了馮府停轎後,先是由一名五六歲盛妝幼女上前,用手微拉新娘衣袖三下,新娘始出轎,由新郎官用紅綢牽引著,先跨硃紅馬鞍,步紅氈,入堂拜堂。
繁縟的儀式結束之後,由兩個小儇捧龍鳳花燭導行,新郎執紅綢帶引新娘踏在麻袋上進入洞房。
“郎才女貌結姻緣,高燭拜堂醉鄉眠。舉案齊眉共琴瑟,海枯石爛日月天。喜秤一桿挑喜帕,從此稱心又如意。”
馮嵐輕輕地站起身拿起如意喜秤,挑開黛玉蓋頭的那一瞬間卻恍惚看不清她的容貌,腦海裡回想起相識數年間的無數驚鴻一瞥,無數大災小難,彼此從相識到相知似乎皆是有命運指引一般,風平浪靜卻又無巧不成書。
“詩題紅葉同心句,酒飲黃花合巹杯,意似鴛鴦非比翼,情如鸞鳳宿同林”
這一杯合巹酒兩個人都品得清甜醉人,黛玉一杯飲盡雖不覺得怎樣,眼角卻早已有些微紅,酒後微醺映著華麗的紅綃喜帳竟然散發出一種魅惑的氣韻出來。司儀手持金剪刀從新郎新娘鬢邊各剪下一縷頭髮,將兩人頭髮合在一起再分爲兩縷,用紅色窄綢帶束好遞給兩位新人。
“爲而輕出千萬縷,結髮爲夫妻,恩愛兩不疑”
禮成。
按照禮制,馮嵐略坐了一會便出去招呼客人,黛玉被一大羣嬤嬤們圍擁著換衣裳和妝容。
晚間,黛玉越發覺得腦袋被壓得生疼,隨行的嬤嬤用心又囑咐了一回,便聽到門一響,一股酒香迎面撲了過來。
黛玉心裡知道肯定是是馮嵐,隱隱聽到外頭行賞的動靜,玉手緊緊地捏著繡著鴛鴦的帕子,整個人都因爲緊張有一絲微微的發抖,耳畔似乎還響著從下轎到定乾坤、踢轎門、跨馬鞍、牽紅綢、過火盆、入喜堂,量尺的時候喜娘喊的喜慶話。
馮嵐已經走到了她的眼前,隔著輕薄的蓋頭,他靜靜地看著自己看不清臉上的表情,好一會才順著紅綢坐在了她的身旁。
滿牀的乾果密密麻麻的撒在被子上下,黛玉輕輕地往後坐了坐,手掌便摸到了一顆棗,略微一挪手兩個人的身體便碰到了一起,馮嵐穩穩地抓住黛玉的手指,掩在厚重寬大的喜服下來,用力的握了握。
外頭專門守著的婆子們伸長了耳朵聽了半宿,裡間侍奉的丫頭知會了她們纔敢進去,伺候著黛玉洗漱更衣之後復又退出去。
次日,黛玉給公婆請安奉茶。
馮父照例說了幾句便不再言語,反倒是馮嵐的母親傅氏見黛玉禮儀周全,脾氣和順,封了了拜茶錢之後又特意囑咐了許多。
馮佑垣雖然有幾房姨娘,卻僅嫡妻傅氏育有一兒一女,女兒馮明秀已經出嫁兩年,家中上下關係十分簡單。
黛玉早在嫁過來之前,賈敏便跟她囑咐良多。因此,黛玉見婆母喜歡自己,便笑道:“多謝母親教導,兒媳既然已經嫁入馮家,自當爲母親分憂解愁。若是日後,兒媳哪裡做錯了,還要勞煩母親費心再教我了。”
傅氏最見不得張揚跋扈的,看著黛玉性情模樣都是不錯,心裡真是愛都來不及。吃過早飯,特意又留了黛玉將馮嵐素日裡的喜好,忌諱都說了一遍。
“咱們家不像別人家大業大的,清清白白的書香門第。嵐兒自小跟著我,性子卻是隨了他父親,骨子裡拗。”傅氏說累了就抿一口茶,然後又慢慢道:“你們小兩口剛成親,旁的事兒倒也不急。他屋子裡原本是要先放個人的,恐怕是妨礙著你的原因,他總歸不肯。”
黛玉聽著聽著這話風就有些不對了。
“男人家在外面當差,有個三妻四妾的並不是什麼大事。你們若是子嗣上爲難些,難免是得放人進去的。這一點啊,我先跟你提一句,你早晚得有這個心胸。”
“兒媳明白。”
黛玉估摸著傅氏是想抱孫子了,心裡也盤算她還這麼小,哪裡就能生出來?婆婆給自己先提個醒,恐怕也是尊重的意思。因此,日常行事也常常和婆母商量著來,小事則自個做主了,倒是相安無事。
八月底,宮裡傳來消息說傅婉湘產下嬰孩,落地八斤二兩,取名爲容昶,爲給皇孫積福,太后特意辦了一個百壽宴,宴請了所有公門候府和朝廷官員府裡的誥命,宜人,以及夫人小姐。
黛玉隨著傅氏一共赴宴,不僅見到了剛剛被冊爲賢德妃的元春,跟著賈母前來的寧國府嫡女惜春,還有上半年鬧得滿城風雨的蘇家小姐蘇琴兒。
黛玉與蘇琴兒打了個照面,只覺得她的模樣似乎哪裡見過似的,因見到傅婉湘被宮女嬤嬤們圍擁出來,便入了席,同衆人一齊恭祝了一回。
黛玉現下已然成婚,便隨同衆家奶奶們一起到暖閣吃茶看戲,有幾個認得的,也有不認得的,不一會便熟絡起來,挑著胭脂水粉之類的事情講評起來。
也不知是誰起了個頭,榮盛侯府的二少奶奶李氏突然對著蘇府的大奶奶笑道:“你們姑娘真是好臉面,有公主親自致歉的福氣。我心裡記掛著你們姑娘,不知道如今可有人家了?”
蘇大奶奶見狀煞地紅了臉,惱羞不已,卻還是勉強道:“尚未定準,左右就是年後的事兒了。”
黛玉見李氏仍舊不依不饒,心裡便有些疑惑,旁邊坐著的是傅家的大奶奶孟氏,孟氏與黛玉早先便認得,因此輕輕地帶了帶黛玉的袖子,兩個人便悄悄退了下來。
孟氏是傅欽原的長子傅孜寧的正妻,黛玉成親那日彼此是見過禮的。兩家又是親戚,日常走動著,兩個人就熟悉起來。
“俗話說,種豆得豆,種瓜得瓜。蘇家自個不知廉恥,怪不得人拿他們小姐當笑話。”孟氏知道黛玉爲人,遂也毫不遮掩,“她雖並未做傷風敗俗之事,被公主那日一鬧,京中哪裡有人願意跟她家提親去?”
黛玉與孟氏交談幾句,便有宮女過來請,這才見到了傅婉湘和王瑜等人,旁邊的嬤嬤們仔細抱著小容昶,足月不久五官才稍微長開一點,兩隻黑溜溜的大眼睛毫不怯場的盯著衆人看。
“長柔公主到,七公主到。”
外面太監一喊,衆人皆讓來一條通道,傅婉湘見狀便聽到身邊的平邑長公主笑道:“老二還和小七走的近?難爲她家這一靜一動的性子了。”
黛玉站在孟氏右側,只見長柔公主打扮的甚是喜慶,手裡牽著一個大約十一二歲的小姑娘大步走了進來。長柔公主生的英氣勃勃,旁邊的七公主卻十分柔媚可愛,垂著眼只管跟坐上的姑姑嫂子請安。
長柔公主在正殿談笑風生,卻沒有發現遠遠的人羣裡投過來一道怨恨的目光。
黛玉見本朝的大長公主,長公主以及各府的太妃和誥命夫人們都在,其中她唯獨認得賈母和幾個年輕太妃,不免有些茫然。
孟氏在旁邊像是看透了黛玉心思一般,一個個的跟黛玉解釋介紹,到了後半晌黛玉纔將各個府裡的人認了個大概。
接著是太后親臨,衆人一同拜見。
百壽祈福結束之後,黛玉便一直隨著孟氏四處走動。到了風皎亭一帶,孟氏被丫鬟叫走了,黛玉便帶著一個丫鬟自己到處轉悠。
因不熟悉地形,也不敢走遠。沒想到,卻在假山後頭碰到了蘇琴兒,她臉上淡淡的,似乎沒多大的興頭,眼神冰冷的讓黛玉都有點心裡發寒。
蘇琴兒是認得黛玉的,知道她便是前段時間嫁入馮府那位林家大小姐,頓了一下便行了一個禮,算是打了個招呼。
蘇琴兒自個不如意,見著黛玉眉目間掩飾不住的新婚的歡喜,想起自己從小喜歡的人娶了別人,家裡太太又因爲上次貴妃壽宴的事兒沒辦成不待見她,如今落得個名譽掃地,更是心酸心痛。
那一日她原也是鬼迷心竅,心想著若是從家裡太太的囑咐,趁機與太子有了干係,將來太子繼位少不了封妃封嬪;若是事情不成,也能拉太子下馬,太子顧忌體面必然會納了她入宮,建王那邊也少不了記這個人情。
不管怎麼樣,對自己也是有益無害的。
但是,萬萬沒想到竟然碰到的是呂則姜。她也是動了情,當即就說出了從小的癡情,沒想到卻遭到了駙馬的拒絕。
見建王妃引著衆人過來了,索性將錯就錯。可惜,千算萬算,沒有算好寧貴妃竟然將這件事壓了下去,長柔公主一聲誤會了,便了結了此事。
蘇琴兒不甘心啊!
“少奶奶怎麼在這兒呢?太子妃讓奴婢過來請您,說是公主殿下要見見您呢。”一個體面姑姑從遠處走過來,瞧見黛玉往回走,連忙扶了上來。
蘇琴兒聞得長柔公主這四個字,身子顫了一下,又看了眼黛玉滿眼的笑意,頓時生出許多厭惡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