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坐在屏風後頭吃茶, 雪雁讓槐花拿出事先預備好的三套讓黛玉挑了,換上作罷。
院子裡一派熱鬧,穿紅著綠歡聲笑語, 牆外頭鑼鼓炮仗不絕如縷。尤其是天色越發暗下來, 顯得燈籠越火紅喜慶, 煙花璀璨奪目。
馮嵐前腳剛邁進門檻, 就聽到黛玉抱怨地說:“不行, 不行,太緊了。我都沒辦法呼吸了。”一面又讓槐花再加一層大衣裳,“暖爐不熱了, 換一個吧。”
大約有半盞茶的功夫,黛玉才穿著一身簇新的西蕃紅喜鵲枝頭金繡棉衫, 外頭罩著大紅鷓鴣狐貍氅出來, 高髻上的玉釵墜子一晃一晃的, 眼睛水汪汪的像是要映出月亮來。
“你真是越發嬌慣了。”馮嵐走上前示意雪雁等人退到後面,毫不顧忌地輕輕地摟住黛玉, 在耳畔輕道一句。
黛玉腰肢一軟,索性靠著馮嵐,兩個人在月色下走著,慢悠悠地開口笑道:“你又嫌我了?昨兒嫌我吃的多,今兒又說我性子不好, 我瞧著你明兒又得說我衣裳穿的不合身份了。是不是?”
都說女人難猜, 馮嵐也覺得娶妻之後, 他家小媳婦越來越難猜了。如果說婚前她是難以琢磨的水中月, 遠遠看著美輪美奐;那麼婚後她又變成了精明淘氣的機靈鬼, 日日見面,時時思念, 巴不得分分鐘都陪著她,寵著她。
“我哪裡是嫌你?你怎麼不說你晚上吃點心,不容易克化?你剛剛桌上分明又想吃那碟點心了?以前也不見你這般饞嘴的,不說你失禮,卻又怪我提醒?”頓了頓聽黛玉不出聲,便又笑著打量道:“你是有禮的,我也沒怎麼著你?怎麼又嘟著嘴了?你看你穿這麼好看,苦著臉都難看。”
黛玉不言語,抱著毛茸茸的大袖筒只管往回走,馮嵐親手接過小廝手裡的燈籠,扶住黛玉慢慢地上臺階,感覺她似乎躲了一下,急忙問道:“可是方纔燙到了?”
馮嵐也是看黛玉坐不住了,方纔找個由頭放她出來走走,若是真的燙壞她了,那可就得不償失了。
黛玉一路上又好氣又好笑的也不再計較,輕輕地搖了搖頭還是不說話,繞過一大簇竹子之後,兩人從後門進屋之後依舊歸座。
一家人吃飯喝酒也有個分寸,到了時辰院子裡爆竹齊鳴,遠遠的煙花盛放,十分璀璨絢麗。傅氏和馮佑垣熬過三更,馮嵐便勸著回屋休息去了,剩下黛玉一齊回餘香院守歲。
馮嵐見黛玉困的一直眨眼睛,便悄悄推了推她道:“不然,你先去睡吧?我來守著和你是一樣的。”
黛玉不服氣地嘟囔:“何曾困了?就只你有孝道麼?我也必不去偷懶的。”說著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哈欠,樂的馮嵐笑彎了腰。
馮嵐見黛玉犟脾氣上來,也不爭辯,讓雪雁給黛玉加了厚實衣裳,又囑咐著去小廚房拿點吃的過來,雪雁才道:“這三更半夜的,廚娘們都回家了。哪有做菜的?凡是點心,蔬菜,恐怕現成擺好的都是生的,備用的。”
馮嵐笑道:“你只管去問,這樣的日子總有幾個當值的婆子丫頭,不讓你空手回來便是。”
雪雁這纔過去,黛玉看著馮嵐滿臉得意,便道:“你有讓人給你開小竈了?不害羞。”
馮嵐側過臉一怔,忽而笑得眼睛都彎了,指著黛玉便笑道:“是是是,我就是偷偷開了小竈,不然怎麼養的起我馮家少奶奶的胃呢?”
黛玉聽馮嵐是在笑話她,也跟著笑了,這一笑倒把瞌睡都顫沒了,兩個人乾脆圍著熱炕坐下來,斟壺熱酒,小酌起來。
天色未明,黛玉慢慢睜開眼睛,馮嵐靠在她臉側的下巴生硬地動了動,似是有所察覺地往上揚了揚,“慢慢坐起來,這一覺睡得身上鐵定不舒服。”
馮嵐不經意動了動肩膀,原本隨黛玉蓋在懷裡的厚毯子滑了下來,一股腦堆在了地上。
雪雁領著人進屋伺候馮嵐和黛玉洗漱,黛玉坐在妝臺前倏而覺得有些頭疼,雪雁見狀便遞了一盞熱茶道:“奶奶昨晚喝醉了呢,爺說讓奴婢扶著奶奶回房睡去,奶奶還不肯。奶奶過會還得去給太太請安,晌午也定然有客人上門,今兒一日必然要費神費事不得閒了,這會子要不瞇一會?”
黛玉驀地不好意思起來,說好一起守夜的怎麼她卻睡了?不自覺地伸手摸了摸臉頰,馮嵐轉過屏風過來就看到黛玉呆呆地看著鏡子,連忙走到跟著伸手摸了一把她的額頭,“昨兒著涼了嗎?怎麼臉這樣紅?”
誰能把嬌羞說出來?黛玉一想到昨夜可能會有的醉態便越發的和婉溫柔起來,連連搖了搖頭,見雨嵐捧了要送的梅花箋過來,遂隨手翻了翻囑咐了幾句,跟著起身道:“沒事兒,咱們還是快去請安吧。”
出了屋門,兩個原本膩歪的人正正經經地一前一後走著,一路上各處的爆竹響起,空氣裡瀰漫著焚香和燃紙的味道,丫鬟婆子們都穿的格外喜慶,雖然忙忙碌碌的,臉上卻洋溢著過節的喜悅。
正月初二,馮嵐陪著黛玉回孃家。
請過安之後,林安問便陪同馮嵐一起去外書房給林如海請安,黛玉這才同賈敏在裡屋說會悄悄話。
賈敏打量著氣色越發紅潤的黛玉,欣慰道:“看你這裝扮氣色,想來婆母跟前是不錯的。你們夫妻感情好是好事,這是多少人求不來的福氣。”
四手相握間,黛玉也露出甜膩的笑來。
剛剛做了人家新媳婦兒,黛玉這一個年節就過格外的累,除了馮家的各處應酬,官場上面的走動,凡是日常交好的、親近常走動的誰家沒幾個奶奶媳婦,或者一夕間坐著說會子話,午間賞花吃茶應接不暇,或者誰家孩子混站了一宿也要照顧的,一直忙到了正月初九纔算能歇住一點兒腳。
所謂盛極必衰,樂極生悲。
這一日元宵將近,馮嵐正在給黛玉剝核桃,外面硯臺突然傳話進來,說是賈家那邊出事了。黛玉素知這段時間馮嵐忙碌,因見硯臺鬼鬼祟祟的進來,悄悄傳了話又不再說,便想著不如自個先回屋給他們方便?
黛玉這會正想著,馮嵐的手掌突然覆了上來,沉吟許久突然笑道:“原說帶你逛燈會的,如今怕是不能了。”
“沒事的。”知道馮嵐忙要事,黛玉再怎麼不懂事也不會恃寵生嬌。
馮嵐帶著硯臺離開之後,黛玉隨手拿起幾顆核桃摩挲了幾下,便無趣的扔了下去。蓮花見狀便上前笑道:“奶奶想吃核桃麼?讓惠兒給您剝去,小心傷了您的手。”
黛玉擺了擺手,自己回屋看了一會子書便坐在窗臺練起字來,鉛雲層重,重重的壓在黛玉的心頭,忽然歇了筆喚雪雁進來,霜蓮聽到連忙進屋道:“奶奶何事?雪雁姐姐去馮媽媽那裡取東西去了。”
“你趕緊讓人問問爺去哪兒了?出門都跟了誰,帶了幾件衣裳?什麼時候回來?”黛玉一口氣說完,見霜蓮應了去了這才覺得有一絲安心,輾轉睡了一會子霜蓮纔回話過來,黛玉隱隱猜到些痕跡,卻不敢道明。
正好,林安問過來接黛玉回府住幾日,傅氏見府裡也沒什麼事兒,便派人跟著黛玉回去了,其他不在話下。
明明過年間是請過安的,如今再見賈敏總感覺許久沒見黛玉了,又是覺得瘦了又是高了,一時間母女倆手握著手也不知道從何說起。片刻,賈敏突然提到:“我見著你纔是放心,你外祖家的幾個姊妹多出色標緻的模樣,可憐你迎春二姐姐就那麼沒了。如今老太太病重著,我卻難脫身去瞧瞧。老太太不知道該有多怨我。”說著就抹起淚來,黛玉安慰半晌不提。
賈敏思緒漸開,說起黛玉不由地看了看四周,坐近悄悄問道:“你們如今也快大半年了,你日常飲食千萬要注意,別弄壞了身子。再等個一年半載的,若是還沒有孩子,就得調養調養了。你婆婆是個溫厚的老實人,可是架不住嵐哥兒年輕,若是沒個孩子,你這輩子便沒個依靠的。”
黛玉素知這是賈敏的遺憾,如今也只得一一應了。晚間用過飯離府的時候,馮嵐才匆匆趕了過來,賈敏見狀只歡喜他們夫妻恩愛,一時命人送黛玉回府。
端午之後,黛玉在傅府陪著孟氏說話聊天,突然外面跑進來一個丫鬟,火急火燎的似乎有事要回稟,黛玉見狀便知道是要緊事,連忙起身說還有事便告辭了。剛出了傅府,便有個婆子帶著家丁趕了出來,請了安說道:“我們奶奶說這幾日街道上不太平,讓奴才們送奶奶回去。”
黛玉來的時候也帶了家丁婆子,但是見孟氏如此緊張,心裡也跟著繃了起來也顧不得問緣由,連忙催著馬伕趕車,一行人到了榮寧街附近,穿過巷道只覺人影全無,喧譁吵雜,似乎是有官兵封路,大聲喧譁,黛玉在車裡面聽著提心吊膽,匆匆回了家剛好碰到馮嵐火急火燎地往外衝,見著黛玉便問:“去哪兒了?可找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