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安問好奇地張大眼睛審視著眼前兩個小孩子,身上穿著林府小廝統(tǒng)一的象牙白的窄袖筒褲,小孩子的天性讓他率先走到盯著他看的那個小孩身邊,很簡單利落地問了一句,“你叫什麼名字。”
那孩子先是愣一下,微微有點侷促的行了個大禮,然後說道:“回公子,奴才叫文寶。”
林福家的見狀就給另一個孩子遞了個眼色,等他也跟林安問見了禮才說道:“這兩個一個叫文寶,一個叫默書,日後就跟著公子在崇文院伺候了。公子要是覺得不好,或者發(fā)現(xiàn)手腳不規(guī)矩,只管讓安嬤嬤來回我,我再給公子換兩個?”
黛玉一聽這兩個孩子的名字,就知道是府裡管家起的,怎麼都脫不了那股文縐縐的味道,心底一笑,纔對林福家的說道:“既然這樣就先帶回去,讓人給他們安排住處,從明兒開始就跟著公子吧。”
文寶和默書答應(yīng)著又磕了一個響頭,纔跟在林福家的身後往崇文院過去,黛玉見林福家的一面走一面似乎還在跟他們說話,兩個人答應(yīng)著步子就放快了許多。
林安問的目光一直隨著文寶和默書過去,好一會突然仰起頭問道:“姐姐,什麼是奴才?”
什麼是奴才,黛玉當(dāng)然不會告訴林安問什麼是奴才,但是這話怎麼說才能不讓林安問體會到現(xiàn)實的骨感,又能明白奴才是不能越過主子的呢?
“那是不是我對他們好,他們也會對我好啊?”
林安問天真的小眼神撞擊著黛玉的小心臟,不由地綻放出一個燦爛的笑容,伸手?jǐn)n了攏林安問身上的小斗篷回答道:“就是這個道理。”
雪雁和霜蓮聽到這句話心裡也油然而生一種觸動,兩個人對視一眼繼而笑了出來,陽光散在黛玉的身上,周遭冰雪消融,萬籟無聲,唯有不遠(yuǎn)處的雲(yún)層漸漸消散,露出一整片湛藍(lán)的天空。
據(jù)說正月頭七天若是有好天氣的話,這一年都會五穀豐登,風(fēng)調(diào)雨順。
正月裡的事務(wù)剛過,黛玉也很意外的收穫了幾位兄弟姐妹,林府遷到揚州不到四個月,另外幾家堂叔伯們就和府裡熱絡(luò)起來,以前賈敏還只是管管家事,看看書,修修花草,正月裡過了之後就接連和幾位嬸孃常來常往起來。
當(dāng)然相對的,黛玉和林安問的生活也是日漸豐滿,以至於這一年的生日都過的格外的熱鬧,幾個小孩子約在一起,圍著一桌美味佳餚和新鮮果子,花樣點心,一邊吃一邊唱歌,差不多的也都帶了項鍊珠串這些小物件前來相賀,大家都是差不多的年紀(jì),說起話來都是哪個點心好吃,什麼珠串磨得光滑好看之類的。
整個下午就這麼過去了,黛玉雖然也玩的盡興,收穫了不少的禮物,但是也實在累壞了,腰痠背疼的,等到掌燈時分,檀書突然從外頭進來,手裡抱著不知道什麼東西,用大盒子裝著,看著倒是在普通不過的,惦著並不是很重,卻十分的佔地方。
“姑娘,你快瞧瞧這是什麼?”
檀書輕輕地放下盒子,然後揮手讓雪雁霜蓮雨嵐等人也過來看熱鬧,一會屋子裡就沾滿了人,黛玉等著看驚喜,卻遲遲不見檀書打開,“這個咱們還得再等等才能看。你們且猜,這賀禮是誰送的?”
霜蓮率先笑道:“肯定是老爺送的。”
雪雁搖頭說:“不對不對,老爺送的是一盒三十六色的顏料和畫筆,這個肯定是哪一府的小姐送過來的。哦,對了前段時間逛廟會的時候,姑娘和王家的二小姐見過的,莫不是她?”
黛玉被雪雁這麼一提醒,心裡也開始想,那一日只因跟著賈敏去看廟會,不想竟然混亂中上錯了轎子,這才認(rèn)識的這位王二小姐,雖說之後相談甚歡,但是也不曾說過生辰,怎麼會貿(mào)然就送個禮物過來啊?
“姑娘,還是先看了禮物再說吧。”
檀書見外面的天色逐漸暗了下來,便命人把屋子裡的燈滅了幾盞,足夠看得清周圍傢俱才輕輕地拆開最外面的大盒子,黛玉看著檀書拆的格外的小心,一層層地打開了三個盒子,每一個盒子的周圍都用軟紙塞得嚴(yán)嚴(yán)實實的,直到打開第四個的時候,黛玉就聽到周圍一陣唏噓。
檀書停住手裡的動作,將泛著熒光的小玻璃盒子輕輕地豎起來放好,然後取開蒙在上頭的一層薄紗,小心翼翼地打開盒子下端的一扇小小的隔板,慢慢地把外面的一層玻璃匣子從上面拿起來,露出一個身段窈窕婀娜的女子出來。
周身錦緞披身,雖是在夜裡然衣裙上每一分顏色褶皺都格外的清晰,整個雕塑散發(fā)著瑩瑩的光芒,如憑空而降的世外仙姝,絕世獨立。
“這個雕像長得好像咱們姑娘啊。”
黑暗中不知道誰先開口,驚醒了一圈的人,外頭的婆子聽到裡面動靜也打著燈走了進來,嘴裡頭還嚷了一句,“怎麼都不點燈,你這懶透了的小蹄子。”
燈光肆起,那婆子看到屋子裡的丫頭圍在黛玉的身畔,每個人臉上都掛著不可思議的神情,不由自主挪動腳步看了過來,只見燈光下雕像做的活靈活現(xiàn),盈盈少女散發(fā)著青春的氣息,身穿芙蓉束腰流仙裙,披帛飄飛靈動,就連眉眼間的淡然安寧都刻畫的栩栩如生。
雪雁回過神來趕緊示意衆(zhòng)人出去,一面扶住那婆子往出走,“媽媽還不事先問問就跑進來,姑娘剛收到了一件禮物,可別掃了姑娘的興致。”
黛玉仔細(xì)觀摩這雕像,才發(fā)現(xiàn)右下角的靴子一側(cè)的刻著一個小小的傅字,心中瞭然一動,便道:“這是湘姐姐送過來的?怎麼送回來的?”
檀書笑道:“老爺前段時間派人去京城採辦東西,正好傅欽原傅大人要回京一趟,傅小姐千叮嚀萬囑咐地將這東西送了過來。其實已經(jīng)到了許久,只是一直在等姑娘這一日生辰罷了。”
這般繁瑣的工藝,湘姐姐肯定是早早就預(yù)備好了,不然匆匆?guī)兹赵觞N可能做得出來?黛玉心裡想著就覺得頗爲(wèi)感動,轉(zhuǎn)念一想,父親不是不許自己與傅家來往麼?爲(wèi)何會幫著湘姐姐給自己帶東西,難道現(xiàn)在又不怕和傅家有牽連了嗎?還是這裡面又有別的故事,是自己不曾看見的。
這一夜實在是驚喜,黛玉記得再過七日便是傅婉湘的生辰,可是竟然心有餘而立不足,胡思亂想之間就混混沌沌地進入了夢境。夢中繁花似錦,花團錦簇,碧水清波中映著白牆青瓦,幾隻自在雀兒在樹梢嘰嘰喳喳鬧個不停,一夢安然。
時間總是過得特別的快,從當(dāng)初的襁褓嬰兒到如今即將七歲的盈盈少女,黛玉覺得不管是在身體還是心理,自己都發(fā)生了一些不爲(wèi)人知的變化,以前的自己敏感多愁,卻不會去努力做些什麼來挽救;而現(xiàn)在的自己,隨著年紀(jì)逐漸變大,主見這種東西也愈發(fā)的深入骨髓。
端午之際,黛玉突然被賈敏叫到春馨院囑咐了許多的話,皆是關(guān)於賈府的諸多事宜以及各府各家各房的常識,甚至於在賈敏著意提起寶玉的時候,黛玉都有種錯覺,難道賈府要來接自己了嗎?
事實上,賈府果然派人來到了揚州,名義上是外祖母想念外孫和外孫女,想趁著京中今年舉行五年一度的繡女大比接過去玩幾天;其實卻是林如海在官場的角逐中,選擇了與他們截然相反的立場,而引起了他們的慌張與試探。
賈敏心裡惦記著賈母已經(jīng)不是一日兩日了,即使與二嫂的關(guān)係並不好,最親密的大嫂已然過世,但是賈敏還是想要回去那個生活了十幾年的地方看看,正和林如海之意。
林如海有他自己的打算,至於他的選擇以及將來會面臨的兩難境地,其實賈敏是知道的。但是賈敏選擇了夫家,這一趟既是探親,也是一次試探與規(guī)勸,甚至於更像是一場訣別,因此賈敏的內(nèi)心其實是非常複雜的。
黛玉並不知道這些事情,甚至賈敏知道的也不過是九牛一毛,因此在賈敏對黛玉說起這次上京的事情時,更多摻雜的是對家的眷戀和對不能盡孝膝前的一種遺憾。
“那外祖母家既然有這麼多表兄妹,一定很熱鬧吧?”
黛玉試探著詢問著,不讓自己滿肚子的疑惑變成賈敏的懷疑,她其實還真是想知道如今賈府的近況,是否還是像書裡講的原模原樣,自己先亂起來,然後大廈將傾。
相比較之前的害怕,如今的她更多了一份淡然和豁朗。
“你大舅母和二舅母家孩子雖多,但是和你年紀(jì)相仿的也就你迎春姐姐,寶玉哥哥,探春妹妹三個,聽說你珍大哥哥的妹子也養(yǎng)在榮國府,都是一同在你外祖母那邊長大的,個個都是讀書識禮,頗有大家風(fēng)範(fàn)。你若是去了,喜歡便多待幾日,到時候要是捨不得離開,我可不依。”
黛玉仰起頭見賈敏笑容恬靜,眼神裡都煥發(fā)著慈母的溫柔,心裡倒有一點不是滋味。
昨日湘姐姐送禮一事是通過檀書拿過來的,那父親必然是知道的。之所以默許傅家和林府兩位小姐彼此交好,黛玉這才恍然明白這其中的緣故。按照原著賈府頹敗的趨勢,除了自亂陣腳之外,外因大抵也是因爲(wèi)政治立場。
賈府?dāng)×耍且驙?wèi)他所擁立的人輸了;那如今林府站在了賈府的對立面,自然不必多說。
母親到底是賈府的女兒,如果她能夠在線預(yù)知這些事情,必然是無比痛心。黛玉心中微微絞痛,看著賈敏清涼的眼睛,突然意識到,也許這一次去賈府,賈敏是有試圖勸說他們的意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