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府每個季度都會給下人發(fā)放新衣, 今年府裡添丁,賈敏特意讓管家給每個房裡的大丫鬟多裁製了一套素錦夏衣,青色的短衫, 牙白色的襦裙, 看上去跟半個主子似的。
黛玉這邊除了雪雁, 霜蓮還有雨嵐, 剩了一套就先擱置了下來。
端午前後, 三個人都爭著在黛玉跟前晃悠,生怕黛玉沒看到是她們誰倒了茶水,放了果盤, 黛玉明知道她們打的什麼主意,偏生一句話也不吩咐, 心裡頭笑著打量這三個活寶, 頗爲愜意。
五月初三, 黛玉下學之後正在賈敏處,拿著撥浪鼓逗姝玉玩, 就聽到門上的婆子傳話說:“鄭姑太太帶著小姐來了?!?
黛玉雖從未見過這位姑媽,卻也知道她是林如海的庶姐,嫁與南京守備鄭家,豈料過了六年這留恩伯便因病辭世,只留下她們孤兒寡母兩個人。只可惜林氏膝下僅有一女, 爵位以及一大家子產(chǎn)業(yè)只能由二房的嫡子承襲, 她又不是個會管家的, 這家業(yè)被幾個侄子拿去做生意, 竟然一敗塗地, 一大家子竟然就這麼落敗下來。
聽賈敏說過她才得知這姑媽自出嫁極少回孃家,雖然如今家境不大好, 卻是個爭強好勝的。
自從林老太太去了,賈敏掌了家之後,鄭姑媽已經(jīng)有許多年不曾回孃家了。
但是如今鄭家已不比往日,她又勢單力薄,還不如直接帶著女兒回林府,林府人口簡單,她又是正經(jīng)姑太太,就算是林如海也不能拒之門外的。想到這裡,鄭姑媽就收拾了包袱,帶著女兒,隨身幾個丫鬟直愣愣地奔到了姑蘇,沒想到林如海竟然攜家遷至揚州。
鄭姑媽心裡就有點不大舒服,升遷這麼大的事兒,賈敏竟然都沒派人通知她,也忒不把人放眼裡了。這一踏入門檻,鄭姑媽就昂首挺胸地走進了正院,見著賈敏迎在門口,心裡略微得意了一把,便拉著自家女兒走了過來。
“怎麼敢勞弟妹大駕,大熱天在這兒候著?要是我兄弟見了,還不得心疼了?”鄭姑媽毫不避諱地斜睨賈敏一眼,冷哼一聲便大搖大擺地往堂屋過去。
院子裡停住腳步的丫鬟婆子不免都互相打聽起來,聽說是姑太太皆是唏噓。
見鄭姑媽已經(jīng)到了屋裡,槐雲(yún)立刻上前道:“行李不多,只帶了兩個貼身侍奉的?!?
賈敏略一尋思,心裡就通透許多,見黛玉疑惑,便攜手笑道:“你姑媽遠道而來,以後有你表姐陪伴,玉兒有伴了?!?
黛玉見賈敏這般神情,只當是這鄭姑媽是來打秋風,直到賈敏開始佈置院落,才恍然大悟:感情這鄭姑媽是要常住不走?。∵@樣也行?
鄭姑媽隨著嬤嬤到住處轉(zhuǎn)了一圈,眉頭一蹙當著黛玉的面故意冷笑道:“原只當?shù)苊贸旨矣械溃嫘囊写覀兡概瑳]想到這般吝嗇不說,竟然糊弄人到這種田地?!?
黛玉到底是晚輩,跟著鄭姑媽安置也是禮數(shù),如今她這麼一說,倒是讓黛玉有點沒頭沒腦了。這院子雖然不大,但是十幾間屋子,正屋明暗三間,東西廂各三間,裡頭又帶著廚房和園子,年初新開的院子,日日打掃,就連僕婦也是一應俱全,她還有什麼不滿意的?
“姑媽是覺得這屋子哪裡不好?”黛玉看著鄭姑媽的倒三角眼輕聲問道,面上的笑意溫柔可親。
鄭姑媽拉了一把身後的鄭寶禾,一副護女心切的模樣,“剛剛經(jīng)過的那個院子可比這個離正院近,風景又好,裝飾又漂亮。我隔著窗戶看都覺得裡頭精緻的了不得,如何領著我到這偏僻的角落?難道林家的小姐是大家閨秀,我鄭家姑娘就是寄人籬下,只配住在這陋室裡?”
黛玉聞言倒是多看鄭姑媽一眼,見她面上薄怒,氣喘吁吁,側(cè)頭一想便解釋道:“姑媽是自家人,日後若是常住,還是院子寬敞點好。若是離春馨院太近,反而惹得姑媽家不清閒。何況……”
鄭姑媽自以爲是賈敏趁機欺壓她,如今只把氣撒在黛玉身上,卻聽她說了一半?yún)s不說了,連忙問道:“何況什麼?你若是說不出個道理,我就自個命人搬進去?!?
賈敏剛命人給林如海報信,就聽說鄭姑媽在爲難黛玉,因此便道:“槐雲(yún)快去瞧著,別讓小姐受委屈?!?
槐雲(yún)步子都還沒挪開,卻被賈敏叫住。
“得了,不必去了。”賈敏一手攬過姝玉,用手帕擦拭她嘴角的溼潤,一面溫婉笑道:“咱家大小姐哪裡能被別人欺負了去呢?對不對?”
槐雲(yún)聞言也笑了,轉(zhuǎn)過身吩咐小丫頭去盯著繼續(xù)站在賈敏身畔,看姝玉認小動物。
那小丫鬟領命回到方纔的院子,剛好瞧見鄭姑媽愣在原地,嘴巴微張半天說不出話來,旁邊的表小姐有點惱羞低拽了拽母親的袖子低聲不知道說了什麼,她才反應過來。
黛玉微微一笑,十分歉意道:“姑媽可能沒聽明白。那院子並不是太太不願給姑媽住,只是因爲原來府裡的李姨娘在裡頭去的,怕姑媽住了不吉利。這邊雖說偏僻些,卻離後門近,姑媽走外頭也方便些。而且,不是外甥女兒多嘴,咱家人口少些,哪裡都是清靜的,我那邊清梧館和安哥兒的崇文院,也跟這裡是一樣的擺設。姑媽若是嫌素簡,不如列個單子,改名太太得閒,再給姑媽置辦齊全可好?”
這一番話說的鄭寶禾滿臉通紅,鄭姑媽感覺自個的臉都要僵硬了,半晌才說:“那……那就先這樣吧?!比会岜氵M了屋子看著安放行李。
黛玉轉(zhuǎn)了一圈,鄭姑媽過來的時候帶的大多是真金白銀和珠寶首飾,哪有什麼物什來安設?見她忙忙碌碌的樣子,黛玉只得讓管事又騰挪,更換了幾件傢俱,加了些擺設,另外給鄭寶禾的屋子多添置了一套姑娘家用的器物,一律都是按著清梧館的樣子佈置的,見鄭寶禾一句話不說,只是盯著她瞧,也不多話便出了屋子。
看來今年的女兒節(jié)要比往年都要熱鬧呢?
鄭家母女搬進林府的消息,林家二房和三房的小姐們很快就知道了。他們兩家捱得近,幾位小姐約著就往黛玉這邊過來玩耍,二房的嫡出的大小姐林婉玉和五小姐林箬玉;三房的三位小姐都來了,分別是庶出的大小姐林晶玉,嫡出的二小姐林瑩玉和庶出的三小姐林彤玉。
商家的嫡庶之分不比世家,正因爲如此三房的三位小姐都出的了門。
黛玉心裡琢磨著二伯的古板斯文,和三伯的隨性大方,便有意和二房的五小姐與三房的三小姐交好。
林婉玉是六個人裡年紀最大的一個,今年已經(jīng)十二歲了,很有大姐姐的氣場,幾乎幾個小姑娘在一起,她總是最操心的那個,一會擔心林箬玉弄翻了墨汁,一會又說林晶玉笨手笨腳弄亂了花籤,眼珠子還不時盯著林彤玉,擔心她又亂吃東西,鬧肚子。
黛玉負責乖乖坐好,最後被大姐姐誇獎:“還是黛妹妹最聽話,來這一局你先玩。”
紅豆生北國?
黛玉笑容淺淺地接過籤筒,輕輕地搖了搖就掉出一個畫著桃花的籤,心裡頭疑惑之餘便翻過籤身看詳解,不料,這籤文也奇怪:
不逢冬日且遇雪。
“莫不是哪個粗心的寫錯了?”林彤玉笑著奪了去,緊接著奇怪道:“只聽說過,紅豆生南國,春來發(fā)幾枝?哪裡又跑出來個北國?可不是遇著個白字先生了?”
黛玉接過籤也說:“這籤文也怪,不逢冬日且遇雪?沒有冬日,哪裡會有雪呢?”
林婉玉笑道:“莫非是春雪?”
黛玉擡頭望向她,話未出口便聽到外頭傳道:“鄭姑娘到了?!?
林婉玉聞言連忙同衆(zhòng)姊妹站了起來,歡歡喜喜地準備歡迎這位表妹,沒想到鄭寶禾卻氣勢洶洶地走了進來,一進門見滿屋子都是陌生的小姐,心裡咯噔一下先軟了下去,“……我來遲了,還請諸位姊妹見諒?!?
黛玉掃了眼她一身的行頭,穿金戴銀一點品味都沒有,心裡頭就有點替她擔憂,只覺場面有些尷尬,連忙上前挽住鄭寶禾道:“這就是我說的鄭姑媽家的姐姐,昨兒剛到的。”然後又轉(zhuǎn)過身帶著鄭寶禾,一一介紹了一遍,彼此見了禮,才說道:“姊妹們聽說表姐來了,昨晚就傳話說要過來,今兒一大早請表姐過來,實在是妹妹不妥貼,先給姐姐陪個禮了。”
黛玉靈巧地給鄭寶禾施禮,倒讓她有點不知所措,衆(zhòng)人見黛玉玩笑也跟著圍在鄭寶禾的身旁打趣道:“鄭妹妹剛來,黛妹妹你就別欺負人家了,快來,咱們姊妹坐下來好好說話?!?
鄭寶禾原是昨夜被鄭姑媽囑咐,睡得晚些,一大早就懶惰了些,沒想到黛玉便遣了雪雁去請她過來,她只當是這表妹的下馬威,特意打扮了一番纔過來,沒想到進門竟是另一番場景。
簡雅的房間裡風輪送著陣陣涼風,清香宜人的氣味縈繞在空氣裡,幾位美貌女子衣著精美站在一副賞春圖前面,手裡或拿著團扇,或搭著一方帕子,彼此說笑著正打算往出走,竟然讓她有種說不出的陌生感——如同是古畫裡的場景。
鄭寶禾還在發(fā)愣,這花籤就輪到了她。
黛玉見鄭寶禾似乎有些尷尬,心想她怕是不會玩,因此便笑道:“鄭姐姐只管搖,不管搖出什麼,只管賦詩一首道出自己的屬相就行。”
鄭寶禾原還不覺得怎樣,黛玉這一說便有些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