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姨娘是奴才,但是林安問卻是她生的。黛玉不敢保證林安問是向著賈敏,還是向著蘇姨娘,她的內心是有些矛盾的,一方面希望林安問是重情重義的,另一方面又希望他可以把賈敏當做生生母親來愛護尊敬。
要是黛玉天生就是古代女子,大概就不會因爲這種複雜的情感而糾結了。
黛玉挑揀了一個‘孝’字朝著林安問解釋道:“安哥兒,你看上面是一個耂字頭,下面是子,意思就是做子女的要孝敬奉養父母,這就是爲人根本。”
林安問跟著唸了幾遍,就開始撅起屁股在書裡面胡亂翻找,黛玉還以爲他是熊孩子脾氣犯了,就趕緊用左手壓住,然後用右手抓住他的手,嗔怪道:“不許胡鬧。”
黛玉話音剛落,林安問果然停下了動作,一屁股蹲在炕上,兩隻胳膊搭在桌子上,撐著兩腮肉呼呼的臉蛋笑嘻嘻地問道:“姐姐,這兩個字怎麼寫呀?”
黛玉一時沒反應過來,沒想到林安問是在找這兩個字,見他眨著大眼睛興沖沖地望著自己,心頭頓時暖暖的,竟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伸手捏了兩把軟乎乎的小臉,才親手用筆寫下,遞給林安問笑道:“姐字從女從且,且的本義是加力,加強。意思就是說姐姐要變得很強大,這樣才能保護弟弟。”
林安問擡起頭看向黛玉,露出兩顆小小的虎牙認真道:“那姐姐保護我,我也保護姐姐。只有我纔可以欺負姐姐,別人都不可以。”
黛玉聽到前半句話還在感動,後面半句話就讓她的笑容僵硬了,這個混小子。
“你都要保護姐姐了,幹嘛還要欺負姐姐啊?”
黛玉還準備循循善誘,引導小萌娃走向正途,便聽到林安問卻說:“我自己的姐姐,爲什麼要讓別人欺負啊?”
合著姐姐就是用來欺負的嗎?
黛玉心裡暗笑,突然感覺背後一熱,林安問整個身子都蹭了過來,歪過腦袋咧開嘴笑道:“姐姐生氣啦?姐姐別生氣,我把我最愛吃的綠豆糕讓給姐姐吃好不好?我保證我不會欺負姐姐的。”
旁邊的安嬤嬤看到林安問鬧黛玉,連忙笑著上前,黛玉見狀便示意退下,繼而轉過身一把抓下身後猴子似的林安問笑道:“這麼熱的天,你蹭來蹭去的誰受得了?你再不消停,我就不教你了,我回屋歇著去。”
林安問一聽就急了,連忙抱住黛玉的腰說道:“不許回去,不許回去。”
安嬤嬤笑道:“小姐要是乏了,就先歇著吧,公子從不睡午覺的。”
林安問抱得更緊了,口口聲聲要是黛玉走了他就不認字了,急的安嬤嬤在旁邊勸說不已。其實黛玉也沒有睡午覺的習慣,看林安問這麼鬧騰,故意要挾道:“那你要答應姐姐,不許欺負姐姐,我就在這裡陪你。”
林安問立刻舉起肉乎乎的小手,拉住黛玉的袖子討好的笑道:“不欺負不欺負,我來保護姐姐,姐姐最好了。”
也許是林安問還小,也許是府裡從來就只有他們兩個小孩子,黛玉總覺得林安問要比同齡的孩子更加會看眼色一點,對她也更加依賴些。
黛玉伸手摸了摸林安問的小臉,便依言讓嬤嬤下去,讓雪雁取出原先帶過來的一沓紙,上面寫著關於傢俱的詞語,帶著林安問一面在屋子裡轉悠,一面教他認字。
林安問就拿著‘櫃’字對照著書櫃笑道:“真有趣,這個櫃子也是方方正正的,裡面有三個格子,通身都是木頭的,所以就是櫃。那是不是在裡面放了書,就是書櫃,放了衣服就是衣櫃。”
黛玉點頭笑道:“對對對,我們安哥兒最聰明瞭,凡事都能舉一反三。只不過,你看了這麼多的東西,都能指點一二,你可知道你自己的名字怎麼寫?”
林安問歪著腦袋,想了好一會才說道:“我當然會寫,我不僅會寫我自己的名字,還會寫姐姐的名字……姐姐的名字的一半。”
黛玉聽到後半句偃旗息鼓的語氣,便知道他肯定是被‘黛’字給難住了,不禁掩口笑了出來,臊得林安問直接跑回了書房,坐在桌子前面不說話,直愣愣地看著眼前的白紙,好一會才憋了三個大字出來。
林安問看了看好像還是不滿意的樣子,看到黛玉走近又不想讓她看到,兩隻胳膊擋得嚴嚴實實的,寫一遍扔掉一團,好一會才興沖沖地舉起手裡的紙張,得意洋洋地笑道:“你看,這也是姐姐。”
黛玉聽到林安問激動地喊她,剛回過頭就看到他從椅子間突然站了起來,兩隻手高高地舉著一頁紙,上面的墨跡都還沒幹,黛玉又好笑又是感動,這與其說是一張畫不如說是一紙塗鴉,但是被人這樣掛記著的感覺,真的好好。
如果她真的要進賈府,那到時候這樣的日子,這樣感情恐怕也要遠去了吧?
黛玉莞爾,拿近畫紙,樹下的女子畫的十分的……抽象,長長的頭髮拖在身後,兩朵大大的茉莉絹花似乎要壓掉腦袋,瘦小的身子像是要被風吹走,尖尖的下巴像桃子一樣,滿臉最有特色的便是一雙似蹙非蹙含情目,眉毛淡淡的猶如一抹青煙。
林安問得意地站在黛玉面前,下巴微微一揚,得意道:“我雖然不會寫,但是畫出來還是不錯的,都怪姐姐太瘦了,跟我院子裡的竹子似的,影響了我的畫技。姐姐,是不是嬤嬤不讓你亂吃啊?姐姐要是覺得沒吃飽,就來我這裡吧,我把芙蓉糕,玫瑰膏,綠豆餅還有紅棗糯米糰子都讓給姐姐吃。”
黛玉扭過身看向別處,眼角低垂些許,微微癟嘴說:“你再這麼不學無術,我就去讓父親罰你,到時候我可不幫你,只管看著你挨板子。”
林安問蹭了蹭黛玉,一雙黑不溜秋的大眼珠子轉了轉道:“姐姐每次都是嚇唬我,哪一次不是父親教訓了我,你就偷偷跑過來送著送那,我都知道我都知道。”
黛玉被林安問說到了心坎上,也不固執了,轉過身命嬤嬤在內室榻上搭了一張小巧的紅漆方桌,另置一疊白紙,兩色墨兩支筆,然後才拉過林安問道:“嘴皮子功夫有什麼用?你要是贏得了我,就說明安哥兒是最聰明的。”
林安問原來還以爲黛玉又要拉著他寫字,本來是不情願的,但是聽到她這麼一解釋一挑釁就有了興趣,“我纔不怕你,我要是贏了你,你就得管我三天的點心。”然後又悄悄靠近黛玉的耳朵說道:“我知道姐姐囑咐廚房做了好多稀奇古怪的吃的,我也想要,尤其是那個山楂滾冰糖。”
黛玉忍著沒有笑出來,那分明是糖葫蘆少了一支竹籤,一面讓雪雁帶著人先出去,一面揮手讓林安問跟她過去。
正巧外面書房的總管丫鬟檀書過來給林安問送東西,黛玉看了眼是最近新上的幾方好墨,還有一個的木質胎滑的硯臺筆罐,連帶著筆洗筆架一起一共三套,似乎是小版,看起來並不昂貴,但是卻十分的可愛淳樸。
檀書道:“老爺特意讓奴婢給公子拿來,小姐的已經送到清梧館了。”
黛玉清淺一笑,拉了把林安問道:“跟檀書姐姐說謝謝。”
林安問正是有樣學樣的時候,聽到黛玉教還真的仰起頭朝著檀書笑道:“謝謝檀書姐姐。”
檀書道了聲不敢當,在門口跟雪雁說了幾句才匆忙離開。
雪雁掀開簾子往裡面看了一眼,見黛玉和林安問好像是在下棋,又似乎是寫字,便把方纔檀書說的話壓倒了肚子裡。
黛玉陪著林安問待了很久,桌上的紙都被畫完了,這也不是特別有趣的遊戲,就是當初林安問剛開始學字,筆拿不穩,黛玉便教他在紙上畫著下棋,將棋子下成一個字出來,誰先寫成一個字,就是誰贏。
邊玩邊穩筆,有趣又有意義。
晚飯的時候,黛玉和林安問一同到賈敏處吃飯,一進門就看到槐雲抱著一沓賬本站在賈敏的旁邊,賈敏靠在引枕上,一手翻著賬本,一隻手拿著硃紅的筆正在勾畫,嘴裡還在和槐雲在吩咐瑣事。
賈敏見這二人過來,便歇了筆招呼道:“玉兒,安哥兒,快過來。”
黛玉在賈敏面前向來隨意,同林安問問了安便賴到炕頭和賈敏閒話,見賈敏的氣色比之前好多了,心裡也稍微舒了一口氣,賈敏先道:“聽說安哥兒的字都是玉兒教的?今天都學了什麼啊?”
林安問便將黛玉說的字詞都念了一遍給賈敏聽,一面又抱怨說:“姐姐好嚴格,我每個字都寫了好多遍,手都酸了。”
黛玉就拆穿道:“明明是你自己亂寫亂畫,力氣不放在正經地方。”
姐弟二人說笑打趣著,外面的簾子一響,就進來兩三個婆子,在外面支起一張黑漆圓桌,外面排了兩列的婆子提著食盒,槐雲帶著小丫頭挑出飯菜擺好,才請賈敏,黛玉和林安問出去用飯。
黛玉的目光在桌上一掃,便看到除幾道家常的菜點,另外還加一碗甜棗羹,一盤冬筍玉蘭片,一盤酒釀清蒸鴨子。這是專門爲她準備的,卻不是她愛吃的口味,原因是她這段時間在換牙,不能吃酸辣難嚼的。
黛玉見廚房正巧上了一道珊瑚水晶卷,便說道:“夏日炎熱,母親胃口不好,飯後不如嘗一點這道菜,開胃清心最好不過了。要是母親喜歡,就讓小廚房再醃製些醬蘿蔔,平日裡下粥最好的,又爽口又好消化。”
賈敏見黛玉這麼貼心,連日來的愁緒也疏散許多,心裡倍感欣慰,用了半碗飯,又難得的吃了一碗糖蒸酥酪。
食不言,寢不語。
黛玉正是長身體的時候,以前爲了預防體弱多病,她自能吃飯起就從不挑食,幸而這五年多來,她看起來雖然仍有些嬌弱瘦小,但是卻很少生病,也並不是從吃飯起就吃藥。
外面的飯桌不聲不響地已經被撤乾淨了,黛玉拉著林安問和賈敏說了一回話,看到槐雲進來低聲回話,便知道外面回事的婆子到了。賈敏每日這個時辰就要聽各處婆子的回話,黛玉知道賈敏還有許多的瑣事,便起身帶著林安問回了各自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