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汐風被安置在牀上, 臉上血色全無,唯有嘴角滲著絲絲血跡,他強撐著睜眼望向凌霄, 眼神忽而渙散忽而遊離, 整個人已經虛脫在似睡似醒的邊緣, 全因爲對凌霄的念念不捨纔沒有完全昏死過去。
凌霄奔至牀前, 跪在腳踏上, 握著夏汐風溼冷的雙手,語氣裡有呼之欲出的哭聲:“姜郎中,求求你救救他!”
夏汐風像被風搖曳的殘燭, 忽而睜大失神的鳳眸凝視著凌霄,張口欲呼, 嗆上一大口鮮血, 濺得滿臉血星。
凌霄哆嗦著用手指壓住他的嘴脣, 抽泣道:“不要說話,我都知道, 我知道……”
夏汐風脣邊浮現一抹淡笑,忽然整個人鬆散下去,宛若剪斷線的木偶,分崩離析。
凌霄淒滄的悲呼:“大夫!大夫!快救救他!”
姜郎中不慌不忙的端來器械,凌霄一把抓住他手臂將他拽至牀邊:“他昏死過去了!”
姜郎中伸手探一探他的鼻息, 搖頭道:“死不了。”
凌霄的雙瞳瞬間放大, 幾乎是吼出來:“他要是死了, 你也沒命!”
姜郎中胸有成竹的笑對:“老夫明白, 姑娘莫急, 這兩箭雖傷了他的肺經,卻不至於奪他性命, 他之所以這般虛弱,是因爲箭傷勾出了他體內至陰至寒之毒,這毒要是解不了,即使我治好了箭傷,他也會漸漸虛脫而亡。”
凌霄騰的站起來,兩眼冒火:“那還不是死!”
姜郎中狡猾一笑:“非也!若姑娘找不來解藥,那就是姑娘的事了,可就不怨我沒救他了。”
凌霄真狠不得將他千刀萬剮,一字一頓厲聲逼問:“解藥是什麼?”
姜郎中捋著鬍鬚款款而談:“當然是這世間至陽之物了。”
凌霄耐心耗盡,唰的將盆中用來剔除箭頭的匕首抓在手中,她此刻心中只有一個衝動:若夏汐風死了,她也不想活了:“你再說一句廢話,我讓你好看!”
姜郎中這才肅穆以對:“這世間至陽之物唯有雪鹿角!”繼而冷笑:“你弄得到嗎?”他估計凌霄連雪鹿是何物都不知。
凌霄愣住了,姜郎中笑得越發得意,不料凌霄問道:“那吃過雪鹿角的人的血可以嗎?”
姜郎中驚詫的望著她:“這……”
凌霄以破釜沉舟之勢伸出細瘦的皓腕:“試試再說。”
姜郎中如看怪物一般僵在原地:“敢問,姑娘是何方神聖?”
凌霄不耐回答,揚揚手中的匕首,聲色俱厲的吼道:“快點治傷!”
姜郎中目光中升起一股敬畏之色,行動利索了許多。
*
凌霄不辭辛勞的親自熬藥:以血爲引,配上人蔘大補元氣,當歸生血護心,三七收澀止血,元胡鎮靜止痛,川貝母潤肺散結,止嗽化淤……
月光如亂瓊碎玉,照的牀上的少年失血的容顏越發蒼白剔透。
凌霄隔著藥罐騰起的水霧望著他,水霧繚繞中他垂下的眼睫流瀉著說不出的溫柔,即使病得全無生機,他仍舊風華不減。
凌霄用木勺撬開他微合的脣齒,讓藥汁一點一點滴入他喉中,探著他逐漸平穩的鼻息,凌霄如卸重任,頓時覺得雙眼乾澀,渾身痠痛,一直扶扇扇著爐火的手沉重得再也擡不起來。
凌霄寧可自己不要睡去,她掐著自己的手臂,強迫自己一瞬不瞬的守著他醒來,可惜枯等的時間太難熬,凌霄也是病體初愈,根本不知道自己是怎麼睡過去的。
得了凌霄神藥的一方惡霸——樑少如一股旋風衝進屋內,將淺眠的凌霄驚得魂不守舍。
樑少如見再生父母般對凌霄抱拳鞠躬:“神醫呀!我昨日用了你的方子,昨夜睡了個好覺,一覺醒來發現它竟沒再長了!”
凌霄睡眼惺忪的點頭,急忙扭頭去看夏汐風,他依舊沉睡著,除了鼻息較前平穩了些,竟不見其他起色,不禁悲從中來。
樑少見狀,兇神惡煞的一把抓過姜郎中:“你是不想要腦袋了!他怎麼還沒醒!”
姜郎中嚇得瑟瑟發抖,連連告饒:“興許是她的血不管用呀!”
樑少冷哼一聲,惡霸霸的怒斥:“我管你管用不管用,要他活不了,你們全家陪葬!”
凌霄正泫然欲泣,忽然破涕而笑:“有用!有用!他的手比昨天溫熱許多!”
姜郎中被摔到牀邊,連滾帶爬拉過夏汐風的手把脈,猶如給自家媳婦把了喜脈一般歡天喜地嚷道:“有效!有效!”
凌霄喜極欲泣,急忙起身再去煎藥,剛站起就覺得天旋地轉,幸虧扶住牀柱。
樑少忙喚來身後兩個虎背熊腰的打手:“你們還杵著幹嘛!還不快去幫神醫抓藥,熬藥!要是神醫累垮了,我唯你們是問!”
兩人絲毫不敢怠慢,忙跟著姜郎中往前堂去了。
樑少打拱作揖:“神醫好生將息,我明日再來!”說罷如一陣風旋出了房間。
凌霄伏在他枕邊,傻傻的望著他的側臉,眉目如畫遠難描繪他的完美,此時的他,真難跟那個面黃肌瘦的小男孩聯繫在一起,凌霄不禁含笑,回想起往事,只覺得猶如過了幾個輪迴那麼長久。
煎藥的爐火被晨間清風鼓吹得越發旺盛,烤得凌霄背後暖烘烘的,她拉過夏汐風的手貼在自己臉頰上,似乎這樣他們就可以息息相通,似乎這樣就可隨時感知他的安危,凌霄終於敵不過睡意,沉沉睡去。
一天,兩天,三天,終於在一個落雨的黃昏,瘦的形銷骨立的凌霄等來了夏汐風極爲微弱的一聲輕呼。
凌霄雙手捧住他的面頰輕晃:“汐風,汐風,你醒了嗎?”
彷彿等了一萬年那麼長,凌霄屏氣凝神,唯恐自己的呼吸吹散了他剛剛匯聚的元神,終於,夏汐風長睫輕顫,墨玉般漆黑的眸子讓人想到雨後晴空,明朗,絢麗。
凌霄咧開嘴想要大笑,兩行淚卻滑出眼眶,她泣不成聲的撲進夏汐風懷中:“你終於醒了!我好怕!我怕你就這麼睡死過去!”
夏汐風輕笑著撫著她瘦骨嶙峋的脊背,他的低弱的語聲帶著嘆息在她耳邊道:“你瘦了……”
凌霄忽然記起一事,掙開他的環抱,從牀邊一躍而起:“你該吃藥了!”
夏汐風看著碗中烏紅的藥汁,一股血腥味撲鼻而來,不禁眉頭深鎖:“這是什麼?”
凌霄眼神慌亂,不敢跟他對視,低頭道:“這是藥呀。”
夏汐風擡起她的臉,這張臉曾肌凝香雪,如今瘦得讓他心驚:“誰的血?”
凌霄咬牙回道:“豬血!”同時極爲隱蔽的將手腕藏進闊袖裡。
夏汐風眼鋒陡轉,捏著她纏著白紗的手腕反問:“這是什麼?”
凌霄吃痛,白紗上滲出血跡。
夏汐風痛心疾首:“我不要喝你的血!”
凌霄眸中浮現淚光:“可是……你中了毒,我不救你,你就會死……我不能看著你死……”凌霄咬著脣,哽咽的再也說不出話來。
夏汐風嘆息的將她攬進懷中:“傻……”
凌霄貼在他胸膛,抽著鼻子央求:“你先把藥喝了……”
夏汐風面露爲難。
凌霄正色道:“若你我是不相干的人,我可以坐視不管,可是,我們不是……”
夏汐風臉上亦悲亦喜,悲的是自己不得不損她利己,喜的是,她終於肯承認自己在她心中的地位了,夏汐風仰面喝完:“下不爲例!”
凌霄狡黠一笑:“除非你完全好了!”
*
若說從前,凌霄縱使對夏汐風心存好感也只能強拗著壓制自己內心的悸動,如今險些經歷死別,凌霄豁然看開,越發覺出夏汐風的好來。
江左遠離帝丘,避開了戰亂禍事,倒有幾分世外桃源的閒適。
夏汐風借病之故恰好圓了與凌霄避世而居的心願,兩人雖情投意合,但夏汐風心中總有一事記掛,讓他惴惴不安。
雖是初冬,江左仍是碧雲繡嶺,松林蔥鬱。
凌霄提著裙裾,踩著溪石輕盈的落到對岸,那半坡野花襯得她盈盈標韻傾瑤席。
夏汐風見她玩性大起,心下猶豫,可自己身體漸漸復原,此地不宜久居,那麼,這個問題就不得不面對。
夏汐風略一沉吟,輕握住凌霄的手:“凌霄,若找到你來的地方,你還願意跟我走嗎?”
凌霄心中一驚,她何曾沒想過這個問題,假若她能回到原來的世界,她還能無牽無掛的回去嗎?沒有他的世界,她還習慣嗎?
夏汐風眼神迫切的捕捉著凌霄臉上變幻的情緒,他那樣緊張,那樣無助,讓凌霄難以啓齒:“你還要回去嗎?”
夏汐風如履薄冰,但他不能騙她,只能輕點頭。
凌霄眼神中滿是心碎,夏汐風亦是如此,凌霄抱著最後一絲希望問道:“你會留在皇宮嗎?”
夏汐風黯淡的眼神中復又燃起希望:“如果你想待在那裡的話……”
凌霄只覺得峰迴路轉,瞬間笑靨如花:“我希望我們的家只有你、我,以及我們的孩子。”
夏汐風眸光驟亮,將凌霄擁入懷中,耳語道:“等戰事結束,我就隨你遠走天涯,看繁花滿地,只有你,我,以及我們的孩子。”
*
是夜,夏汐風拉住正要給他熬藥的凌霄:“我不用喝藥了。”
凌霄語氣堅決:“你夜裡還有些咳,怎麼能不吃藥?”
夏汐風索性將她攔腰抱起放進自己懷裡,雙手緊緊箍住她掙扎欲起的身子,伏在她雪白的脖頸間低聲說:“我完全好了。”
他的鼻息噴在她頸間,凌霄伸手推拒:“若不一次治好,我前面的心血枉費了!”
夏汐風忽然湊至她脣畔,眸色如夜沉黑,涌動著某種隱秘的慾望,脣邊漾開一抹壞笑:“要不然,讓你試試藥效?”
凌霄大惑不解,正要發問,夏汐風側身將她放倒在牀面,微展長臂,牀簾合攏,隔斷了桌上的燭光,簾帳內昏暗而曖昧。
凌霄猛然醒悟,霎時滿臉緋紅,側身想要逃開,卻被夏汐風捉進暖衾中,她如同縛在蛹中的青蟲,一時動彈不得。
凌霄漲紅了臉,越掙扎,越覺得氣促心悸。夏汐風迅速褪下衣袍擠進被褥中,凌霄退無可退,只能貼著他微燙的軀體,他周身散發的體息如同一張綿密的網,越收越緊,讓凌霄無法呼吸,身上起了一層薄汗。
夏汐風的脣如旭日和風撫遍全身,凌霄漸漸不能抗拒,透進簾帳內的微光照得夏汐風膚色如蜜,閃著一層細膩的光,凌霄忍不住仰面望著他,只覺得他周身筋骨線條優美,歎爲觀止。
夏汐風像是覺察到她凝視的目光,忽然擡頭在她眼簾上輕啄了一口:“你真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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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霄不勝嬌羞的捂住他的眼睛:“不許看!”
夏汐風像個耍賴的孩童,拉下她的手放在脣邊細細啃咬:“就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
凌霄在他綿密的啃咬中漸漸覺得肌體灼熱難耐,喉中溢出一聲低吟,連自己都未覺察,卻引得夏汐風焦渴難耐,終於俯身而下,凌霄卻下意識推拒他。
夏汐風有一絲不可置信:“難道,你沒有……”
凌霄氣息紊亂的反問:“難道你有經驗?”
夏汐風忍不住大喜:“我當然沒有。”
此段略過三百字……
凌霄帶著淚痕被他攬在懷中,夏汐風揉著她披散的亂髮柔聲道:“天不老,情難絕。”
凌霄忽然憶起一事:“那日你送我的畫,叫什麼名字?”
夏汐風粲然一笑,讓凌霄覺得絢爛煙火也不敵他揚眉輕笑更豔麗:“待浮花浪蕊俱盡,伴君幽獨。”
凌霄心頭漫過一陣隱痛。
夏汐風將她眼中心中飛逝而過的情緒盡收眼底:“他們只是浮花浪蕊,唯有我,纔是要與你白頭偕老的人。”
凌霄依言不再想那些不快,腦中努力浮想那畫中的內容,卻發現當時未細看,時至今日,早已想不起來:“可惜,那幅畫被燒了。”
夏汐風在她耳畔柔聲說道:“沒關係,那些景色我早晚會帶你一一去見識。”
凌霄不禁好奇他們自烙軒分別後夏汐風所過的生活,夏汐風雖已累極,卻不忍掃了凌霄的興致,依舊繪聲繪色的描繪給她聽,果然,才聽了不出十句,凌霄便合上眼睛睡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