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薷姐怎麼會害少爺?”一個小丫頭驚訝的說道:“少爺可是香薷姐一點點帶著長大的,再說,根本沒有理由要這樣做啊!”
“噓,你小聲點,這件事要是宣揚出去了,香薷更加沒活路了。”一個青衣男僕小聲提醒。
凌霄從他們身後經過,只模模糊糊聽到一兩句。
她認出那個青衣男子是夏研白家的傭人,於是喊住兩人:“林谷,你們怎麼來了?”
林谷回頭見是凌霄,便憂心忡忡的說:“少爺被人下毒了,我們陪老爺來的。”
“他們都冤枉是香薷姐,現在連王都驚動了,如果要用刑怎麼辦啊!”綠晴一見是凌霄便嚶嚶的哭起來。
“你莫哭啊!哭有什麼用!”林谷心煩意亂的責備道。
“怎麼就中毒了?”凌霄也很驚訝。
“中午過後,少爺突然說肚子痛。因爲少爺素來脾胃虛寒,香薷只當是他受了涼,就隨便找了些藥給他服下,讓他躺著休息。約莫過了半下午,香薷再去看少爺,少爺已經口吐白沫,面堂發青,不省人事了。香薷一面差人叫來老爺,一面去求大人,可是到現在少爺還沒醒過來,剛剛王也來了,所以我們被攆了出來。”林谷還算鎮定,簡明扼要的將整個事情敘述給凌霄聽。
凌霄隱隱有些擔憂,但如果是大黃的作用,應該是腹瀉啊,怎麼會口吐白沫面堂發青呢?
“沈公子,你快去看看吧,要是少爺出了什麼事,香薷姐就死定了。”綠晴抽噎著,香薷平素待人極好,這回被說成下毒謀害少爺,任誰都不相信。
凌霄向蒼朮住的院子走去,遠遠就看到大路兩旁一身戎裝的侍衛,不待她走近,便有人跑過來攆她。
“我是百草園的管事:沈凌霄。聽說夏蒼朮病了,特意來看看。”凌霄不卑不吭的回答,儘管心中忐忑不安,臉上毫無懼色。
那人猶豫著,另一個看似官階比較大的人走來說了幾句,凌霄便被放行了。
院子裡拴著一匹純黑的高頭大馬,它的鬃毛像絲一樣閃亮,身體勻稱優美,凌霄剛邁進院子,它便機警的轉動著耳朵捕捉來人的聲息,一雙水汪汪的眼睛高傲的俯視著凌霄。
“這藥渣裡多了一味大黃。”夏研白捻起一撮溼潤的藥渣,放在鼻子下聞了聞之後,目光凌厲的望向跪在屋子中央的香薷:“香薷,這藥,是你熬的嗎?”
跪在香薷旁邊的紫靈剛欲開口,就被香薷搶白道:“藥是我熬的。”
“你爲什麼要加這一味大黃?”夏研白明顯不相信,這麼多年了,從蒼朮住到大人府中,就是香薷照顧他,香薷的細緻聰穎深的他的信任。
香薷沉默了,頭上冒出細密的汗珠。
“大黃是我加的,藥是我熬的,不關香薷的事。”凌霄在門外聽了一會兒,終於搞清楚了整個事情,她從門後走出,正對上那雙嗜血的紅眸,忍不住打了個冷戰。
緹斯坐在正對著門的椅子上,凌霄的出現讓他眼前一亮,脣邊微微浮現一絲笑意。
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這個女孩,果然在拉繆府中,只是不知道那羣飯桶這麼沒用,搜了那麼多天竟然沒找到。
“沈公子!”香薷不可置信的盯著凌霄,果真是他,爲什麼他要這麼做?
緹斯聽到這個讓他好找的女孩子竟然被喚作“公子”,脣邊的笑意更深,原來如此,難怪找不到她,頓時心中對她充滿了好奇。
“你爲什麼要這樣做!”夏研白情緒失控,難道是他引狼入室了?
“我只是想要小小懲罰一下蒼朮……”
凌霄的話還沒說完,便被夏研白憤怒的打斷:“小小懲罰!你這是要了他的命!大黃跟茜夔相反,兩味藥配在一起就是致命的□□,枉你對醫藥說得頭頭是到,怎麼可能連這個基本常識都不懂?”
凌霄愣住了:“我,我真的不知道。”
凌霄從來沒有中規中矩的研習過中醫,所學所得都是跟在爺爺身邊看來的,如何看病開藥,完全是依葫蘆畫瓢,爺爺從來沒有細緻的將前因後果解釋給她聽,許多都是她自己揣測的,根本不確定是對是錯,自然不知道中醫的“十八反”。
夏研白捶胸頓足,蒼朮生下來便被斷言養不大,真是一語成讖,千防萬防,百密一疏。
“沒有解藥的嗎?”凌霄虛弱的問。
“就算有,現在也錯過時辰了。”一直坐在側旁默默不語的拉繆開口了,語氣淡淡的,帶著些事不關己的冷漠。
“我倒有一樣回陽轉逆的寶物。”緹斯閒閒的開口,果然,引來了凌霄的注目。
凌霄滿懷期待的望著他,可他只是靜靜的笑著,不再有下文。
良久,凌霄才明白這個男人是在等她開口求他,眉頭一皺,聲音低軟的央求:“求你,救他。”
緹斯看著她臉上心不甘情不願的表情本想再爲難她。
可是拉繆開口了:“陛下,再晚,你那寶物可就回天乏術了。”
緹斯微惱的望他一眼:原來他什麼都知道,看得比誰都清楚,自己竟然一不小心就成了他棋盤上的一顆棋子,被俯視的感覺極爲不爽。
拉繆坦蕩的回視他:如果你不是打定主意要救他,爲何第一時間就趕了過來,難不成是吃飽了撐得慌來圍觀的嗎?之所以遲遲不開口,不過是想看看有沒有別的方法罷了,這點小心思還需要別人來猜麼?只是不知道夏蒼朮到底有什麼秘密,竟然讓緹斯念念在懷。
緹斯從座位上起來,不發一言離開了。
須臾便見他再次出現,將一個精緻的錦盒放在夏研白麪前。
夏研白已經猜到盒子裡是什麼了,撲通跪在緹斯面前。
緹斯面無表情的說:“今天欠下的,日後,是要還的。”
夏研白身子一僵,如果讓蒼朮來選擇,是不是更情願今日死去,也不要日後被牽制呢。
“你要跪倒他斷氣嗎?還是等著我親自去給他喂藥?”語氣中帶著不耐。
他自是知道夏研白在猶豫,可是不給他拒絕的機會,不論他願意不願意,夏蒼朮這條命,他是要定了。
“是。”夏研白捧著錦盒走進內屋。
緹斯重新坐回椅子,望著依舊站在門口的凌霄微微皺眉。
難道沒有人告訴過她下跪是一種基本的禮儀嗎?她從進門到現在一直就那麼旁若無人的站在那,現在,又毫不避諱的直視著自己,目光中帶著些探究的神色。
“拉繆,按照律法,謀人性命者,該怎麼處置?”緹斯滿意的欣賞著凌霄眼中的恐懼。
她終於懂得害怕了麼?那日騎著雪鹿狂奔而去時,不是還挑釁的回眸一笑了麼?多麼大膽狂放的女子,真的連死都不足爲懼了麼?
“暴曬十日。”拉繆配合的吐出四個字。讓凌霄腳下一軟,差點就趴到地上去。
十日啊!她光著腳在沙漠裡曬了兩天不到就已經要虛脫了,十天,足夠把她曬成一具枯骨,變態的國家,變態的刑罰,死都不痛快!凌霄無聲的控訴著:老天啊,你一個雷劈死我算了!那樣死的幸福些~
“陛下!沈公子跟少爺各有對錯,他並沒有存心謀害少爺性命的!”香薷猛的擡頭,不顧尊卑的爲凌霄辯解道。
緹斯但笑不語,玩味的打量著凌霄,這個女孩只恐懼了那麼一小會兒,便生死無畏的淡定了,這讓他越發想看到她痛哭流涕、跪地求饒的一面。
“凌霄甘願受罰。”殺人償命欠債還錢天經地義,雖然她也是貪生怕死之人,可是這次要取自己性命的人是他,必死無疑,何不死的有點氣節:“只求你讓我死的痛快點。”
“既然這樣...”緹斯拖長了聲音,可是凌霄昂著頭偏偏不順桿下,固執的一言不發,算了,想給她一條活路,她偏往死路走。
“陛下,律法說是謀害人性命,可現在,夏蒼朮不但性命無憂,反倒因禍得福……”拉繆不徐不疾的說道,蒼白的容顏上看不出任何表情,彷彿他很中立很公正的站在兩人之間。
這律法可是他起草的,每一個字每一句話都是經過他深思熟慮細細推敲的,如何引用,如何解釋,他心中自是有一番打算。
當初之所以這樣寫,就是害怕神族會以莫須有的罪名肆意殘殺奴隸。沒想到,今日倒派上用場了。
“照你這麼說,她不但不該罰,還該重賞?”緹斯克制著不讓聲調泄露心中噴薄欲出的憤怒,嗜血的紅瞳迸發出灼人的巖漿:拉繆,你竟然公然挑戰我的威信!
“當然不是。”拉繆緩和了聲音,他清楚的知道緹斯已經在爆發的邊緣,將他激怒只會讓事情沒有一點回旋的餘地,欲加之罪何患無辭:“沈凌霄造成了王的損失,他不但該罰,還該重罰,只是罪不至死。就讓他官降四級,去看管馬匹好了。”
緹斯無可辯駁,如果修訂法律的人站出來辯護的話,就算他是一國之君也啞口無言,從判罪到量刑,拉繆比他更權威,除非他執意要做一個昏君,藐視法律,這樣的行爲就是自毀,爲了一個來歷不明的小女孩便落人話柄當然不是他的作風。
雖然拉繆沒有實權,但整個國家的遊戲規則都是他一手製定的:大到行政法、刑法、商法,小到民俗通則。所以,拉繆纔是整個圖坦國的精神領袖,而緹斯這個國王,只是在祭祀活動中的膜拜對象。
緹斯的作用是攘外:不斷的擴展圖坦的疆土,讓別的國家聞風喪膽,巴結討好。
而拉繆,纔是讓人民安居樂業、真心實意擁戴的神。
緹斯憤怒的掃視著拉繆跟凌霄:他是在維護她嗎?史無前例的第一次啊!就連族事都漠不關心的拉繆,而今也有了要保護的人了嗎?
拂袖而去之前,緹斯撂下一句話:“一個月之內,把法典中類似的漏洞都堵好了,否則,你就引咎辭職吧!”
拉繆不爲所動,依舊神色淡然,待緹斯離開便起身離去。
“大人!”凌霄追了出去,叫住那個雪白的背影。
拉繆沒有回頭,語氣一如往常的冷淡:“還有什麼不懂嗎?”
“謝謝你。”
沒有回答,徑直走出了院子,消失在轉角處。
凌霄轉身跑進屋內,本想看看夏蒼朮恢復的怎麼樣了,卻被夏研白轟了出來。
“從今往後,我們夏府跟你沒有任何關係!”夏研白堵在門口不讓凌霄進去。
“我就看看蒼朮。”凌霄懇求著。
“用不著。”夏研白毫不客氣將凌霄關在門外,凌霄的無心之過毀了他十年的隱忍。
凌霄覺得疲憊。
夜裡蜷縮在牀上,望著牀前一地的清輝,淚水悄悄滑下眼角。
來這裡這麼久了,第一次有了想家的感覺,第一次這麼深刻的感受到孤立無援。
在家裡多好,沒有這麼多勾心鬥角。犯錯了,責罰之後繼續相親相愛,無論做錯了什麼,最後都會被原諒。
可是在這個等級森嚴的世界裡,人與人之間因爲三六九等而相互防備著,有誰,會真正的愛她?
“爺爺,我好想回家。”凌霄抱著枕頭喃喃自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