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三殿下來訪。”
正準備叫凌霄起來洗漱的丌克停下來:“他來幹什麼?”
“說是來探病的,還帶了一名女子,說是……”僕人擡眼偷偷打量拉繆的病容。
“結結巴巴什麼呀?有什麼不能說的?”丌克不耐的催促道。
“殿下說……說……”僕人微覷著拉繆蒼白的臉色,心裡不禁擔憂這樣身體狀況的大人能不能經受得起這個打擊……
“你吞吞吐吐幹什麼?快說!”丌克被消磨掉了耐心,橫眉倒豎呵責起來。
經丌克這一吼,僕人快速的說出:“殿下說大人行動不方便,送這名女子來服侍大人。”
話畢,上上下下將拉繆打量了個遍:大人除了臉色難看點,似乎沒受什麼重傷啊,行動不方便……呃,不會是……
拉繆將手中的書扣在桌上,壓抑著滿胸的怒火,波瀾不驚地問道:“他在哪?”
“太過分了!”丌克將手中的托盤重重的往桌上一放,水蒸蛋被震碎了:“諷刺我們府上沒有下人嗎?真是欺人太甚!我去回他!”
“慢,我去看看。”不知道修斯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行動不方便?難道被他知道凌霄受傷的事情了?
拉繆皺皺眉跟著僕人往外走。
“喲,拉繆,你神色可不太好呀?難不成事必躬親,神祭大人太過勞累了?”修斯優雅地端著茶盞細細啜了一口,讚道:“好茶。”
拉繆擡眼望向垂手恭恭敬敬站在他身側的紅衣女子,揖揖身謙卑的推辭:“有勞三殿下掛心,我小染風寒,並無大礙,還不至於行動不便,需要您送一名女子來服侍。”
“阿特,這位就是名冠天下,美動神州的陀塔?拉繆大人,我們狄迪圖坦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神祭大人,快給大人倒茶。”修斯反客爲主,落落大方地望著拉繆,不似來挑釁滋事,倒像是專程爲了對拉繆冷嘲熱諷的。
阿特雙手捧上一杯香茗遞給拉繆。
拉繆無視的走過,在桌旁坐下。
他拂拂身上的浮塵,自己提著茶壺斟了一杯茶:“三殿下,您的好意我心受了,但我不能接受。”
“哦?看來你的僕人不但手腳不麻利,而且口齒不清晰呀,我難道有說過阿特是送給你的麼?”
修斯輕輕蓋上茶杯,氣定神閒地望著拉繆,一字一頓地說:“我是覺得男女有別,總讓兩個大男人來照顧一個情竇初開的少女,似乎不是什麼符合禮數的事情。且不說民風淳樸的大漢,有什麼三從四德女子貞潔;就算是民風開化的圖坦,也沒有這麼個開放法。難不成是你們雪域的人,心胸特別開闊,剛剛把青梅竹馬的妻子接到身邊來,馬上就收一個在房裡……”
拉繆的臉色變得鐵青,他額角的青筋隱現,雙手緊緊的捏成拳:“這裡沒有外人,三殿下就不必含沙射影了,既然您都知道了,那您也該明白:將她的女子身份公諸於衆無疑將她推上了刀口浪尖。”
修斯的神情收斂了不少,輕咳:“既然你身邊信得過的都是男僕,那我就好心好意送個可靠的女僕來,只怕你不領情。”
拉繆的眼神銳利得如同‘齊普里’冰洞裡的一根萬年冰棱,他細細打量著這名女子:她有著一雙靈慧的眼睛,如同深潭,藏得下所有秘密。
阿特神色安然地微微垂頭迎向拉繆的目光,坦然的任由拉繆的目光像寒光凜凜的劍鋒將自己一點點剖膛挖心、剔骨削肉,看了個透透徹徹。
“她信得過嗎?”
拉繆垂頭盯著漂浮在自己茶盞裡的幾朵菊花,這是凌霄在一夜寒露過後採下的,茶水裡浮現出她的笑容:那日清晨,她提著一隻紫竹小籃,墊著一塊純白的雪緞,裡面堆著滿滿一籃子黃澄澄的雛菊。回首時,她對站在樹下的自己笑,那笑容爛漫的像是開遍山巒的杜鵑花,迎著初升的朝陽,蓬勃盎然。那些在冰雪、黃沙中黯然流逝的青春年華,被她溫婉如春的笑容一一喚回,漂盡酸澀、隱忍、壓抑,盪漾著青春的甜香。
“阿特是我一手調/教的,在所有女僕裡數她最貼心、最可靠、武藝最高強,而且,她是一個啞巴,永遠不會多嘴多舌。”
拉繆訕笑,如果一個人想要告密,用嘴講,只是最低級、最原始的一種方法。
“你笑什麼?不相信嗎?”修斯大爲不快,自己的好心好意被某人鄙視了:“難道你情願親力親爲?就算你願意,恐怕凌霄也不答應呢。”
拉繆的臉色變了變,真不敢想象要是被她知道每天替她換藥的是自己,她該如何揣測自己了:“我爲什麼要相信你?”
“哼……”修斯冷哼一聲:“我還沒問你這句話呢?你把沈凌霄藏著掖著,難道她在你府上任職就該是你的人了?你既然知道她是女子,爲什麼還那麼不避嫌,存心毀她清譽,居心叵測!”修斯說得憤憤然。
“似乎,她也不是你的什麼人,你爲何這麼擔心她?還好心好意送來自己最貼心最器重的女僕?你又是何居心?還有,你從何得知她是女子的?你這麼看好她,到底是爲了什麼?我照顧她,絕不是趁人之危,不過是憐她無父無母孤零零的一個人而已,再說了,既然夏研白把她託付給我了,我就有爲人長輩的職責。”搬出夏研白這個擋箭牌來,拉繆說得道貌岸然,反而詰問起修斯的種種反常來。
修斯真是氣急敗壞:“一個男人關心一個女人,需要什麼更高雅的理由麼?不像某些人,衣冠禽獸,趁著她有傷在身、手無縛雞之力就強取豪奪,難道這是君子的行爲嗎?你想知道我是怎麼看穿她的身份的,那我就告訴你……”
修斯得意地笑著頓了頓,讓拉繆心中升起一種不好的預感來:“我親眼看過的……哈哈!”
修斯滿意地看著拉繆的臉由紅變青再變成綠色,強忍的怒火已經在爆發的邊緣。
“無恥!”拉繆收緊袖口,起身要走,覺得跟這樣的地痞無賴沒什麼好爭論的。
“難道我說錯了嗎?我們高雅的、純潔無暇的陀塔?拉繆大人?您的未婚妻還住在雅苑,您就已經迫不及待將一個重傷的女子接入了風滿樓,並且陰險的對外封鎖了消息,以至於夏研白都還不知道自己的養女身在水深火熱中、自己最貼心的丫鬟柳香薷已經中劍身亡、自己府中多人中毒的真正原因。拉繆,真看不出,你平日看似淡薄,明哲保身,其實有一番好手段。你外表生得冰清玉潔,內心無比骯髒!”
修斯堵在門口,只差指著拉繆鼻子大叫了,罵得痛快淋漓,覺得自己就像是救苦救難的觀世音,而眼前這個人面獸心的男人就是十惡不赦的採花賊。
“沈凌霄至今仍不知道替她換藥包紮的人是我,她以爲我外出了。”拉繆逐漸平靜情緒,何必爲了一個莫須有的罪名跟他掐架,有損身份,還當著一個不明來路的女子,要是真跟他對罵起來,豈不是心虛。
修斯驚訝的閉上了嘴,心中瘋涌的一大堆惡毒的挖苦瞬間如飄飛的枯葉墜落在地上,他再開口,語氣已經軟和了不少:“瓜田不納履李下不正冠。”
拉繆無奈的笑笑,修斯氣勢洶洶的罵上門來,對凌霄究竟是好還是不好?既然修斯都知道了,緹斯不該不聞不問呀,怎麼還沒遣人來呢?最危險的,永遠是沉默不吠的狗,咬起人來毫無防備。
“我讓丌克帶你去看她,不過,不要提起我。”
“啊!哦……好。”修斯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笑,招手示意阿特跟上來,興沖沖的向跟著拉繆向風滿樓走去。
名滿天下的風滿樓,因爲拉繆鮮少待客,只有寥寥無幾的人見過它的真面目,修斯爲有幸目睹傳說中的名樓而興奮。
“那就是落星湖嗎?”修斯指著遠處一片浩淼的湖水。
小時候他每天纏著母后說‘落星湖’的傳說,夢中最常出現的就是那名在‘風滿樓’邀月共舞、引得“寂寂獨看曉星落,紛紛只見湖水明”的女子:湖風溫存的縈繞在她四周,她才似水、品如月、貌若花,她將世間所有的美好都披掛在身上,勝過沉魚落雁、閉月羞花。
“恩。”拉繆領著他繞過湖堤綠柳,踏上浮在水面的虹橋,玉製橋身剔透地折射開朝陽,將陽光分散成五光十色。
“真美!”修斯自幼在皇宮中長大,但這樣瑰麗的風景確實世間罕見。
丌克站在橋的盡頭等候著,遠遠的看到修斯,不覺厭煩的皺起眉頭,這個風流放浪的三皇子從來就口無遮攔肆無忌憚,朝中上下無人不懼,這次攪上門來,又要掀起巨浪狂瀾。
“三殿下。”
“恩。”修斯收起讚歎之色,矜持有禮的應答。
“丌克,你帶殿下去看看凌霄。”
“大人……”他可不想這根攪屎棍纏上凌霄,上次害死長公主的事,凌霄似乎原諒他了,這小子從十四歲起就流傳出風流韻事來,上至圖坦元老卡亞老爺的千金,下至紅樓春院的花魁,對付女孩子自然有一套。
拉繆擺擺手,表示自己想明白了。
“這位……也帶去嗎?”丌克指指修斯身後的紅衣女子,高挑豐滿,一雙赤紅的眼睛深不可測,看似服帖乖巧,不知道是修斯從哪個不乾不淨的地方招惹來的風流禍害。
“這是殿下的一番好意,而且,我們照顧她確實有些不便。”
丌克瞥了眼女子,毫不掩飾地流露出厭棄之色,冷冷地指使道:“既然大人收下你了,就要懂府裡的規矩。”
修斯極爲大度,對於丌克這種明刀暗棒默默忍受了。
丌克心不甘情不願的帶著二人往樓上走去,心中暗暗發誓:今天你們踩過的每一寸地板,我都要你跪著擦個乾乾淨淨……
*
修斯看到丌克掏出鑰匙來開門,剛剛還彬彬有禮的斯文相立馬飛到五霄雲外:“你們竟然像對待犯人一樣將她關起來!還說沒有做出齷齪下作的事情!”要不是他一聽到探子回報,氣急敗壞的從軍營裡趕了過來,忘記佩戴寶刀,他早就一掌推開丌克,一刀將這門扉劈開成四瓣了。
丌克對著烏黑的門扉默默的拋了個白眼,將鎖孔當成他的腦子,使勁用力掐了掐,強按怒火:“殿下,凌霄有傷在身需要清心靜養,如果您如此暴怒,我覺得您還是別去看她比較好。”
修斯哪裡能忍受他的威脅,奪過他手中的鑰匙,嘩啦啦弄得鎖門亂顫,越發不得要領,急的直冒汗,也擺不平那把鎖:“該死!什麼鬼東西!去取劍來!”修斯踹了一腳。
丌克抱臂站在旁邊,帶笑的眼神彷彿看耍猴一樣:“殿下,這門,是在泥沙裡浸泡打磨了上萬年的陰沉木做的,叩之鋃鐺如金玉,您一刀砍下去,只怕門扉沒留下絲毫印痕,您的寶刀已經豁了口子。而這鎖,是大人潛心研造的‘三向九面璇璣鎖’,就算您搶到了鑰匙,沒有具體開鎖之法,也是徒然。”丌克故意著重了一個‘搶’字。
他心中對於圖坦皇室最看不過的莫過於一個‘搶’字,爲了金錢田舍、美女良才他們無所不用其極……
修斯暴怒,正要發作,屋內的凌霄已經被外面吵吵囔囔的聲音驚醒了,特別是修斯那張狂的一腳。
“丌克?是你嗎?”
凌霄慵懶的聲音帶著依戀和期待,如同一場透雨,將修斯的熊熊怒火瞬間澆滅:“凌霄,你醒了?”
“恩。你是誰?”
真是晴天霹靂!我是誰?我的聲音你聽不出,丌克的聲音你怎麼就那麼熟悉啊!修斯鐵著臉賭氣不說話。
丌克在心中暗暗發笑,拿回鑰匙,慢條斯理的開鎖。
凌霄穿著一件寬鬆的袍子擁著被子坐在牀上,探頭看向門外,咧嘴一笑:“丌克,果然是你。還有誰?”
不是大人的聲音呀,那還會有誰?“是樓下的那個老僕人嗎?”
修斯剛邁進一條腿,又收了回去,蒼天啊!修斯被雷劈得外焦裡嫩的,竟然把我當成樓下的‘老僕人’!修斯真想轉背離開,太丟人了!自認爲魅力無邊,第一次嚐到了辛酸的感覺。
丌克笑出聲來:“是三殿下。”
“修斯?”凌霄說完吐吐舌頭,平日裡私底下叫叫他的名字、給他亂安個綽號都行,怎麼能當著他的面喊他的名字呢?大逆不道……
“殿下?”凌霄慌忙改口向門的方向喚道。
修斯乍一聽到她脫口而出自己的名字,心中稍稍得到安慰,好歹自己不是陌生人吧!重整雄風,氣宇軒昂的跨了進去:“凌霄,聽說你受傷了。”
“恩。”凌霄抓著丌克伸過來的手臂從牀邊走到桌邊。
“我帶了名女傭來,阿特,以後沈凌霄就是你的主子了,你負責她的飲食起居,要跟伺候我一樣竭盡全力,不要像某些人,趁人之危將一介女流用什麼陰沉木、璇璣鎖層層困住……”
凌霄驚訝地張大了嘴巴:“你……你怎麼知道的!”
修斯迷人的一笑:“還記得那個晚上你到我府上麼……我故意騎馬將你撞翻,然後……”
“夠了!”凌霄羞紅了臉,生怕他當著丌克說出自己在他家浴室裡洗了個澡,被他偷偷看光光之類的話來,要是被大人聽到了,乾脆死了算了,她咬牙切齒的低聲罵道:“下流!”
修斯沒聽到,但丌克卻聽得清清楚楚,不禁皺起眉頭在心中暗暗思量:凌霄一個人、晚上、到這個登徒子府上,而他,做了一件很下流的事……血涌上腦門。
“痛!”凌霄狠命抽回手:“丌克,你怎麼了?”爲什麼那麼用力的掐我的手?
修斯已經無孔不入的貼上去了,將凌霄從丌克手中拉到自己的保護範圍裡:“你幹嘛?”
丌克懊惱的收回手。
凌霄厭惡的掙扎開,獨自坐在桌邊,悶悶不樂。
“是不是住在這裡太悶了,去我府上吧,我可以騰出最好的房間來,如果你願意跟我住也是可以的。”修斯說的毫不避嫌,惹來一個大白眼。
等丌克出去端洗臉水,凌霄湊到他耳邊低聲威脅:“我警告你,那天晚上的事情你誰也不許告訴,不然……”
修斯故意很大聲問道:“不然你要對我怎麼樣?”
凌霄捏著雙拳做了個絕望的表情:“不然我死給你看!”
“嘖嘖,真是貞烈。”修斯眼角餘光看到丌克已經被自己那句話給勾了進來,於是附到凌霄耳邊,裝出親暱曖昧的樣子輕言細語:“我不會讓你死的。”
凌霄頹然趴在桌上,哀哀的看著桌上擺著的茶壺:“老天呀,替我收了這個妖孽吧!”
“你說誰妖孽了?”修斯捏著她的臉逼問著。
“哎呀,疼!疼!我說我自己,我妖孽,我妖孽……”
阿特安靜的接過丌克手中的盆子,擰了一塊溫熱的毛巾遞給凌霄。
凌霄馬虎的擦了擦臉,滿臉期待的望向丌克:“丌克,我的早飯呢?”
自從生了病,除了一日三餐,人生真是沒有其餘的期盼了。
“你還是跟我走吧,我府上有最好的廚子,保準你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一日三餐,餐餐不重樣。”修斯財大氣粗的表態。
“哼!”凌霄遞給他一個‘我跟你很熟嗎’的眼神:“你家廚子多,妃子也多,平均下來,也輪不上我,而且,還要被一羣女人瘋狂的算計。”
“就你這乾癟身材,確實沒什麼好嫉妒的,繼續男童打扮也沒人會起疑的。”修斯手支撐著頭,目光停留在凌霄的胸前,伸出修長的手指戳了戳:“怎麼鼓鼓囊囊的?是紗布塞的吧?以前好像沒這麼大呀?我看看。”
凌霄臉色烏黑。
丌克適時的將托盤橫在兩人之間,背對著修斯,臉上陰晴不定:“殿下,人您也看了,女僕您也送來了,您是不是該回營裡去了,兩個月之後的大漢之行,可還要仰仗您麾下的神勇之師保駕護航呀。”
“恩,我明天再來。”修斯起身,拍拍凌霄的頭。
凌霄覺得怪彆扭的,這個姿勢她怎麼瞅著都眼熟,哦,記起來了,狩獵那天,他就是這樣拍他的馬的,哼!
“您忙著,別來看我了,過兩天我就好了,不勞您費心。”
“你這傷,兩個月都不一定能好。放心,我不是什麼閒人,你也不是春芳院的頭牌,我這麼說,只是客氣,你別當真了。”修斯開心的看著凌霄被噎的一個字也說不出。
“阿特,你好好照顧這隻牙尖嘴利的小花豹,當心被讓她咬了。”
阿特微笑的點點頭,目送主人快步走下樓去。
“你跟我來。”丌克對阿特吩咐道。滿肚子怒火終於有了一個發泄的對象……
*
“你在這幹嘛?”拉繆揉揉酸脹的眼睛,正往樓上去,突然看見樓道里跪了一個女子,一身鮮紅的衣裳。
阿特趕忙從地上爬起,雙膝已經跪到麻木,幸好扶著牆壁纔沒有倒下去,她揚揚手中的抹布。
拉繆瞭然,一定是丌克變著法子整人:“不要擦了,會有人來打掃的,你今天沒吃沒喝現在一定很累了,去吃點東西歇著吧,從明天起,就接替丌克的去照顧凌霄。”
阿特搖搖頭,指指地板。
拉繆輕聲說:“我去跟他說,你下去吧。”
她感激的朝拉繆咧嘴無聲微笑,扶著牆,一步一步艱難的向下走去。
“她睡了?”拉繆推開門。
“恩。今天好了很多,不咳血了,胃口也好了許多。”丌克讓出牀邊的椅子讓拉繆坐下。
拉繆低頭查看傷口:“丌克,阿特是三殿下送來的人,你不要爲難她,拂了他的面子。”
“他憑什麼指手畫腳地干預我們的內務,那個女人肯定是他安插的耳目,我們不能不防,明天我就調她到磨坊去,讓一個老媽子暗中看住她。”
“這樣防備他,只會讓他更起疑。讓她待在凌霄身邊,等凌霄身體一好,再想法子遣開她。”
丌克不情願的應下。
“她的傷勢已經穩定了,明天就讓她搬出風滿樓。”拉繆在盆中洗了手,接過毛巾細細擦拭,在心中考慮著應當把她往哪裡安排,什麼地方既便於自己看護她,又不會引起閒言碎語。
“讓她住到我院子裡來吧,把其他兩個執事調出去,那兒離落星湖近,空氣清新涼爽,也方便我照顧她,那個暗殺的黑衣人沒有找到夏蒼朮是不會罷手的。”
“也好,讓阿特住在附近,那兩個執事不必調開。”
*
阿特閉著眼睛躺在木板牀上,腦海裡浮現出一對冰藍的瞳仁,它就像是一根刺,紮在心中突突地疼,她側過身,伸手鞠一捧銀晃晃的月華,對面被月光照得雪白的牆上出現一隻纖瘦的手臂,像冬日的一段枯木,嶙峋怪異。
她收回手枕在頭下,膝蓋火燒火燎的疼,雖然自己不是細皮嫩肉的小姐身軀,可跪了一整天,還是有些吃不消。
回想起丌克冷漠防備的神情,她不禁嗤嗤的笑起來,聲音沙啞可怖,就像是勾魂的惡鬼得逞後的微笑,深夜裡聽來讓人不寒而慄……
一隻勁瘦寬闊的手掌覆上自己額頭,然後便是飛翔的快意,彷彿身體被浮雲托起,風,譁笑著穿透身體,乾渴灼熱被一股清涼驅散,有人將甘霖灌進她嘴裡,她睜開眼睛,看到一個少年:火紅的眼睛如同燃燒的火球,明亮的笑意勝過天上的繁星,他說:“你醒了?你叫什麼名字?”
她張張嘴,卻發不出一點聲音來,她那樣焦急,可他笑容依舊:“你家在哪裡?我送你回去。”
她急迫的搖頭,乞求的揪住他華麗的衣袖,我不要回去、不要、不要、死也不要……
他想要掰開她的手,卻發現她力氣奇大,摸摸她的筋骨:“原來你會武功?”
她點頭,跪在他面前不停的磕頭。
“好吧,那你就跟著我了。你總有名字吧?”少年用腳尖在沙土裡劃了兩個字:“我叫修斯,這是我的名字。”
她猶豫著,最終用手指寫下‘阿特’。
她第一次見他時,他還只是個初跟大哥上戰場的少年,鮮衣怒馬,活得驕傲而肆意,爲了留下她,在凱旋而歸的途中撿到的一個身份不明的昏迷女子,修斯領了十軍棍。
當他一瘸一拐回到帳篷,看到一臉惶恐的她時,他只是善意地笑了,露出一排雪白的牙齒,襯著蜜色的膚色,顯得和善可親。
她看著他不顧疼痛縱馬奔馳的背影,第一次,有人爲她受痛卻無怨無悔,第一次,有了被人呵護的感覺,那一剎,心中積蓄的仇怨煙消雲散,那些不堪回首的過去就讓它徹底過去了,從此後,只有僕人阿特,啞巴阿特,修斯的,阿、特……
阿特從夢中醒來,月光依舊,她輕按胸口的一片疤痕在心中默誦:世人穢我、欺我、辱我、賤我、騙我、傷我,唯有你對我好,殿下,這一世我不求你愛我、娶我,只求能一輩子跟在你左右,服侍你、仰慕你,直到有一天,連生命都一併奉獻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