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王此刻正打坐修煉,聽得紅秀的腳步聲也沒睜開眼,仍舊盤膝坐著問:“不是說先回狐王府?怎麼帶了生人回來了?”
紅秀上前一步化出原型,蹦到狐王懷中,毛茸茸的腦袋蹭了蹭狐王的下巴道:“遇見了老朋友,就帶來見見你,還有點事問呢!”
狐王睜開眼,一邊拿手溫柔的撫摸著懷中狐貍的毛,一邊擡頭笑著與滄黎打招呼:“原是仙君,難怪我沒察覺出氣息呢!”
滄黎也不客氣,牽著蔣仲谷的手就坐在屋中桌子旁,將來意說明了。
狐王拍了拍紅秀的頭柔聲道:“你先回去吧!”
而後起身也坐在桌邊,想了一會兒後將自己知道的事說給了滄黎和蔣仲谷。
原來這石坡村幾百年前也曾經(jīng)繁盛過,村民靠山吃山,採菇伐木種田,豐衣足食。
然而某一天,一個姓田的村民上山伐木途中遇見了一個身負重傷的年輕人,氣息奄奄,眼見便要斷氣,這村民淳樸善良,也不管那年輕人到底是何來歷,便將他救回家中,還請了最好的郎中給他醫(yī)治。
這年輕人於是就在田家住了下來,自能下地起便幫著田家做些力所能及的事,進而又熱心的給村裡人幫忙,大家漸漸都喜歡上這個能幹又溫文的年輕人。
年輕人自稱叫佘濂,途徑這山中時遇見了猛獸襲擊受傷。
佘濂在田家住著的這段時間與田家的女兒田玉蓉漸漸生出了感情,田家家長見兩個孩子兩情相悅,也不計較佘濂出身,便允諾將女兒嫁給他。
村中幾個媒婆還一同給他們保了媒。
可誰知,就在兩人定了親事之後,佘濂卻突然在一天夜裡消失了。
原來這佘濂其實是一條黑蛇精,還是當時蛇族蛇王的繼承者。
只是蛇族中卻有一股勢力不認同他繼承蛇王,於是推舉了當時最有實力的青蛇精來與他競爭,那青蛇品行向來陰狠,前任蛇王雖知他功力深厚,但考慮蛇族發(fā)展,並不同意將他立爲下任,然而情勢所逼之下也只得同意讓兩人一決勝負。
爲了幫助佘濂能繼承王位,蛇王想將自己一半的功力都輸給佘濂。卻不知青蛇精如何得知,竟幻成佘濂的樣子,白得了蛇王的功力,還將蛇王打成重傷,蛇王不知緣由,以爲是佘濂所爲,失望至極之下,改立了青蛇精爲王。
青蛇精爲了剷除後患,便下了追殺令,佘濂在衆(zhòng)蛇圍攻之下身受重傷逃到了石坡村,才被田家相救。
他傷愈後原本並不想再回蛇族,想要就此留在石坡村與蓉兒相伴一生,過著凡人的生活。哪
知他定親之後,卻被老蛇王身邊的一個親信找到,說起青蛇精這段時間裡爲非作歹,又說老蛇王也是近日才得知當時真相,想要他回去剷除青蛇精,保全蛇族。
佘濂思量再三,最後還是決定回蛇族幫忙。
然而畢竟青蛇精已經(jīng)得了老蛇王一半的功力,以他一人之力實在難以得勝,因此先去了別族求得支援。
他臨走之前將自己的真實身份都如數(shù)告訴了蓉兒,還給了蓉兒一片蛇鱗做的信物。
他以爲自己很快就會回來迎娶蓉兒,卻沒想到,比他更快來的竟是青蛇精。
青蛇精得知佘濂未死的消息,就知道他遲早會回來找自己清算,於是追殺到石坡村來,殺了村中上百村民。
從這以後,村民便將痛失親人的悲憤都發(fā)泄到了田家身上,更將田玉蓉腹中胎兒看做是孽種,百般的爲難、折辱。
田家兩位老人因此含恨而死,蓉兒難產(chǎn)之時更是無一人肯出手相救,一屍兩命。
等佘濂最終聯(lián)合他族將青蛇精剷除回來後,卻發(fā)現(xiàn),迎接他的只有田家全家的死訊。
佘濂聽得蓉兒死前遭遇,心痛異常,魔性頓生,竟屠殺了近半村民,發(fā)誓要讓每一個村民都體會他痛失妻兒的苦楚。
“他自己也因此被罰每日遭受火燒、刷骨的酷刑……直到現(xiàn)在,還在閻君那裡受刑呢……”
聽得狐王說完,屋內(nèi)靜了好一會兒。
滄黎見蔣仲穀神情悲傷,便將手覆在他手背上,轉(zhuǎn)頭問狐王:“那這團兒就是佘濂與蓉兒的孩子嗎?”
狐王點點頭。
“那……哪一個纔是她們母子的墳?”蔣仲谷問道。
狐王搖了搖頭:“根本沒有……她們死後被拋屍在河裡……”
滄黎一皺眉,蔣仲谷聲音已經(jīng)有些哽咽:“這……這也太恨心了……” 也難怪童鬼怨氣會那樣重了……
只是,找不到屍身,不能入土爲安,自然就不能化解團兒的怨氣,想要渡他轉(zhuǎn)生也就成了泡影……蔣仲谷心中傷感,忍不住嘆氣,連眼圈都紅了。
滄黎拍了拍蔣仲谷的手背,卻一時想不出什麼安慰的話來。
狐王察言觀色,見滄黎也是眉頭緊鎖,便提醒道:“想找她們的骸骨,也不是一點希望都沒有,我與那河神倒是有些交情,仙君不妨與我同去,咱們問問河神!”
滄黎也是一時被蔣仲谷影響了心情,竟是連這最簡單的辦法也給忘了,聽狐王說了,當即贊同。
雖然希望並不算大,但有總是比沒有好。
那河神倒是十分的肯幫忙,聽說是要問這事,便親自將河簿中的生死冊找了出來,一頁一頁仔細的查看。只是這事實在年頭太久,落水而亡的人也太多,想要從這些記錄中找?guī)装倌昵瓣P於一具屍體的信息並非易事。
好在人手多好辦事,幾人都是席地而坐,在這小山一樣的編冊中翻找。
蔣仲谷也知難找。
活人溺亡因爲有牛鬼蛇神來拘魂,所以每一筆都記錄得十分詳細,但人死才落水的,就要看什麼時候被巡河的小怪發(fā)現(xiàn)了,且因身份不明,記錄的也只有相貌、衣著和發(fā)現(xiàn)地等這些簡單的信息。
因爲田玉蓉死時腹中還有一個足月的胎兒這樣明顯特徵,查找起來纔有著手的地方。
但仍是十分的困難。
轉(zhuǎn)眼一小天的時間過去,幾人仍舊毫無頭緒。
滄黎對著那還沒來得及翻找的河簿實在是失去了耐心,便倚在椅子上傳天音給玄青。
他臨走前吩咐玄青去找那童鬼,讓他將團兒帶來與他們會合。
雖說團兒未曾來過這世上,也並不知道自己的骸骨到底在哪裡,但憑著魂魄對骸骨的天然感知,應該總是能幫上些忙。
只是那童鬼白天是見不得陽光的,想要找他還得費些周折。
玄青現(xiàn)在仍舊沒能找到呢。
滄黎心想,還是失算了,早知道這童鬼這麼難找,就該留下自己的一件信物,讓玄青直接去找土地老要鬼了!
他看了看眼前還在努力翻找的蔣仲谷,一面盤算著要怎麼才能儘快找到團兒的骸骨,一面有些心不在焉的繼續(xù)翻看河簿。
突然某一刻,大概就是蔣仲谷合上一冊河簿皺眉嘆氣的時刻,滄黎心中突的就生出些莫名的感覺來,禁不住停住了手上的動作。
他原本是天界一個閒散上仙,平日裡悠閒自在,向來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哪裡曾爲了這樣的小事操心過?眼下也不知是哪裡生出來的奇怪的熱心腸,居然勞心勞力、上天入地,就爲了原這剛認識的小道士的心願而操勞!說出去,不是叫天上那些老頭子笑話?
滄黎“啪”的合上手中河簿。
蔣仲谷聽見聲音,回頭看過來,見滄黎臉色不知爲何突然有些陰暗,以爲他是嫌麻煩、覺得辛苦,連忙湊過來,有些不好意思的低聲道:“這些東西是挺瑣碎的,你今日起得又早,累了就不要看了,我慢慢來就好……” 說完見滄黎還是神色複雜,不知仙君這般神情的原因是爲了什麼,只好呆呆的讓他看著,心中也莫名的有些發(fā)慌。
“……沒事!”滄黎深吸了一口氣,看著面前已經(jīng)有些無措的小道士,居然又是心中一軟了:“我在想有沒有更好的辦法……”
蔣仲谷這才鬆了一口氣,竟是有點如釋重負的感覺:“還以爲你是嫌麻煩,想要回去了呢!”
滄黎心中一動,問道:“怎麼,我回不回去……你很在意嗎?”
這話問得有些彆扭,但意思的確就是滄黎要問的那個意思。
蔣仲谷囁喏了一下,撓了撓頭道:“這個……你一直幫我,現(xiàn)在就回去的話……我不是來不及盡一盡心意了嗎?”
滄黎笑了:“那,你想怎麼盡心意?不如先說來我聽聽!”
蔣仲谷被問得一個大紅臉。
他的確是想要盡心盡意的感謝滄黎的幫忙,但怎麼感謝其實心中並沒有打算。
事實上,他剛纔見到滄黎那樣的神色的時候,只不過是胡亂猜想,覺得作爲仙君的滄黎一定是厭煩了凡間瑣事,所以打算要回上界做回那悠閒的仙君去,於是直覺上就是想要留他,至於爲什麼留他,留下來又幹什麼,他不過是電光火石的一瞬間靈感而已。
滄黎本來耐性算不上好,但等著蔣仲谷回答的時候,卻是極有耐心,對於他的答案似乎是很好奇,等待的時間裡心中甚至隱隱生出一絲奇妙的期待來。
不過,在蔣仲谷回答出來之前,玄青倒是先答了話。
團兒已經(jīng)找到了,不一刻就能趕到河邊來。
滄黎被這麼一打擾不知爲什麼就忍不住有點失落,見蔣仲谷似乎一時間也說不出所以然來,便興趣缺缺,也不等他的回答了,只坐正了身子淡淡道:“團兒一會兒就來,不定能找到自己的埋葬之處……”
玄青一見道滄黎就眼淚汪汪的抱怨:“仙君做主!這小鬼也太難請了……不聽我好言相告,還來咬我!”說完將袖管往上一卷,露出胳膊上一圈鮮紅、帶血的牙印來。
滄黎好笑的接過那錢袋,順手往玄青手臂上一抹,那一圈印記當即消失。
錢袋一被滄黎打開,裡面的團兒就一溜煙的鑽出來,對面前圍著他的一衆(zhòng)人視若無睹,直接躲在蔣仲谷的身後,探頭探腦的露出來的一雙黑亮的眼瞳裡全是猜疑、提防。
河神一見這童鬼便“咦”了一聲。
衆(zhòng)人都往他那裡看過去,就見河神指著團兒道:“原來是這孩子!”
說完走到團兒身側(cè),指著他肩膀上被衣服遮擋著半隱半現(xiàn)的一塊胎記道:“我想起他了!”
衆(zhòng)人都以爲團兒肩膀上那一塊青黑斑塊是胎記,沒想到卻原來是蛇鱗的印記。
當年田玉蓉被拋屍河中時,手中攥著的就是佘濂臨走時送與她的那一片蛇鱗。
她的屍骸順著河水飄到這地界的時候已經(jīng)被水泡的面目全非,根本分辨不出是個身懷六甲的孕婦,但因手中有這一片蛇鱗,河神不敢隨意處置,便將她的骸骨安放在最初發(fā)現(xiàn)她的河牀上,還做了標記,免得以後蛇族的人找上門來不好交待。
等大家隨著河神找到那地方時才發(fā)現(xiàn),因爲年代經(jīng)久,河牀已經(jīng)發(fā)生了改變,當初是河水下現(xiàn)在已經(jīng)變成河岸邊。
田玉蓉和團兒的骸骨幾乎已經(jīng)是曝露在日光之下。
曝屍荒野,這纔是團兒怨氣的由來。
如今既然找到了骸骨,一切就都好辦了。
蔣仲谷先是將田玉蓉母子的屍骨入土安葬,而後又在墓前設壇超度,最後又返回石坡村爲那些枉死的人一一立墓寫上安魂咒。
一切都依照程序做完,已經(jīng)是半月之後。
團兒身上的怨氣果然消減得所剩無幾。
最後剩下的,只有與生父相見一個心願未了。
可這一個,卻是又難住了蔣仲谷。
他原也知道團兒的怨氣想要完全消去十分的難,只是,卻沒想到還得和閻君打交道。
他不過一介凡人,且不說閻君會不會見他,便是當真能見,出入地府的本事他也沒有呀!
他將自己關在屋子裡半日,除了撓頭還是撓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