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霄寶殿上, 玉帝對著太上老君、百花仙子、蓬萊仙人和瀛洲仙人的集體狀告甚是無奈。
他們告的便是站在大殿階下的看起來只有十幾歲的少年。
那少年一襲白衣外罩著淡朱紅的紗衣,頭上紅髮規整的束在八寶攢珠發冠內,腰上一條萬字紋繡金腰帶上掛著一塊上古神牌, 手上託著一個小小的白玉花盆, 那花盆裡種著的是一株不起眼的小草。
“不如……仙君你就將各家法寶還回去罷, 再是修煉也得一步一步來, 便是衆家法寶的靈氣都讓你收集了去, 也不過助他百十年的修爲罷了……”
少年挑眉看了看一旁憤憤的衆仙道:“想要要回法寶,也不是不行,不過要拿東西來換!”而後笑著數到:“我要老君煉丹爐裡最老的爐灰一把 , 百花仙子真身上的花蕊一株,蓬萊仙人仙瓶中的甘露一盅, 瀛洲仙人坐騎白鹿血一滴。”
幾人相互看了看, 又看著殿上玉帝。
這些東西不甚起眼, 但卻是配製仙泥的必備法物,方子是滄黎無意間在一本神農留下來的天書上找到的, 據說世間任何植物,只要有了這樣的泥土都能迅速修煉成仙,幻化人形。
玉帝嘆了口氣道:“火德星君吶,這百草仙歷的是生死劫,你硬是用自己上萬年的修爲爲他保住了真身, 已是強求, 何苦現下還要這樣急進呢!”
滄黎垂目看著手中那一小株荀草。
他不是現在才著急起來, 而是他刻苦修煉了近百年直到如今才能修得原先的大半法力, 也是直到現在才終於有能力提那交換條件。
三百年前那最後的一刻, 他耗盡了所有的法力,在蔣仲谷化出真身前, 讓自己的神魄穿過狐六兒,將沉苜的精魂衝出那身體,燒盡在他的萬古神焰之下。
然而,與沉苜一起化爲凡塵的還有滄黎自己。
他早就知道,蔣仲谷穿著他制的那件天衣,所經受的所有都將有他自己承受。
所以,當他的萬古神焰燃在蔣仲谷身上的時候,玄青守著的他的真身也在一瞬間化成了一縷青煙,四散在風中。
神魄消散,真身化空,火神離位,世間或是冰冷一片,或是大火不熄。
蒼生陷入苦厄。
諸天神佛皆是錯愕。
任是誰也沒能想到,滄黎,向來不理他人瓦上霜的火神後人竟爲了一個天宮裡最末位的小仙而毀了自己萬年的修爲。
短暫的慌亂已經讓世間大片大片的荒蕪,人們都說,末世將臨。
如來、觀音連著西天諸佛匆匆前來與玉帝商議,終是盡了各方神力,在那洪荒宇宙之間一點一點、一片一片的找回了滄黎的神魄,再由元始天尊爲他重塑了真身。
觀音起死回生的甘露滴在那蓮花座上時,少年緩緩張開了眼,神情儼然便是滄黎,只那身體卻只有十幾歲的少年模樣,一切皆要從頭再來,只幸好他終究是上古衆神之後,比得天宮裡的一般神仙還要強些。
衆生終得安穩,三界恢復平衡,但滄黎卻異常的忙碌起來。
歷過了生死劫的蔣仲谷按理應該歸位天宮,但滄黎的萬古神焰終究是三界裡頂級法寶之一,威力即便有滄黎自己承受,也仍然是傷了蔣仲谷的元神,化出真身的那一株荀草藉著殘破的元神在那亂世中得以棲息卻不能歸位。
朝代更迭,萬物變化,直是滄海桑田。滄黎用了近百年,纔在蕓蕓衆生中找回那一株不起眼的荀草,和他一樣,蔣仲谷的一切也要從頭再來。
太上老君搖了搖頭道:“我說仙君吶,這方子不過上上古時的一個傳說,未必是真!”
滄黎卻道:“卻也未必是假!比起丟了法寶,給本君這點東西也不是多大的事,幾位仙友何苦非要與本君計較?”
他的事三界皆知,幾人聽得他要這些只爲給荀草化出人形,都暗暗嘆他竟執著至此,互相看看,也不願與他結怨,便都依了他。
換過了仙泥,滄黎又在王母的瑤池裡舀了一瓢水澆灌。
滄黎將那白玉花盆擺在桌上,一看便是五天五夜。
然而,那荀草除了看起來精神了些之外,就再沒有變化了。
天宮裡的日升月落實在太長,滄黎捧著那個小小的白玉花盆漸漸就模糊了雙眼,心情跌落得連頭都擡不起來。
衣袖被拉動的時候,他也只是將抵著手臂的頭輕微轉了轉。
額前散落的紅髮遮住了他一半的視線,酸澀的雙眼只半瞇著,在那空隙裡,站著一個四五歲的孩童,白白淨淨,不著寸縷,一雙肉嫩嫩的小手遮擋在下身處,一雙點漆般的眸子正皺著眉頭看著他。
滄黎愣了一瞬,回頭看了看空蕩蕩的白玉花盆,又看了看眼前的白肉團,心中忍不住一陣悲慼。
古書上怎麼沒寫著會幻成稚童啊!!
他養過了幾百年的草,現在又要養幾百年的孩子!!!
而更讓滄黎無比頭疼和著急的是,如今歸了仙位的百草仙鋤藥和他一心一意要找回來的蔣仲谷卻根本就不是一個人!
“哎!仲谷……”
“小仙鋤藥!”
滄黎習慣性的又叫了仲谷這名字,但後面的話還未出口,就被鋤藥冷冷的打斷了。
靜了片刻,滄黎看著小孩兒那一臉冷冰冰不願意搭理人的表情,當真是哭笑不得,伸手想要摸摸他頭頂,終於又在那眼神警告裡放棄了,暗自嘆了一口氣。
百草仙歸位之後,前世歷劫的種種自然也就完完全全記起來了,紅秀那一顆無怨尤用在人身上還能過得去,用在仙族身上那卻是將就的很,何況百草仙已經歷劫轉生。
然而,完全恢復了記憶的百草仙卻並沒有因爲滄黎爲了保他而死過一次就打算報恩,甚至連好點的臉色都不願意給他。
滄黎也不知道問題出在了哪裡。
按常理來說,鋤藥如今也知道了當初那腹中之子不過是個魔胎,應該不至於還心中懷恨纔對,但每次滄黎來找他,他不是不肯見,就是見了也冷冰冰,就如眼前這般。
“……是我又忘記了,”滄黎笑笑,放低了聲音,將手中一隻巴掌大見方的雕花木匣子送到鋤藥眼前,柔聲道:“這是老君前幾天才練出來的,對提升修爲大有益處……”
鋤藥從主位的椅子上蹦下來,直接將那木匣子推了回去,淡淡道:“火德仙君客氣了,小仙雖然身爲童型,但法力也還夠用,修爲也想自己憑本事修煉,不想走捷徑,是以還請仙君將這仙丹自己留著吧。”
滄黎看了一眼手中的東西,苦笑了一下。
這已經不是第一次被他拒絕了。也可以清楚的預見,這也一定不會是最後一次。
漸漸的,連滄黎自己都覺得自己實在是要變成個賴皮賴臉之徒了。
從前那個對他崇拜又體貼的蔣仲谷好像都要變成是他自己想象出來的幻覺了,幾百年的時光之後,現在的鋤藥讓他似乎對之前那在人間的經歷都要不確定起來,竟像是一場他一個人一廂情願的夢一樣。
滄黎深吸了一口氣,低聲道:“你被我的神焰傷了元神,要只靠自己慢慢修煉要什麼時候才能恢復正常呢?這也不是違犯天規的事……”
鋤藥如今外貌比剛剛幻成人形的時候有了些變化,但也不過就是四五歲和八九歲的區別。
“謝謝仙君關心,”鋤藥仰頭冷冷看著滄黎道:“我外貌如何與仙君何干?小仙雖是童身,但並不覺得在衆仙中有何不妥,對於小仙司掌之職也沒有何礙,不知仙君爲何這樣介意?難道是仙君對小仙心中有什麼別的想法嗎?”
滄黎頓了頓,慢慢收回手,垂目盯著那雕花的匣子好一陣,竟是不知要如何答話。
再擡起頭的時候,鋤藥已經離開了,只剩空蕩蕩一屋子的涼氣。滄黎還是將那木匣子好好放在了正堂的桌子上,而後默默轉身離開了。
百草仙住的塗青苑地方不大,比起自己彤華宮的一間偏殿都及不上,穿過正廳後面隔著一小片仙草園,而後就是鋤藥的起居室,只要滄黎想,他就能輕易的看見現在鋤藥在後面做著什麼或是說著什麼,與他的仙奴說話時是什麼樣的神情。
這些難不倒他。
但他卻一直沒有這樣的做過。
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滄黎在面對這個叫做鋤藥的百草仙的時候竟是帶著些小心翼翼。
他實在是不想看見鋤藥在面對其他的人和事的時候露出微笑來。
即使現在狀況也很糟糕,他卻也不想更糟糕。
就算到現在爲止都只是他自己一個人的一廂情願,也比連自己都否定了自己要好。
天宮清冷,做神仙的一天閒來無事,不是修煉便是研究怎麼修煉,他已經付出過一次仙骨和元神,又等了這幾百年的時光,怎麼也不會因爲眼前的一點點阻礙就退縮的。
過了一天,滄黎正在自己殿中看書,玄儉卻捧著個眼熟的盒子進來。
正是昨日自己送給仲谷的。
哦!該是叫百草仙鋤藥呢!
滄黎放下了手中的書,手指在那盒子頂上來回劃了劃,最終是連打開也沒有打開過,就讓玄儉放起來了。
那裡面的仙丹還是他陪著老君下了十天十夜的棋才換來的呢!
便是在衆仙中也是難得的好東西,一顆那樣的仙丹就能增加百多年的修爲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