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過了多久, 更不知路程走了幾成,滄黎卻是汗溼了一背。
要他全不在意那些無關說教很容易,他原本性格就不會去管別人的想法。但要他全不在意鋤藥的話, 卻著實有難度。
時間和空間在這天河中是最難琢磨的, 滄黎除了一心向前, 根本沒有心思估量其他, 等他突然眼前開闊、明亮, 腳下踏在堅實的白玉臺階上時,也不知到底是在天河中待了多久。
他的佩玉還在面前浮著,滄黎隨手將它收起, 連同腳下的混元甲一塊兒揣在懷中。
玉虛宮他從前來過,但那時都是由接引仙童領著, 從幻境狹道之中穿行而過, 超了近路就到玉虛宮正殿門前的。所以, 玉虛宮的大門到底長了個什麼樣子,他也是到現在才知道的。
若說富麗堂皇, 自是不能與凌霄寶殿相比,但那九九八十一根通天玉柱上所篆刻的經文、銘文卻著實讓人感覺肅穆、敬畏。
此刻,門內空無一人,靜得連一絲風也沒有,白玉臺階被仙奴擦得鏡可照人, 一直延伸到視線之極, 只露出一線青色琉璃飛檐的正殿彷彿是在天際那端, 高遠得連滄黎這般大神後人也要覺得自己渺小低微。
滄黎輕輕踏進大門, 向上走了幾步, 四周並無異樣,再要擡腳的時候眼前卻是一陣花白、眩暈, 這感覺一閃即逝,滄黎還未來得及反應,便已經過去,他還一切如常,周遭也並無變化。他定了定神,再擡一步,卻突然感覺腳下輕靈,那種失去法力的蠢鈍、沉重一瞬消失。
滄黎心下一沉。
想來這靈虛宮乃是九天聖地,只憑小小掌藥仙君煉製的丹藥就要在這裡繼續發揮效用著實不合情理。
只是他自己之前沒有想到。
然而現在法力突然恢復,滄黎卻根本高興不起來。
法力恢復帶來的直接結果不是助他更快成功,而是使他更快被發現。一意識到這一點,滄黎自然也不必在意隱藏和小心,只求最快找到聖雲天。
他唯一能與元始天尊談條件的前提,就是他要有重要的東西攥在手中。
提出用聖雲天交換鋤藥並不是他腦袋一熱的衝動決定。
聖雲天這種級別寶物根本就不是任何人都能隨意應用的,就算是他這樣三界少有的上古大神後人,也並沒有能力支配聖雲天,他心中十分清楚。所以,他能用聖雲天來交換鋤藥,卻不能用聖雲天來打敗梓圜。
而他也想過,如果能神不知鬼不覺的拿到聖雲天當然是最好,那樣他就可以將偷盜聖物的罪名一股腦都推在梓圜身上。當然,就算他在這中間被發現了,只要他拿到了聖雲天,他就能以此與元始天尊談條件,讓元始天尊出手降服梓圜。有元始天尊對付梓圜,又有他在旁保護鋤藥,自然能保鋤藥不受傷害。
所以,眼下最重要的事,並非隱藏自己行跡,而是在被發現之前能拿到聖雲天。
玉虛宮他來過幾次,雖不算熟悉,但有些重要的地方還隱約有印象,現下法力恢復,要在這裡尋一件上古的寶貝也就不算難。他擡腳駕雲,先在周身設了個結界,以便最大程度掩蓋行跡,而後集中精神感受著上古靈力。
上古流傳於世的寶物不多,但恰好他手中就有一件混元甲,所以對於上古神物所帶的靈力也略知一二,憑著這一點熟悉的感知,很快滄黎就確定了方向。
與他所猜的相去不遠。
那聖雲天就被放在玉虛宮東方的東流塔內。
東流塔正座東方,共有七層,有五方神獸看守,塔內鎮放的具是三界聖物,甚至還有傳說中的造化玉蝶和鴻鈞老祖的聖物。
聖雲天自不能與造化玉蝶這等開天闢地時的寶物相比,所以,滄黎猜它應該鎮放在三四層的地方。以他現在的法力,要以一敵五的闖到那裡雖然艱難,但並非不能。
他人還未到東流塔,玉虛宮內已經有了動靜,應是已經知道有擅入者。滄黎從雲上見下面十幾仙童魚貫而出,朝著自己身後方向尋去,更是加快了速度。 щщщ?тт kΛn?co
他設的結界,能將他行跡隱藏半柱香時間,那些仙童追到的都是他半柱香之前的位置,然而一旦他們發覺這行跡是朝著東流塔而來,只要在塔前聚集起來,就能拖住他的時間。而他並不想在這些仙童身上耗費太多的時間與法力。
他心中不住催動法力,讓腳下祥雲抵上最快的速度,轉眼間,便即瞧見東流塔塔尖上蹲著的紅黑神獸。
見它顏色,滄黎就知道這是與自己同出火系的神獸火炎,嘴能噴火,脾氣暴躁。
滄黎不想這麼快與他相遇,是以壓低了身形,貼著地面隱在層層白霧之下,向前竄去。
東流塔正門處立著一根黑漆粗木,一人半高,伸出幾根枯枝,遠看著就如一個張牙舞爪卻被定住的人。這是木系神獸千枝,周身遍佈枝藤,是個難纏的角色。
千枝已然發現滄黎,化出人形,雙手執棍,背後伸出十幾條晃動著的黑色枯枝,扭動之間發出輕微的摩擦聲在這空曠的地方顯得格外刺耳。滄黎收了祥雲,知道這第一戰便是要與他相遇了。
在千枝沒有受到威脅之前,其他神獸並不會插手。他們各守一方,不到緊要關頭是不會擅離職守的,這對於滄黎來說算不上好事。
雖然以一敵五很吃力,但這些神獸終究只是獸類,雖能化出人形卻並無人的智慧,滄黎完全可以在混戰中尋找機會將他們一舉擊潰,但若他們只是一個一個應戰,對於時間緊迫的滄黎來說卻是棘手至極。
無論如何,眼前都是隻能先取勝千枝再圖其他。
滄黎雙手聚力,掌心喚出他的隨身神兵赤焰輪,赤焰輪的鋒刃之上燃著一圈萬古神焰。
但滄黎並不敢大意。他的赤焰輪只有一對,千枝背後生出的枝藤卻是無窮無盡,稍不留心就會被他們纏住手腳失去行動能力。
千枝手上的一雙木棍也是神兵,萬世的鐵樹樹心只得一根,要得這麼一雙,世間難尋。這木棍雖是木質,但在滄黎的赤焰輪下居然只留下一道一道的黑色焦痕。
滄黎將赤焰輪拆分成兩個半圓,一個由他掌控著與千枝的一雙神木抵抗,另一半則在他的法力驅動下在他周身不斷翻飛,憑著鋒刃和之上的萬古神焰斬斷千枝背後不斷長出來、伸向滄黎的枝臂。那些形似枯枝的枝臂一遇到赤焰輪就被燒成飛灰,但卻源源不絕,一枝灰燼一枝又來,速度絲毫不比赤焰輪的速度慢。
滄黎漸漸就被這些赤焰輪來不及斬斷的枝臂合圍在千枝兩臂距離之內,手上能施展的空間也隨著這樣的包圍變得越來越少。戰了這一刻,他終於是在這劣勢中琢磨出一絲關竅。
這些神獸徒有人形,並不思考,對付滄黎的辦法便是你來我往,雖然法力、速度、力量都堪稱上上等,卻終究因爲這樣沒有章法的應對露出破綻。
任何的招式,一旦用出,便會一擊到底。
滄黎心下冷笑。這些沒有腦袋的東西徒有一身蠻力、奇技,卻並不懂得兵不厭詐。他只揮動赤焰輪在千枝左側一晃,便果真見千枝雙棍一前一後、一上一下,朝著左側襲擊而來,正好將右側肋下空門露出。滄黎不管千枝身後還在長出來的枝臂,收了另一半的赤焰輪狠狠的朝著那空門飛速旋轉而去,力度用了足夠,法力在赤焰輪一碰到千枝右肋下就瞬間催動到最大,萬古神焰隨著這法力的陡增也迸發出刺眼的火焰,眨眼間便即將千枝肋下燒出一道深痕,赤焰輪也嵌在其中。
滄黎不管纏在身上漸漸收緊的枝臂,只一心催動法力,使得那頂在千枝肋下的赤焰輪不斷的向內燃燒、旋轉,漸漸就燒穿了千枝胸膛。然而,千枝重創之下,背後枝臂卻還在生長、收緊,勒在滄黎腰間、胸口,越來越緊,讓滄黎的呼吸困難起來。
在被枝臂纏繞得不能動之前,滄黎深吸了一口氣憋住,心念專注,法力一瞬大盛,兩半赤焰輪在那燒出來的一點空隙中合二爲一,爆發出最巨大的光團,眨眼間就將千枝整個燒穿,身體一分爲二。
¤????? ¤co
千枝此刻大損,已經不能維持人形,半截黒木身體像樹根一樣紮在地上,上面半截卻和滄黎因爲枝臂而連在一起,滄黎此刻胸前已經纏繞得滿是枯枝,想要呼吸都極其困難,那被分成兩節的千枝卻還有餘力慢慢收緊枝臂,完全是用盡最後的力氣也要讓滄黎窒息而死。
滄黎深深運氣,爆發的大喝一聲,周身紅光一現,合璧的赤焰輪也隨之化成一團火焰飛速在滄黎與千枝之間旋轉,在那神焰燒灼之下,千枝的那些枝臂一一化成了飛灰,將腳下地面細細密密的鋪了一層。
這最後一下法力消耗過大,加上之前呼吸受阻,驟然沒有了束縛的滄黎半跪在地上喘息得厲害,額頭上的汗順著兩頰而下,幾縷紅髮沾在鬢邊,讓他稍顯狼狽。
滄黎理順了氣,再往前走的時候,已見土系神獸礪和水系神獸洪洋攔在東流塔門前。
礪一身書生打扮,左手背在背後,右手中提著一柄石斧,與他形象差異巨大,面無表情的看著滄黎。他身邊的洪洋卻是藍衫女子,長相普通,一雙鳳目隱隱露出逼人寒氣,一條泛著青光的九節鞭抓在手中,鞭子前端是萬年寒冰所制的三棱刃,但凡被那三棱刃刺穿的,都會流血不止,正是放血的利器。
方纔與千枝一戰已經一炷香過去,滄黎不知那些仙童爲何還未尋到此處,也實在沒有時間仔細琢磨,但卻知道,終究都是要來的,只怕一會兒與礪和洪洋對戰時會突然出現,那樣的混戰對滄黎絕對不是美妙之事,他心下盤算,無論是因爲什麼耽擱了仙童尋來此處,都希望能再多耽擱片刻,最好是在他戰勝礪和洪洋之後。
然而,事情卻總是事與願違。
他剛與礪交上手,洪洋還未出手,身後仙童就已經趕到。
礪絲毫沒有因爲仙童的到來而減緩攻勢,一把石斧力道沉重,每劈下來一次,地上都會吃現一道碎裂的痕跡。滄黎的赤焰輪是輕巧的神兵,根本無法與礪的石斧硬碰硬的接觸,一時間使得滄黎落了下風。
況且,礪本身也並不怎麼害怕赤焰輪上的萬古神焰,而滄黎也再沒有其他的兵器或法寶。
仙童在身後已經齊齊拔劍,滄黎不敢用赤焰輪與礪的石斧正面相撞,此刻手上雖然絲毫沒有猶疑,但盡是掌控著赤焰輪繞著礪的石斧而動,孰高孰低自然就分明起來,此刻已然被逼退兩步。
“呔!何人如此膽大妄爲!竟敢擅闖玉虛宮,還不速速罷手?”仙童中領頭的一人在滄黎身後喊道。
滄黎正與礪膠著纏鬥,心中想的都是要如何對付這難纏的對手,根本就沒在意身後的仙童說了什麼。
那仙童見他連頭也未回,當下右手捏著劍訣,以法力指揮手中寒劍在滄黎背後襲來。
滄黎但覺背後來風,向前躬身低頭,正好躲過那一劍,再擡頭時卻正面對礪的石斧迎著面門狠狠劈下,當即腳下急退,以赤焰輪攻擊礪的背後,以期能聲東擊西逼迫礪暫時迴護。
那赤焰輪在礪的背後燒出一道通紅血印,礪的攻擊果然因此減緩一步,但滄黎急速後退的結果便是難以完全躲避身後又再飛來的三把寒劍,堪堪躲過背心和脖頸兩處,左邊肩頭卻是結實的捱了一劍,傷痕幾乎見骨。
那寒劍也是天宮的寶物,可以使仙人受傷而不能迅速自愈。
此刻滄黎應對礪尚且艱難,身後又有隨時飛過來的寒劍,當真是舉步維艱。
礪見他受傷後退反而並沒有再追上來,提著石斧冷冷看著滄黎。
對於這幾個神獸來說,滄黎只是擅闖東流塔的狂徒,天神後裔的身份並沒有任何意義,但對於這些玉虛宮的仙童來說卻還是有所顧忌的,領頭的仙童見了赤焰輪便即知道,眼前這人是火德星君,並不敢當真下狠手,只御劍阻止就是。
滄黎被前後夾擊,此時雖停歇一刻給了他緩口氣的機會,卻於他並無幫助。
他轉身看向那些提著劍防他動作的仙童,爲首的是元始天尊坐下九童子之一的巖光,滄黎千年之前曾與他有過一面之緣,便笑道:“原來是巖光仙童。”
巖光躬身行禮:“小童見過火德星君,方纔出手實屬無奈,但請仙君不要怪罪,且斗膽問仙君一句,爲何竟要闖我玉虛禁地?”
滄黎沉吟一下,實話道:“本君也是情非得已,要借仙宮寶物聖雲天一用。”
巖光面色不變:“此物乃三界聖物,不可隨意借人,仙君若有非借不可的理由,便與小童去見主人吧。”
滄黎露出爲難神色,略微猶豫了一下,勉強道:“如此,就帶路吧。”
巖光一點頭,衆仙童便分列兩隊,轉身跟著巖光往玉虛宮正殿飛去,滄黎右手虛握,放在脣邊輕輕咳了一聲,向前邁了一步似是牽動傷口,抽了一口冷氣。
等他忍著傷痛要駕雲跟著時,前面巖光已經飛出一段距離。
滄黎又咳了一聲,藉著咳嗽的動作微微轉了一下頭,餘光裡瞥見礪與洪洋已經退回原位。
此刻,東流塔下,一方缺守,正是空門。
滄黎目光驟然變冷,雙掌聚起法力朝著前面衆仙童方向一抓,將他們腳下飛行著的寒劍全部抽脫出來,隨即大喝一聲,驅使法力調轉劍尖,在空中形成左右兩個劍陣,向著那缺守的地方轟然衝擊而去。
滄黎俯身將自己身形避在劍陣之內,隨著這兩股力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衝向了東流塔。
巖光等人怎麼也是沒有想到,自來冷傲不可一世的火德星君居然能用這樣無賴的辦法,被奪了寒劍的仙童從半空中摔落下來,一時間狼狽、混亂,根本無法再阻擊滄黎的去勢。
礪和洪洋反應倒是很快,但終究還是慢了一步,加上滄黎又是混在寒劍劍陣之中,礪與洪洋齊齊使出神兵,但擊散了劍陣之後,滄黎卻已經藉著這一髮千鈞的時機,闖破東流塔,進入到塔內。
神獸職責爲看守,東流塔是他們要看守的禁地,也是他們的禁地,他們並不敢進去。
和滄黎一起闖進去的,只有洪洋的九節鞭,趁著滄黎背後落空時狠狠甩了一鞭,那聲音甚響,血痕卻只淡淡一條,然而滄黎竟是一口鮮血噴了出來。
洪洋的九節鞭其貌不揚,抽在身上時皮肉傷也並不明顯,然而那鞭子所帶著的法力卻可斷骨傷內。滄黎冷不防被他一鞭抽在背上,心肺俱傷,整個人向前摔在地上。
一鞭得手,洪洋當即隔空掌控著九節鞭繼續向滄黎甩過來。
滄黎心知她必有後招,但他人已經進得東流塔,此刻塔內又未再有其他人,正是得手的好時機,無論如何也是不能浪費了這樣好的機會,當下也就顧不得身後追他而來的九節鞭,在地上一滾便即起身飛身從中間樓梯向上而去。
慶幸那九節鞭雖還能隔空指揮,卻不能追著滄黎上樓,等滄黎轉過樓梯的時候,只在他小腿上掃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