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怎麼說也隔著厚厚的衣衫,隔著一個人的肚皮,滄黎從來沒想到他居然還能感受到那從小道士肚子裡傳來的輕微的、緩慢的蠕動。
那感覺就像是拿著雷公的驚雷錘時,掌心裡的微微的酥麻。
滄黎慌了一下神。
手輕輕的擡了起來,而後又被蔣仲谷按在肚子上。
手掌底下的動作還沒有停,他分明的感覺得出一個小東西正在這肚皮底下翻騰,那種微妙的情緒居然讓他有些心慌意亂。
即使一直知道那肚子裡的是一個生命,但他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清楚分明的感受到過。
也從來不知道,爲人父的心情原來是這樣的。
他相當理智、冷靜的知道這是個魔胎,也一直在想辦法解決,從未對這小生命生出什麼感情過,但只這樣一瞬間的觸碰,那莫名的情緒就打破了他心底裡的一層殼,就算仍然清醒的知道那是個魔胎,卻還是控制不住的生出了這是他的子嗣的想法。
沒有人能抗拒這骨血的親情。
就算他已經修煉的幾萬年,也還是輕易的就被那小生命給征服了,只用了這麼眨眼的功夫。
滄黎緩緩撫摸著蔣仲谷西瓜一樣的肚子,有些出神。
原本的決心這時候就有些動搖了。
他原想,只要他找到小貓的魂魄轉世,拿他來與袁公交換了能還魂的淨水後,就親自將那魔胎除掉,就算蔣仲谷會傷心難過,但只要他將這魔胎的來由說清楚了,依蔣仲谷那老實人的性格也不至於會恨他太久。
但現在,他居然想試一試,等到那孩子降生,希望至少他們都能看他一眼。
就算天雷轟頂,他有幾萬年的修爲來抵禦,而蔣仲谷也有那淨水能保命。
這是個鋌而走險的辦法。
不過,他現在卻真的想試一試。
無滅金印不是多稀奇的寶器,修補起來本也不難,但因爲滄黎想用自己的法力修爲給這小法寶一點加持,好讓蔣仲谷用起來更得心應手也更有威力,所以這過程就變得有些繁瑣。
最重要的修補材料—龍鱗已經到手了,剩下的東西就好找得多。
鷙鳥的尾羽,崑崙雪頂的萬年寒冰,老龍王的龍鱗,這些東西混在一起放入用三味真火練成的金水裡,再以他萬年的法力灌注在其中,半月之後,無滅金印就修補完整了。
凡間本來不是個方便煉化的地方,這些東西若是擱在天上,威力自會更強一些,但滄黎沒捨得剛回來就又迴天上去,想著只要自己在蔣仲谷身邊的話,這樣一件法寶已經完全足夠護身了,便也沒有細究。
辛元修煉時間短,也沒真的見過什麼法寶,原先沒損壞的無滅金印他倒是見過,但等滄黎將這新煉化過的無滅金印拿出來時,當真是驚得嘴巴都合不攏了。
下界小妖因爲先天修煉的原因,對於法寶都異常的癡迷、執著,而對法寶靈力的感知也異常的敏銳。辛元一看見那暗暗流著低調華光的方印就饞得直咽口水。
狐六兒常說,作爲妖怪,要是沒有個拿得出手的法寶,那都是沒有面子出門的。他這樣說自然是因爲他自己就有那麼一件狐族裡大名鼎鼎的法寶,那法寶與辛元手腕上的金鈴長得很相似,但要與眼前這個新的無滅金印比起來,那真是雲泥之別。
且不說那讓辛元爲之震撼的法力,就是這華麗的外形都足夠讓人讚歎上一會兒了。
蔣仲谷不似辛元那樣能感知法寶靈力,但看著原先不過一個樸實無華的金印如今變成這樣瑰麗的模樣也禁不住瞪大了眼睛。
向來以捉妖附魔爲己任的小道士簡直要被那流光溢彩迷得神魂顛倒了。
他不是癡迷法寶的人,但若有了這樣一件好東西當然也是高興的。只是他掂量了一會兒那重新加持過的金印,還是覺得這樣的好東西實在不敢受,就算心裡再喜歡,也還是眼巴巴的捧著遞還給滄黎:“這法寶實在太珍貴了,這個……我……我……我……”
蔣仲谷我了一會兒,雖是沒說出不要的話但那意思也十分分明瞭,急得辛元直轉圈。
這世上也就他這仲谷哥哥這樣實在了,連送到嘴邊的寶貝都不要,就算滄黎還坐在面前他也忍不住低聲提醒道:“仲谷哥哥,這本來就是你的無滅金印啊!你幹嘛不要!”
話是這樣說,但他原先的無滅金印不過是一件再普通不過的法器,又被自己的烏龍給弄壞了,眼前這樣的寶貝即使有著原先的形狀,但要讓他非說這就是他原先的東西,他還是十分的不好意思。
滄黎笑著將蔣仲谷的手推回去,而後順勢握住了就沒鬆開,語氣柔和道:“辛元說得對,這本來就是你的東西,我不過多加了點靈力,看著光鮮罷了,你有什麼不好意思收的?”
“這……可是這麼好的東西,放在我這裡不是浪費了嗎?”他現在身孕六個多月,再想想以後都要照顧著一個那麼小的小生命,連他自己都不知道要什麼時候才能繼續將他師傅斬妖伏魔的教誨繼續發揚起來,難免就覺得這東西擱在自己這裡實在是暴殄天物了。
滄黎捏了捏他的手:“留著護身,你以前也得罪過不少鬼怪妖魔的,總得爲你和孩子的安全考慮。”
滄黎語氣還是和緩的,但語氣裡不容再商議的意思已經很明顯了,蔣仲谷一直將他的話都奉若神明,這時候自然就是要乖乖聽話了。
於是,捧著那已經不是無滅金印的無滅金印喜歡得不得了。
這樣的寶物,代表的不只是萬金難求,更是滄黎對他和對孩子的一份真心。只這惦記,就足夠蔣仲谷幸福的半夜都要笑醒。
辛元看著兩人含情脈脈的樣子,心中有些黯然。
他修煉時間短,但畢竟是妖族,蔣仲谷肚子裡的秘密他在來這裡幾天之後就有了些懷疑,更何況,天條明明白白的橫在那裡,就算那不是魔胎,也還是過不了仙凡不得相戀的天規。
總有一天,蔣仲谷會被從眼前這樣的幸福裡生生的撕扯出來,而這樣的未來,辛元一點兒也不想看見。
他焦急得不得了的時候,滄黎卻是一副無所謂的淡定樣子,這更是讓辛元生氣。
忍不住就在蔣仲谷睡著了之後,站在他們窗戶外面轉了一圈又一圈,而後鼓起勇氣去敲那門,但他的手還沒有落下去,門已經從裡面開了,神色深沉的仙君站在月光下,清冷、寡淡,和白天裡那個滿臉掛著溫柔笑容的人判若兩人。
辛元楞了楞,看著滄黎的樣子有點怕,但也還是抖著膽子,結巴著開了口:“仙、仙君……那個……仲谷哥哥的小孩,是不是……不太對勁兒?”
滄黎看著因爲害怕和緊張而紅著臉的小白鼠精,向前邁了一步後回身將房門關好,然而自顧自的走到院子當中的石桌前坐下了。
辛元跟著過去,就聽滄黎淡淡道:“怎麼?你打算跟誰去告密領功嗎?”
辛元連忙擺手,規規矩矩的站在滄黎面前嚴肅道:“我誰也不會告訴的,我會保護仲谷哥哥的!”說完想了想又道:“可是……這樣不會被發現嗎?”
“會。”滄黎頓了頓,笑了一下:“不過,可以隱瞞到孩子出世。”
所以,在這之前,他有很多的準備工作要做。
滄黎看著辛元道:“你來了有一陣子了,怎麼沒見狐六兒跟著來?”
辛元臉上一紅,回話吱吱唔唔:“他又不是我的尾巴……爲,爲什麼要跟著?”
滄黎笑笑:“既然是這樣,你就多住些日子吧,我看仲谷還挺高興你在這裡陪他。”
辛元眨了眨眼,確定滄黎不是在逗他,立刻就高興地答應了,然後轉身跑回了暫住的東廂房。
只要能在蔣仲谷身邊呆著,辛元就覺得安心了,不論會發生什麼事,他至少都有機會保護他的仲谷哥哥,雖然,他心裡也知道有滄黎在,一切都不需要他來操心。
夜色裡,滄黎輕輕拿手指點著另一隻手的手心,望著東廂房門的神情複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