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安排了船翁等著他們到來, 那就總是需要知道他們從哪一條路過來,而這些日子裡唯一和他們有過交集的應是隻有青樹與劉益。當初那二當家的試探是劉益的主意,他又知道青樹乃是兔精, 很容易就能猜到自己與鋤藥應該也定非凡人。若有他通風報信, 之後發生的事倒是就能解釋了。
只是不知道劉益是如何能在讓自己不發現的情況下跟蹤且報信的。
一想到這些, 滄黎懸著的心倒是放下來了。
不過是凡人的一點小陰謀, 即便他法力被封, 但對方顯然大多數都只是□□凡胎,真要對付起來倒也還不至於多艱難。索性放了心隨著外面的人帶他們去哪裡。正好他也想知道,這所謂的主人是從哪裡得到的這仙藥。
他心思剛定, 旁邊轎子裡的鋤藥便出生叫他:“滄黎?滄黎兄?”
“嗯。”滄黎答了一聲。
“沒事……”鋤藥鬆了一口氣,接著說:“你身體有什麼異樣嗎?”
“沒什麼, 只是法力爲藥物暫時壓制, 不需擔心。”
鋤藥嗯的一聲, 兩人再無交談。
上山路上,滄黎試過幾次, 法力卻是半點沒有恢復,忍不住倒是對苦術的能耐好生讚歎。憑著一點仙藥就能封住他火神後人的法力,也當真是好本事。從前倒是滄黎小瞧他了。只不知這被先天獸鎮著的仙藥如何就能出現在凡間的。
想了一刻不得解,滄黎也便不去再想,放鬆了精神任由外面的人擡著他們, 反正他總是要見到正主的, 那時再來想也不晚。
又過一會兒, 轎子平穩了, 片刻後落了地。
兩人由一個半大小孩領著進了一山洞。
這山洞寬闊高深, 洞內火光大盛,正前方石階上擺著一張巨大的、雕刻著繁瑣紋樣的理石椅子, 上面鋪著白虎皮子,椅兩側各是一個用石頭壘起來的火壇,裡面不知燒著什麼,火苗泛著濃濃的青色,四周山壁上嵌著油燈盞,燈火不明亮,但卻使得這洞府內猶如夜空裡掛著的繁星一般,煞是好看。
臺階下方地中央是一個不足一尺高的銅製乾坤八卦臺,兩側擺著兩排的高背扶手椅子。
兩人被直接帶到那臺的中央,而後有人送上來兩張椅子,滄黎倒也不客氣,坐在上面時就如同坐在彤華宮的位子上一般,氣勢依舊。
石階下的兩側依次站了十幾個人,滄黎略微看過一遍,沒見著什麼熟悉的面孔,也不知道這些人是人是妖。未等他開口詢問,身後傳來一陣腳步聲,剛一進洞,便收了兩人身上的捆仙索。
滄黎也不回頭,在椅子上略微鬆動了一下兩臂,便找了個舒服的姿勢坐著,等身後的人走到身前了才淡淡一笑,對那爲首的一人道:“本君以爲是誰,原來是你!”
眼前的人不過十七八歲的少年樣貌,一身月白錦袍,外面一件湖藍色紗衣,頭上、腰間具是珠光寶氣。聽了滄黎的話對他歪頭一笑,貝齒微露,一雙鳳目隨著這微笑彎成月牙一般,兩頰上還顯出一對淺淺的梨渦,眸光流轉之間說不出的魅惑,看著人的時候就覺得那神色中總是含情脈脈的。
“仙君好眼力,初次見面就能認得我,難怪玉帝都說仙君是天宮中心思最敏銳的!”
“好說。”滄黎一手拄著椅子,對那少年笑著道:“你是偷著跑下來的?偷了這等禁物,也不怕玉帝責罰你嗎?”
“仙君倒是猜猜,玉帝會不會責罰我?”
這少年正是看守禁物的先天獸。
滄黎一進得這洞府,見了那乾坤八卦臺便即猜到是他。
先天獸乃是盤古開天闢地時世間第一神獸,天性狡詐,面相兇悍,獨角四足三尾,先天靈力巨大,又有盤古的混沌之氣護體,刀槍不入。他本是兇神惡煞,後來被元始天尊用法力制服,斬去獨角,折去一半法力,將他圈在天宮禁物。這乾坤八卦臺正是先天獸脖子上的配物,也是元始天尊封印他的法器。
這神獸的歲數比之三清都還要長,但因有元始天尊法力封印,一直都不能化形,如今這幅足夠迷倒衆生的樣貌雖不知是誰的傑作,但想來青樹所說的天降魔星應該就是他了。
“本君聽說近來凡間有天降魔星一說,不知這凡間帝王是怎麼惹怒了玉帝。”滄黎也不客氣,既然猜到他就是那天降魔星,要來亡這陳氏王朝的,便也沒什麼好客氣的。
先天獸仍舊笑著,看了一眼旁邊安靜的鋤藥,對他微微一點頭,答道:“這事不怪仙君不知曉,其實除了當事的幾個,其他都是不知道的。”
玉帝新近得了一寵物,是一隻白貂,名喚晁鸞,修煉了將近百年。原本只要她安安穩穩的歷過第一次天劫之後便可化形,但那晁鸞卻天性靈動貪玩,趁著玉帝繁忙之時偷偷溜出天宮,去凡間遊玩了。哪知卻不小心掉進皇帝春獵所設的陷阱裡,被如今的皇帝逮了個正著。
當時晁鸞法力微弱,傷了爪子,又被用籠子關著,是以不能逃脫。玉帝發現晁鸞不見後便派了兩名天兵來凡間尋找,與那皇帝交涉,誰知那皇帝卻是個生性狂傲的人,對於仙靈一說極是輕蔑,更不相信那白貂是什麼聖靈之物,直言要拿晁鸞的皮毛來爲他的愛妃做一隻手籠,話語間還奚落、嘲笑了一番玉帝。這些話一傳到玉帝耳朵裡就更是難聽了三分,這才惹得玉帝極其氣惱,想要教訓他一下。
然而天宮中的各神仙天將都有各自命格,記錄在司命天君的命簿之中,舉凡肆意妄爲、背離天地正道的任何事都會在命簿上留下一筆,並遵循因果,總歸要償還。
且三界尊者早在當初上古大神之戰後就已經訂立下了天道,三界之間互不得干預、侵擾,凡是違犯者都將受萬道天雷,並投入無間道內,永世不得超生。
所以,就算有玉帝爲其掩護,也沒有人願意爲了這麼小的一件事去動搖人帝根基。
但凡事總有意外。三界中,還有先天獸不受命格所限,能遵循玉帝心意爲玉帝去出這一口氣。只不過,以先天獸的秉性,這件事必定是個於它有利的交易,且一定不會只是個空口無憑的許諾。大概這傾城的容貌便是交換條件。
“既然你是爲了玉帝出氣,卻怎麼佔了山寨當大王?”滄黎四周看看。
“仙君以爲只一個寵妃就能亡國嗎?”先天獸呵呵笑道:“還得有佞臣,有賊寇,有新權。”
滄黎恍然領會。
凡間史書上都是有寫的。君王昏聵,紅顏禍國,奸佞當道,這都是亡國的必備條件。原本這陳氏王朝還未到氣數,所以這些都是不存在的,先天獸想要亡他陳氏,自然就得將這些角色一一添補出來。眼下看去,這先天獸是要佔個新權首領的位置了,卻不知這禍國的紅顏又是哪一個。
“既然你都已經做得滴水不漏了,還要本君爲你出什麼力?況且,”滄黎攤了一下手接著道:“你將本君的法力都封印住了,我還能做什麼,你又有什麼做不到的?”
“若不控制了仙君的法力,以仙君對百草仙的一片真心,我要拿他的血骨煉丹豈不是自尋死路。”
滄黎聽到此處立刻冷下臉,眼中都似藏著刀子,一字一頓道:“你說什麼?”
先天獸笑了起來,一拍手身後幾人立刻上前按住了鋤藥,說:“仙君莫氣。你看,我就說嘛,若是不控制住你的法力,我怎麼能得手?”
鋤藥也是一驚:“什麼?”
他的真身是一棵荀草,是世間難得的聖藥,這件事他自己是知道的,但他昇仙後的血骨還能煉丹這件事連他自己都覺得新鮮,忍不住覺得一定是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聽錯了。更何況,看那先天獸笑微微看著他的表情也實在是不象在說這樣血腥殘忍的一件事。
他回頭看了一眼身邊的滄黎。
仙君神色幾乎能用恐怖來形容,立目飛霜,緩緩攥起來的拳頭都能隱隱聽見骨骼搓動的聲音。
血骨是每一個修仙之人最重要的那一根骨頭,在左肋上最靠近心的位置。與凡人相比,這是唯一修煉而來,無可替代也不能缺失的,因爲他就是仙骨之基礎,沒有了這一根骨頭就等於是從仙籍中被除名,且三界間除了像是滄黎這樣的神人之後有天生的血骨之外,所有修煉而來的血骨都是不能重新長出來的。
即便先天獸取血骨時不會傷了鋤藥性命,也同樣是等於讓鋤藥去除仙籍,遁入輪迴。
這種拿仙人血骨煉丹的事從前發生過,但那已經是上古時魔尊歷世時的事,那時候連滄黎也是沒有的,他只在衆神本紀中見過,據說魔尊魔影用了上千的仙人血骨煉成世間唯一的一顆能除一切封印的無垠丹,解除了盤古的封印,從九天外的玄虛幻境中逃了出來,撼動天地,致使人世間經歷了第一次的衆生劫。上古衆神爲了挽救蒼生,發動了上古的神魔大戰,那一戰,衆神付出了幾乎折損近半的慘痛代價才終於將魔影斬草除根。
在那之後,這種用仙人血骨煉丹的方法就從一切天宮中的記錄記載中清除掉了,如今三界中若是還有誰是知道這件事並知道煉那無垠丹的方法的,大約是隻有先天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