滄黎爲他做過了多少的事怕是連滄黎自己都說不清楚了。
那中間有一時興起的, 也有順手人情的,但其實,鋤藥現在想起來, 卻知道, 那都是帶著真心的。
早在連滄黎自己都不知道的時候, 他就已經習慣了有蔣仲谷這個人和他所有的麻煩事。
凡人, 對於滄黎來說是個奇怪的存在。那些記載在史書、話本中的, 雖形形色色,但終究只是個輪廓,而滄黎知道得最多的, 卻是那些因爲與凡人有了糾葛最後鬧得不可收拾的誅仙臺上的衆相。
沒有法力,生命短暫, 這是凡人在滄黎心中的印象, 在遇見蔣仲谷之前就再沒有其他。
無慾無求的仙君那時候根本不知道世間溫情是爲何物。
然而, 仙凡相戀、人間繁華的故事聽得多了,仙君也略微的好奇著到底凡間是什麼光景, 竟能讓那麼多修爲深厚的仙族都義無返顧的要深陷其中。
於是他便來了。
滄黎只覺得那是一時興致,還不知道那是他的情劫。
上仙歷劫,都是記在司命天官的命簿上的,只要下了筆,一切都就會按照命簿上寫的發生, 誰也更改不了。
所以, 滄黎必定是那時候到了蔣仲谷面前, 必定是要遇見蔣仲谷。
這是他在凡間遇見的第一個引起他注意的人。因爲蔣仲谷說, 他是火德星君座下弟子, 而他身爲火德星君卻並不認得這年輕的小道士。
而之後,滄黎一切關於凡間的認知就都是由蔣仲谷帶給他的, 在那之後,滄黎也培養出一個他願意看見的,在其他凡人眼中無所不能的蔣道長。
是以即使蔣仲谷沒有什麼神通本事,爲人又木訥,滄黎卻還是真心以對。
他想,滄黎和他的情劫皆是因爲越是付出得多越是割捨不掉纔會走到了最後的那一刻。而若是參不透“捨得”兩個字,那麼滄黎的情劫就不算渡過去。
而他越是深陷其中就越是看不清、放不下、參不透。
只有儘快的斬斷情絲,滄黎才能做回他當初那個無慾無求、灑脫自在的仙君。
“……能讓你最快放手的辦法,我也只能想到是傷透你的心了……”
“……愚蠢……”滄黎哼了一聲。
鋤藥笑一下,不再出聲。他做蔣仲谷的時候沒有多聰明,做百草仙鋤藥的時候也還是一樣的不聰明。
“仙凡相戀是有違天條,但你恢復了百草仙的身份,還有什麼好怕的!”
“……太過執著總是不好的,會影響修爲……”
“有本君加持,你還怕什麼修不來?”滄黎覺得好笑,眼前的鋤藥當真還是和蔣仲谷一樣,規矩得傻傻的。
無論是因爲了什麼,在滄黎看來,一切都已經過去了。
他們即使有過誤會,耽擱了一段時間,但那百多年的時光於他們萬年的生命實在不值一提。
他有大把的時間讓鋤藥明白,他的擔憂都是多餘的。
當然,他還是很享受被鋤藥憂心的感覺的,所以……
“說起來,我如今仙法不如從前倒也是真的……”滄黎皺起眉頭看著鋤藥。
“……抱歉……”除了這一句,鋤藥也不知要怎麼表達心情。
滄黎微微揚起頭,在鋤藥關切的眼神中心滿意足。
午後日頭正好,滄黎站起身拉著鋤藥的手往回走。
鋤藥身上的斷骨有他的法力維持,雖然能恢復得快一些,但終究也不是能立刻就毫無痛感,加上他受了寒,偶爾咳嗽的時候必定會帶動得斷骨處疼痛十分,此刻正是一天中風最靜的時候,走在外面也不至於讓鋤藥的身體太過負擔。
這處離他們住的地方有點遠,滄黎一路上都留心著鋤藥的臉色,間或輸些真力爲他緩解傷痛,走走停停的,到家的時候天色已經有些灰暗。
陳伯接過鋤藥手中東西,又將靜虛元君親自煮好的藥湯送進屋裡,再添了炭火和熱水,而後才關上門去了。
“這藥可還有用嗎?”滄黎指了指桌上盛藥的碗問。
對於這個苦術收養來的弟子,滄黎抱著十二分懷疑的態度。天宮裡的時候除了知道他是苦術的弟子,就沒有再聽說過關於他的其他事,想來他醫人的技藝也是十分有限的。
鋤藥看起來倒是很信任他。
“這藥都是天宮裡帶下來的,自然有用。”就只是實在太苦了。
這也怪不得靜虛。
掌藥仙君苦術一輩子都篤信一條真理,便是良藥苦口,是以他配製出來的藥就沒有不苦的,倒是當真附和了他的名字。
連帶著,靜虛元君也學得一手苦得人落淚的配藥本事。
鋤藥皺著眉頭喝了一口,苦得難以下嚥。
滄黎好笑,從懷中取出一串串珠來。
串珠是八顆小小的核桃所制,每一顆都只有桂圓大小,上面的褶皺卻與一般核桃無異,小巧玲瓏得很。
滄黎將這核桃串珠往桌子上一放,八顆核桃立時晃動起來,不一刻便搖身變成了拇指大的小人兒,蹦蹦跳跳的走到桌邊,沿著桌布滑下了地,而後又開了門。
鋤藥看著挺有趣,還伸長了脖子欠著半個身子探出去,想要看看這些小人兒出門去了哪裡,卻被滄黎手指一勾將門關上了。
“哎……”
“小心冷風吹得你又咳嗽!”
鋤藥只得老實坐回去。
好在轉眼的功夫,門就又開了,幾個小人也回來了,頭頂上還舉著各樣蜜餞。
滄黎彎下腰,伸手讓這幾個小人兒站在自己掌心,再託著送到鋤藥面前。
這蜜餞還泛著蜜糖的光澤,鋤藥還沒吃到嘴就已經先聞到了他們甜香的味道了。
有了這些,再苦的藥也能下得了口了。
等這幾顆蜜餞都進了鋤藥的肚子,那一碗藥也喝得見了底。
這藥並不能恢復鋤藥的斷骨,但對他的受寒咳嗽還是有用處。鋤藥連喝了這幾日,咳嗽已經好了不少。
他臉上不顯露,但滄黎知道他其實身上還是很難受的,斷骨之痛他也嘗過,此刻看著鋤藥裝著沒事人一般,心裡更是又氣又心疼,忍不住點了點鋤藥的鼻尖又說了一次:“愚蠢!”
“是是是!”鋤藥連連點頭,而後指著桌上的核桃玩笑道:“這以後可沒法再吃核桃了!一砸上去就想起剛纔的小人兒來。”
似是要回應他的話,那幾個核桃又立刻變成了小人兒,端端正正坐在正中,滄黎正色道:“還不見過主人。”
鋤藥一愣,撓了撓頭說:“我若要吃蜜餞叫陳伯去那就好,不用麻煩……額……這幾個孩子了……”
幾個小孩兒卻是一臉嚴肅正經,聽了滄黎的話就站起身來,還在各自的紅肚兜上撣了撣,而後拱手作揖,規矩的對鋤藥道:“小童見過百草仙君。”
鋤藥見他們白胖兒得甚至好玩兒,就趴在桌子上笑問:“你們都叫什麼名字?誰大誰小?”
小童中最左邊的一個站了出來:“回主人的話,我是大哥,我叫老大。”
而後一次道:“我是二哥,我叫老二。”
“我是三哥,我叫老三。”
“我是四哥,我叫老四。”
“我是…………”
鋤藥:“哦哦,好了我知道了,你是老五,你是老六,老七,老八……”
最小的小童上前一步:“回主人,我是八弟,我就叫八弟!”
“唉,真是……這都什麼名字!”
滄黎清了清嗓子:“本君起的名字,百草仙有什麼意見嗎?”
“……沒有,挺好,方便記憶!”鋤藥笑起來:“不過……你何時已經厲害到能點物成人了?”
滄黎:“這三界中能點物成人的只有媧皇一人,我可沒那造物的本事,這核桃仙正是媧皇之物,這些小童也略通法術,本君給你留著玩兒的。”說完,臉上露出了笑意,神色中盡是溫柔。
“原來這就是核桃仙!”鋤藥拿起已經變回核桃的核桃仙,只見上面八顆小核桃緊緊相連,但中間卻並無任何繩結連繫,分開來能一顆一顆的獨立著,和在一起就又好似有一條隱形的線連著,是分是合全憑拿著的人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