滄黎一轉身,手上託著已經沒有了氣息的魔胎對著楊戩冷森森道:“二郎神的任務可以交差了,你對這樣的結果還滿意嗎?”
楊戩被他這樣冷絕的氣勢驚出一身冷汗,眼前的這一幕實在讓他沒辦法即刻消化,但想要藉著這一次的機會徹底打敗火神後人滄黎的心思還是蠢蠢欲動。
這是他唯一的時機,不但能報先前折辱的仇,對西海三公主也好交代。
楊戩一咬牙,哼了一聲,左手緩緩將神刃橫於胸前,目露兇光。
滄黎似是早就猜到他會這樣落井下石、窮追不捨一樣,深吸了一口氣,將那死嬰放回牀邊。
轉過臉來的時候,兩手掌心都已聚集起萬古神焰。
那幽蘭的火光詭異,正是火神一族最至高無上的法力,放在平時也是兩敗俱傷的結果,這種時候用出來,對於滄黎來說根本就是要同歸於盡。
神焰的厲害沒人見過,因爲見過的人都已經被燒成灰燼。
楊戩手上微微抖了一下。
他是真沒想到,爲了保護一個凡人,滄黎竟然會用到神焰,剛要往前邁的步子禁不住遲疑了一下,只腳尖在原地捻轉了一點角度。
眼下的情形任是誰也都看得出來,滄黎這是拼死也要護住那小道士的。
對於楊戩來說,他斬除魔胎的任務已經完成了,審判滄黎是玉帝的事,只要他不再步步緊逼,滄黎爲了蔣仲谷估計也就自己去領罪了,他完全沒有什麼必要與滄黎拼個魚死網破。
“仙君做事果然是果決非常!”
楊戩心裡迅速衡量了一番,緩緩收起手上神刃繼續道:“魔胎既除,我自然是可以回去交差了,不過,仙君縱容妖邪臨世,又與凡人產生私情,破了天條,這些仙君打算怎麼辦?”
見楊戩神色斂起,滄黎也雙掌合握,收了神焰:“這就不用二郎神操心了,本君自會到玉帝面前領罪。”
“好好,這樣最好,有這麼多人爲仙君作證,玉帝一定會明白仙君自覺悔悟的心情,想來會從輕發落的。”言外之意卻是這麼多人聽到了滄黎的話,好叫他不能私逃。
滄黎冷笑一聲:“二郎神還有什麼要提醒本君的?”
楊戩此刻也沒有心思再與滄黎多說,抖開手中的收魂袋,將那死嬰的魂魄連著佰陌附在嬰兒身上的內丹一併收走,而後便領著人離開了。
狐六兒再回頭看滄黎的時候,才發現滄黎的元神竟然扶著牀欄不住的發抖,神型居然隱隱的變得有些透明。
除了辛元修爲太淺不明白爲什麼,這屋子裡的人都知道這是滄黎消耗實在到了極限,剛剛又拼著最後一絲力氣燃起了神焰,支撐到現在幾乎就要元神消散。
“仙君!!”玄儉見滄黎還愣愣看著牀上昏死過去的蔣仲谷,忙放下手中爲他包紮的白布,想要伸手去扶一把滄黎,提醒滄黎趕快將元神歸回法身。
“嫦娥的仙藥給他上好了嗎?”
玄儉點頭應著,又想伸手去扶滄黎,想讓他元神歸位。
但滄黎卻是揮了揮手擋開了玄儉,全然不顧玄儉的焦急,抖著手指著蔣仲谷接著道:“還魂淨水給他灌下去半瓶。”
“仙君趕快元神歸位吧!這些我會顧好的。”
“不行!”滄黎聲音虛弱,語氣卻異常的堅決:“我得看著他活著……”
此刻的蔣仲谷雖是還有一口氣在,但魔胎降世時幾乎將他的三魂七魄都吸走了一半,生產過程又損傷極大,若不是他一直以來都在用老君的仙丹吊著,又求來了嫦娥的仙藥,只怕現在躺在牀上的蔣仲谷早就一命歸西了。
然而剛纔蔣仲谷親眼見他殺死他們的孩子時衝擊實在太大,那一口鮮血噴出來硬是又要了他半條命,現在已經氣若游絲,臉色如死灰一般。
玄儉明白滄黎的心思,連忙麻利的將半瓶還魂淨水灌進蔣仲谷的嘴裡。
但蔣仲谷此刻別說是嚥下一口水,便是多呼吸一口氣都十分困難,那半瓶還魂淨水只含在口中連吞嚥都做不到。
滄黎見此情況大驚。
還魂淨水有限,如果蔣仲谷不能順利將這一口完全嚥下去,那他這麼長時間以來的努力就全都白費了。
玄儉小心用手扶著了蔣仲谷的頭,不讓那一口還魂淨水淌出來,但卻沒有辦法讓他嚥下去,眼見滄黎元神又是透明瞭一些,急得眼淚都快要下來了。
滄黎深吸了一口氣,讓玄儉讓到一邊,自己俯下身,一手捏住了蔣仲谷的鼻子,一手扶著他的臉頰,對著他的嘴就親了下去。
他將蔣仲谷的嘴巴堵得結實,又捏住了鼻子不讓蔣仲谷呼吸,這樣過了好一會兒,久到滄黎心裡都泛起了涼意,才終於聽見蔣仲谷咕嚕一聲將那一口還魂淨水嚥下去的聲音。
此時的滄黎終於是再也支撐不住,身子都沒擡起來,直接就趴在了蔣仲谷的身上,元神更是透明,連他自己都能透過自己的手看見掌心之下蔣仲谷變得蒼白的臉。
他在爲蔣仲谷做這一切的時候,其實想過很多次爲什麼,也設想過現在這樣最糟糕的情形,但每一次他都沒有深究過其中原因,或者只隱約想到那樣一種可能的時候就不自主的避開了。
他一直都想,他只是覺得蔣仲谷這人憨實得有趣而已;他一直都想,他不過就是獨自生活了幾萬年實在太過寂寞而已;他一直都沒想過自己爲了一個再普通不過的凡人做到現在這一步到底是爲了什麼。
但是現在,他在透過自己元神看見蔣仲谷那消瘦的、蒼白的臉的時候,他終究是不得不承認,他其實一直都知道,自己已經愛上了這個沒有什麼特別的凡人。
從前他不肯深究,也不想承認,但現在他卻無論如何都想對著蔣仲谷,對著活得好好的蔣仲谷說上一次“喜歡”。
因爲,他只怕以後都沒有機會了。
蔣仲谷的劫數到此基本上就算是完結了。
但他的劫數卻還沒有完。
滄黎輕輕拿手在蔣仲谷臉上撫摸,可惜元神感覺不到溫度,而他這時候卻異常捨不得元神歸位。
他都不用去看,只憑剛纔楊戩對著自己法身攻擊時發出的聲音,他就能斷定,他的法身只會比他想的還要糟糕,他現在元神歸位後,可能連想要走到這牀前多看一眼這人都不能。
“仙君!仙君!!再耽擱就來不及了啊!仙君!求您趕快歸位吧!”
玄青、玄儉跪在地上低聲求著,心裡急得恨不能拽著滄黎的元神按回法身上去。
滄黎嘆了一口氣。
他此刻連自己的指甲都看不清楚了,果真是再也不能耽擱了。
想到以後的時間,他最後看了一眼蔣仲谷,終於是在最後消散之前元神歸位。
元神沒有知覺,可一旦歸回法身之上,就立刻有個感覺,全身上的傷痛都在一瞬間洶涌而來,以至於滄黎憋住了呼吸咬牙忍了很久,才勉強能睜開眼睛。
雖然仙骨斷的沒他想象的那麼徹底,但手腳還是不能動了,內傷更重,法力幾乎無影無蹤,他現在就連一個最普通的凡人都比不上。
要是現在這時候有人給他一掌,差不多他這幾萬年的命也就交待了。
幸好他沒怎麼跟人結過仇。
滄黎緩了好一會兒才能稍微轉動一下頭,看向蔣仲谷躺著的方向。
就和他估計的一樣,他根本站不起來,更別說走過去,他只能隔著這幾步的距離望著他,想著從前掌心相貼時的溫度,想著他們曾經親密的時間,想著蔣仲谷那習慣了在他面前帶著點羞澀的微笑。
等待蔣仲谷甦醒的時間異常的難熬。
滄黎眼睛都不敢眨,盯著蔣仲谷微弱著起伏的胸膛,隔著這不遠的距離仔細觀察著他的臉色。
他不是擔心觀音大士的還魂淨水失效,只是捨不得將眼睛從蔣仲谷的身上挪開哪怕一秒鐘。
等著蔣仲谷甦醒的時間也是等著兩人徹底分離的時間。
他就算是火神後人,也不能扭轉時間流轉。
他從前一直覺得天宮的日子緩慢,現在卻恨那時間還是不夠緩慢,他是真的沒有做好準備,無論是分離還是仇恨。
即使他能規避天規,他也躲不了蔣仲谷的恨。
那孩子是他期待了這麼長時間的,但他卻在他面前親手結束了那剛來到這世界的生命,甚至都沒有讓他看上一眼。
他甚至能想象得出,蔣仲谷在清醒之後會是用什麼樣的痛恨的眼神看他。
滄黎只略微想象了一下,那感覺沒有什麼特別,只是讓他在傷痛到骨頭之後再痛徹心扉而已,在他身上剮了一百刀之後再多一刀也就沒什麼了。
他還能扛得住,他也必須扛住了。
不知多久之後,蔣仲谷明顯一動,胸腔也突然劇烈起伏起來。
滄黎長出了一口氣,臉上露出一絲安慰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