滄黎的寬容和善解人意,讓蔣仲谷忍不住就在心裡感嘆,真不知道自己是修了幾世的德才有這樣的好福氣,不但能與滄黎日夜相伴,還能被他這樣的照顧。
這樣的人實在值得他付出所有,就算將來真是生了變故,他一定會一力承擔,不會有任何的怨懟。
滄黎見他神情,指尖驀然抖了一抖,而後垂下眼站起身:“聽說城南廟會很熱鬧。”
“啊!廟會!”蔣仲谷眼睛一亮,臉上表情立刻雀躍起來。
“嗯?怎麼了?”
“嘿嘿!”蔣仲谷不好意思笑笑:“我都沒怎麼去過呢!”
屏江縣因爲實在太小並沒有廟會,蔣仲谷只在小時候跟著師傅出門捉妖的時候去過一次,到現在雖然是把廟會上的熱鬧記得清清楚楚,但那縣城的名字卻忘記了。
滄黎笑著伸手扶住他,道:“只要你身體允許,我們可以待到晚上。晚上的時候能放河燈。”
玄青是個耐不住的跳脫性子,這些天憋在這小院子裡早就悶壞了,藉著出門買菜、抓藥的空擋自然是打聽了不少人間樂事,這廟會就是其中之一。從舞龍舞獅,到雜耍小吃,跟滄黎形容起來的時候都活靈活現的,就好似真去過一樣。
滄黎也聽說過凡間的廟會。
許多年前,王母身邊一個仙女下界辦事,便是在廟會上遇見了那個讓她動了思凡念頭的書生。當時天庭裡傳得沸沸揚揚,什麼三月飛花難入夢,什麼欲語心傷亂煙霞,大抵都是說那人間最熱鬧、繁華的景象裡,兩人偏就是隔著攢動的人羣四目相對,偏就是隻言片語便交付了好一場魂牽夢縈的念想。
玄青一開始說起的時候他就有了興趣。
原本也是要結伴同遊,見一見這人世上的繁華,這樣有故事的去處自然不應該錯過。
更何況,他還聽度厄說過,人間男女大都會在廟會上放個河燈,在上面寫上願望或是喜歡的人名,好期待河神看見了能幫他完成心願。
他當然知道河神就算是看見了,也不可能無聊到那種程度。
但還是隱約的期望,在那一片燈河裡,有一盞燈上寫著自己的名字,而那字一定是規矩得一絲不茍的,就像那人一樣。
然而,他想的雖然好,等真到了廟會那標誌一般的牌樓底下時,一向淡定自若的仙君卻是連微笑都僵在了臉上。
即便是王母娘娘的蟠桃盛會,也沒見過這樣烏泱泱的一大堆人。
舉目望過去,根本就是一條穿流不息的人河。
滄黎對著這喧鬧略微遲疑了一下,但也真的只是一下而已,在他還來不及說點什麼的時候,就已經被蔣仲谷牽著手領進了人羣,而他那扮成小廝的仙童早就鑽進了人羣,找不到去向了。
蔣仲谷顯然心情不錯,連日來的灰暗神色一掃而光,眉眼間展開的笑意甚是難得,整個人人都顯得精神起來。
這倒是讓滄黎很欣慰。他本就是帶著蔣仲谷出來散心的,雖然廟會的擁擠超出了他的預料,但也還是達到了目的。
比起市集,廟會上更多的還是小吃和玩樂,各種奇形怪狀叫不上名字來的點心攤一個接著一個,從街這邊吃到那邊,差不多肚皮也就要破了。
但吸引蔣仲谷的不是這些,而是那些販賣小孩玩意兒的。
虎頭鞋、虎頭帽、撥浪鼓、小木馬,每一樣在蔣仲谷眼中都是精巧可愛得不得了,用彩紙扎制的風箏更是讓他喜歡,摸著就愛不釋手的。
他平日只是靠著批字、卜卦補貼生活,當然攢不下什麼錢,前思後想,算計著錢袋裡的數目,還是每一樣都買了。
把那些衣服鞋子包好了背在背上,一隻手夾著木馬的小道士笑容幸福又燦爛,神情格外的明亮。
滄黎隱隱的有種沒辦法直視他眼睛的感覺,那什麼也不知道的、透明的明亮讓他難以控制的心煩意亂,禁不住腳步就頓了一下。
蔣仲谷不明所以,回頭望著滄黎。
男人的眼眸深邃,站定在人羣裡的看他的樣子與這熙熙嚷嚷的街景顯然並不相稱。
但也來不及讓蔣仲谷細想。
嗩吶歡快的聲音吸引了大多數人的目光。
正是一隊迎親的隊伍從西往東橫穿過這條街。
這樣的喜氣誰都想沾一沾,讓出來的容隊伍通過的空隙就變得很有限,人羣也隨著那隊伍的前進而慢慢的涌動。
滄黎十分不習慣於這樣的擁擠,忍不住就皺起眉來,只幸好身前與他貼身相抵的是蔣仲谷,否則只怕他早就施個障眼法獨自飛走了。
這迎親的隊伍相當的浩大,鼓樂齊鳴,望不見頭尾,等前面禮樂的部分過去,人們對後面跟著的,高頭大馬上的新郎官和羞澀端坐在花車上的新娘子早就好奇得踮腳期盼了。
屏江縣裡還從來沒有過這樣聲勢浩大的娶親陣勢。
連蔣仲谷也忍不住要探出頭去,想看看那新郎官到底是什麼樣的才貌。
只可惜面前的人實在太多了,遠望過去也只看得見新郎官那大紅的吉服而已,別說樣貌,便是他胸前的紅花也看得不分明。
蔣仲谷踮了半天的腳,這時候小腿都酸了,看見的東西還沒有聽前面的人議論的多,也就放棄了,只是多少還是有點失落。
他並不是真的有多好奇那新郎官到底是何許人,只是莫名的羨慕那騎在馬上的感覺。
說起來他與滄黎也耳鬢廝磨的生活了好一陣子,論親密程度的話半點也不會輸給這些成了親的人,他心裡對於滄黎的感情甚至比那些連面都沒見過的夫妻強上百倍。
只是,他心裡卻總是覺得好像欠缺了一點兒什麼。
從前他還只是感覺,說不清楚也說不上來。
現在卻明白了。
他們那樣自然而然的在一起,卻還未曾拜過天地。
在蔣仲谷的心中,儘管那儀式代表不了他想成爲滄黎重要的人的心情,但至少,能表達他要“娶”滄黎的鄭重的、嚴肅的態度。
只有拜過了天地,他們才能算是合情合理的在一起。
也只有拜過了天地,他才能算是當真娶到了滄黎,才能安心。
但這樣小糾結的的心情,他很難說得出口,咬著下嘴脣眼巴巴看著娶親的隊伍就那麼遠遠的在他前面過去了,他不但分享不到喜氣,連可供他在心裡幻想一下的實在景象也沒看見多少,忍不住嘆了口氣。
前面吹吹打打的聲音已經越來越遠,但人羣還在不時的傳出些驚歎來。
原來是新娘家裡的陪嫁實在豐厚,花車後面跟著的陪嫁隊伍就百十來人,雕花的大箱一個接著一個,擡得人臉頰淌汗。
“這是誰家府上的千金啊!這樣的排場!哎呦呦!皇帝嫁女兒也就這樣了吧!”
前面不知什麼人嘖嘖感嘆,說的誇張了點,但大家仍是認同。
即便州府富庶,能出得了這樣嫁妝的人家也是屈指可數的,更何況,那騎在棗紅大馬上的新郎據說還是新科的二甲頭名,州府近十年來最好的名次,他日前程自不必說。
這樣郎才女貌的佳話瞬間就成了這街頭巷尾的談資,竟比這廟會都更吸引人了。
蔣仲谷滿臉豔羨,拉著滄黎的手在人羣裡走走停停的,不論誰說,都會駐足聽上一會兒。
滄黎在被擠得習慣了之後就忍不住好笑。
一般會幻想成親的人,不是待字閨中的女兒家便是那些自覺有些才情的公子哥,像蔣仲谷這樣的道長還會感興趣的,大概再也找不出來第二個了吧。
“怎麼,你好像很好奇。”終於坐在茶攤休息的時候,滄黎問。
蔣仲谷捧著茶碗的手頓了一下,而後就是差不多想要縮到茶碗後面躲起來的心情了。
他一時嚮往,都忘了跟著自己的是個無所不知的仙君。
那藏在心底裡,想要將仙君“娶”回家的冒犯想法讓他立刻就紅了臉,囁喏著,不敢看滄黎。
仙君倒是不計較。
難得蔣仲谷今日心情不錯,對於他莫名其妙的好奇一個陌生人的親事也就不多去追問了,安安靜靜喝完了壺裡的茶水,道:“你若是真想看,咱們也許還能追的上。不過……”他指了指那些小木馬、小帽子的一堆東西接著笑道:“拿著這些東西可走不快,沒等追上你就得累慘了。”
說完就要將那些東西都裝進錢袋子裡,蔣仲谷卻是驚了一下,忙按住了滄黎的手:“不不不!我揹著也不累,不能隨意用法力的!你怎麼都忘了!”
儘管語氣因爲著急而顯得有點不夠恭敬,但蔣仲谷也沒法顧忌那麼多了。
滄黎看著他那小心謹慎的認真神情,心裡突然就微微的發酸,那種感覺讓他覺得難受,隔了好一會兒才伸手將那些東西都裝進錢袋子裡,輕聲唸了一句:“……傻瓜……”而後在蔣仲谷滿臉驚怕的神情裡柔聲解釋道:“這麼一點小事不會被發現的……你不用這麼擔心。”
蔣仲谷卻還是有些疑慮,但他一向習慣了相信滄黎,他的話就像是一顆定心丸,慢慢放鬆下來的時候蔣仲谷也覺得可能是自己太過緊張了,滄黎對他這麼好當然是不會騙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