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君這一句類似情話的承諾就像一根細小的釘, 不偏不倚,正正好好釘在鋤藥心中最柔軟的那一處。忍不住心中一酸,神情在那一瞬幾乎控制不住, 忙低頭掩飾, 好在滄黎並未回頭。
“對了, 你怎麼知道, 我身上有金葫蘆?”鋤藥整理了情緒, 想起這事就問了。
那金葫蘆還是歷劫時滄黎特意□□贏來送給蔣仲谷的東西,那時他一直都帶在身上,後來更是費了好一番周折纔在石爐山的一堆枯木底下找出來的。
這事除了靜虛元君並沒有第三個人知道, 今日被滄黎說了正中,不禁也好奇起來, 不知滄黎是什麼時候看見了這金葫蘆的。
“……早就看到了。”滄黎面色有些不自然, 過了一會兒在鋤藥殷切的目光裡終是說:“上一次打傷你的時候……”
這事他現(xiàn)在一點也不想提, 實在是因爲他後悔得不得了,如果他能再多點細心和耐心, 就應該早早的發(fā)現(xiàn)鋤藥的那些行爲都是做給他看的戲,也就不至於親手傷了他。
不但讓鋤藥斷了兩根仙骨,生了病,還生生是讓他這位火神後人的智慧也降了一個臺階。
鋤藥想了一會兒,卻沒頭緒, 並不記得那時他是怎麼就將這個一直藏在衣服裡的金葫蘆露出來的, 又問:“我怎麼不記得顯露出來過?”
“……你當時正發(fā)著熱, 糊塗著呢!我也只是看見了那葫蘆上的紅線和半截金葫蘆而已。”
鋤藥點點頭, 哦了一聲。
難怪他這麼費力演的一出好戲會突然就被滄黎識破。
不用想也該知道的事。哪有真討厭一個人的時候還會貼身帶著那人送的東西?
這真是自己疏漏了。只是, 也不能完全怪他,他找回這金葫蘆不容易, 自是放在哪裡都覺得不妥,只有戴在胸前才踏實,合該這就是他們的命數(shù)。想要改變怎能那麼容易!
“你又是如何找回來的?”滄黎回頭問:“我聽說當時那裡的一切都毀了,你又現(xiàn)了真身……”
鋤藥吱唔了一下,然後含混道:“也不難,我來的早,又總是在石爐山轉(zhuǎn),只要我有心尋找自然是能找到的。”
待滄黎再要仔細去問,鋤藥伸手一指,說:“土地廟……到了。”
和他們想象中的樣子比起來,現(xiàn)實狀況更糟糕。
眼前的土地廟破敗失修,那一尊泥塑的土地爺差不多風化得只剩泥胎,連臉都看不清了,供桌的一條腿已經(jīng)朽的斷了一截,下面是用一塊石塊墊著,供桌上的香爐裡連香灰都所剩不多,供品更是根本就沒有。
這地方窮鄉(xiāng)僻壤,村民連自己的生活都快要顧不過來,自然也就沒有能力供養(yǎng)土地爺,能將這裡簡單打掃維持到眼前的樣子已經(jīng)不易。
這小廟也沒什麼後堂,一間瓦房放了泥像,放了供桌也就不剩什麼地方,三人若想施法換個舒服的環(huán)境睡覺,怕是很容易就被發(fā)現(xiàn)。且有陳伯在,滄黎也不好施展太過的法術(shù)。
然而,這土地廟裡連塊多餘的木板也沒有,三人你看我,我看你,想的都是這夜該怎麼過。
鋤藥抱歉的笑笑。他只想著要避忌些人,卻沒想到這地方根本是連將就也將就不了的,現(xiàn)在後悔不已,覺得剛剛還不如跟著村長回去,至少還能有個睡覺的地方。
“這下可不好辦了……”鋤藥對於這種凡間的貧苦日子是挺有經(jīng)驗的,但巧婦難爲無米之炊,他就算是想席地而眠,這春天夜裡也得有乾草鋪在地上才行,或者至少也得有乾柴能生個火。
鋤藥搓了搓手,心中正想著辦法,廟外頭卻響起腳步聲。
那聲音尚遠,但他與滄黎的耳力自不是凡人可比,陳伯還未有任何察覺,正在四周轉(zhuǎn)悠著找木柴,鋤藥和滄黎卻聽出那聲音的不對來。
腳步聲明顯是刻意放輕了的,聽起來有十幾人之多,卻絕不是村長等人去而復返。
兩人面面相覷,不知這些人昏暗夜色裡往這荒涼的土地廟來做什麼。
滄黎正要運法去看,陳伯卻抱著撿來的枯枝進來到了兩人身後:“公子,這些樹枝可堅持不了一晚……”
鋤藥按住滄黎的手,對陳伯說:“先放一邊吧,暫時不用點火。”
眼見夜就深了,溫度也降得厲害,陳伯不明白爲何鋤藥不讓他生火,但見鋤藥與滄黎臉上神色嚴肅便不多問,只將那些枯枝堆在地中間,而後就安靜的站在一旁等著。
依照那聲音判斷,那些人離這裡少說也還有兩裡地,要在他們到這裡之前離開並不成問題。滄黎往土地廟外看了看,但見東南方有一座小山,山上密林中隱約能見到些微的火光。
想是那些人也不想被人發(fā)現(xiàn),即使趕的夜路,卻也沒有多點上幾個火把。
滄黎掐指暗暗算了一算,冷冷一笑。
他們原不是十分確定那些人當真就是往這土地廟來,但這一算,卻得了個“晦夜有犯”的提示。
此刻入夜,月光晦暗不明,四周再無人家,若有來犯,自然只能是這些人。
雖然不知這些人的來路,但其實也並不難猜,無非就是些過不下去日子的跑到山上當了強盜的人。終究不過是些兇悍點的莊稼人。
兩人也實在沒有什麼好怕的,索性坐在門檻上等著,只可惜,微風涼夜卻沒有皎潔的月色好欣賞,不然的話,倒也算得上是片刻的好時光了。
滄黎:“十一個人,一匹馬。”
“……”
未聽得聲音,滄黎回頭去看身邊坐著的鋤藥,見他眉頭緊鎖、兩手抱肩,這纔想起,他斷骨未愈,現(xiàn)今還怕冷的很。現(xiàn)在正是夜裡寒氣重的時候,想是斷骨又在隱隱作痛了。
伸手拉過鋤藥的,與他十指緊扣,滄黎自掌心送了些仙力給鋤藥,見他臉色緩解了才慢慢停住。
“好點嗎?”滄黎柔聲問道。
鋤藥點點頭。
滄黎的仙力最是溫暖,那來源於火系的法力將鋤藥體內(nèi)這些時日積攢下來的寒氣都除了個乾淨,臉上也隨著那法力在他體內(nèi)運轉(zhuǎn)顯出些微紅暈來。
這會兒的功夫,那些人已經(jīng)下了山,距離土地廟當真是不遠了。
再有一炷香的時間,大約就應該到了,滄黎似乎是很期待的樣子,嘴角邊始終噙著一絲笑意。
等到那些人的聲音越來越近了,陳伯才恍然大悟,而此刻已經(jīng)來不及商量對策,急得有些焦躁不安。依他所能聽到的那一陣腳步聲,除了知道人多外,也沒有其他。可偏是人多就極爲難辦,他心中想的是,以三對多,就算滄黎會些奇門法術(shù)卻也不知能不能一下子對付這麼多的壯漢。
“大駕光臨,所爲何事?”滄黎朗聲問道。
對方明顯被滄黎的先聲奪人震了一下,隨即也不再試圖藏匿身形,倒是當真答了話:“魚兒山二當家,來與客人借些銀錢度日。”
話音落時,那喊話的人已經(jīng)一人一騎出現(xiàn)在面前的夜色中,身後跟著是個揹著大刀的人。
那人牽著馬緩緩上前,手一揮,身後的人便一字散開,正好將這土地廟的正面圍了起來。
“在下魚兒山二當家,聽說……聽聞……呸!”那人拉下臉上蒙著的一條黑巾,罵道:“酸話說不來!俺是魚兒山二當家,聽說你們手上有值錢的玩意兒,來搶了,識相的就自己交出來,省得俺費神!”
“在下魚兒山二當家,聽聞貴客路經(jīng)此處,盤資殷實,特來與貴客相商,借得一二銀錢,好幫我寨中兄弟渡過難關(guān),還請貴客不吝,免得傷了和氣,於貴客不利。”滄黎仍舊坐在門檻上,口中緩緩將這一段話說了出來。
那人一愣:“你咋知道軍師教的俺啥話?”
滄黎哈哈笑道:“我還知道,你們今夜一定是要空手而回的了!”
那人聽滄黎將下山前軍師教他的那一大串拗口的話都說了出來還十分佩服,但聽得後面一句挑釁無疑的話,立刻就火冒三丈:“你奶奶的,我XXX,敢耍俺!”罵完,手一揮,其餘人便將背後用粗麻包著的刀橫在身前。
陳伯本想隨意拿出一二兩銀子打發(fā)了這些惡盜,但一見這些人稍有不順意便要動刀,著實嚇了一大跳。
鋤藥倒是沒滄黎那麼好興致的逗著強盜玩,但也沒打斷的意思,看那二當家暴躁罵人看得也還挺是有趣,都忘了自己三人還在人家的包圍之中。
二當家見兩人仍是紋絲不動,毫無誠意,更是毫無懼意,氣得臉紅脖子粗,連連罵娘。
但滄黎、鋤藥兩人仍舊不動,直到有人真的將刀抽出來,明晃晃的擺在兩人眼前了,鋤藥才終於笑呵呵的從懷中將那核桃仙拿了出來。
那核桃仙都是些幾歲般大小的小娃娃,一得了施展身手的機會,自然是十分賣力,三下五除二就繳了這些人的刀,那速度快得都看不清。衆(zhòng)人都是隻覺手上一痛,下一刻刀就不見了。
二當家頓時沒了氣勢。
在他看來,這男人不知使了什麼邪術(shù),竟然不見他出手,就奪了十人的刀。更見鬼的是,那刀竟然自己長出了腳一般,晃著晃著就到了鋤藥面前。
他忙扯過身邊一人的火把再仔細看去,那刀下面卻是幾個拇指大小的小人,樣子與一般幾歲的孩童一個模樣。那些刀便是騰空了被這些小小的人兒舉著。
這詭異的情景嚇得他後背全是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