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火神後人, 不似一般修煉成仙,他即使每天都只是在自己的彤華宮中睡懶覺,修爲也比其他修煉的上仙要增長得快。
而鋤藥想要增加修爲卻是要每日刻苦修煉的, 修煉的過程自然是枯燥乏味的, 進展也十分緩慢, 想要等他完全變成原來的模樣恐怕就是再有幾百年時間也難說得很。
滄黎又嘆了口氣。
這天上地下, 即便他現如今也不比當初, 卻仍舊是火神後人,仍舊是要讓衆仙禮讓三分、敬他三分的,唯獨鋤藥除外。
滄黎搖了搖頭, 心情被那退回來的仙丹攪得有點亂,書自然是看不下去了, 索性踱著步子往外頭去了。
到得彤華宮大門時又茫然了, 也不知要去哪裡才能平復得了心裡那一股擰著難受的勁。
想了想, 倒是想起青巖來。
青巖本是老君宮裡看護丹爐的神獸,那一次私自下凡去找青樹, 儘管並沒有闖下大禍,但也有違職責,之後又因爲執意要帶著已經轉世爲兔妖的青樹回到天庭而受了玉帝懲罰,現如今還在流舟山上搬運石頭呢。
滄黎當初元神破散,自然是不知道他後來的這些事, 都是他重塑了真身之後聽度厄說的, 只是聽著青巖如何一意孤行的守著受傷的兔妖這一段就已經波瀾橫生、驚心動魄的了, 還不知度厄同別人說起自己與蔣仲谷那一段時還要怎麼添油加醋、怎麼感天動地的呢。
滄黎心裡邊盤算著哪天應該偷偷跟著度厄去聽聽, 邊駕著祥雲往流舟山去了。
流舟山離他的彤華宮有點遠, 倒是和百草仙的塗青苑挺近的。
滄黎在祥雲上遠遠就看見了那光禿禿的山頂。
流舟山山上白天烈日炎炎,晚上卻是滴水成冰, 山下則是被怒海圍繞,那海水是黑色的,處處漩渦,比及東海還要深千丈,海底關押的都是犯了天規的仙奴。
這些仙奴白日就在流舟山上搬石填海,晚上則在海底挖石堆山,周而復始的做著這樣的事。
平日裡莫說是像滄黎這樣的上仙,便是衆仙家的仙奴也是能有多遠就躲得多遠的,誰也不想沾了這裡的晦氣,彷彿是這晦氣一旦沾染上了,就要莫名觸犯天規被罰來這裡一樣。
不過滄黎沒什麼計較的,他不信這些,也不在乎這些。
守山的是伐獄官,雖也是仙族,卻是衆仙中最末等的,平日裡除了玉帝召喚,基本上很少出現在天宮中,差不多是衆仙中最沒有前途的職位了,便是弼馬溫都比這伐獄官好上不少。
是以這伐獄官也難得見到幾回上仙,以至於見了滄黎竟是有些發愣,不知是不是該請星君往自己那司衙裡去坐坐。
滄黎本也不是來找他的,自然也不在意這些,只問了青巖所在,便獨自去了。
這流舟山上白日本就炎熱,山上連一株草都見不到就更別說是遮陽的樹了。青巖只穿了一條中褲,□□著上身,整個人都如同剛從水裡撈出來的一般。
幸好滄黎是火德星君,倒也不怎麼怕熱,只微微有些細汗而已。
青巖見了滄黎沒怎麼驚訝,只躬身行了禮,而後搬了一塊稍微平整些的石頭給滄黎坐著。
滄黎想了想,看了青巖一眼,才問道:“你被罰了多少年?”
“回仙君,是五百年。”
滄黎點點頭,大概算了算,估計著再有一百來年也就能出去了。
從這裡放出去的仙奴就不能再回天庭了,一般都是直接投胎轉世了,好點兒的來世還能做回人,遭一點兒的便是花草樹木、豬狗牛羊這些,也有還能繼續修煉的,但像兔精那樣的已是不錯,若想再有機緣回到天庭卻是萬萬不能了。
“何苦糟踐自己,你們本也沒有什麼緣分,強求不來。”滄黎看著眼前的青巖,莫名的想起自己現今和百草仙的境況,生出些同病相憐的感嘆來。
青巖直直站在滄黎身邊,聽他說了這話扯著嘴角笑了一下:“強求不來也得試試,原先是我辜負了他,現在就由我來追上他,大不了也就是受點罰,再輪迴一次,若是能有幸……也許,還能和他站在一起!”
滄黎搖了搖頭。
青巖彷彿沒有看見,眼望著泛著刺眼光芒的黑水竟是幸福無比的表情:“若真是能修煉成妖,不是挺好,原本我也不過就是個仙奴而已。”
“仙奴也比妖好,至少不必每百年曆一次天劫啊!”
“天劫又怎麼了,左不過疼一點,傷一點,總能好起來,這裡……”青巖拍了拍心口道:“要是空了不更苦?”
滄黎滯了滯,下意識伸手摸了摸自己胸口的地方。
空的。
再擡頭看青巖的時候,他那張甚是醜陋的臉竟似是蒙上了一層柔光。
滄黎眼上一熱,忙收回思緒問他:“當初本君化塵之後的事到底是怎麼樣的也不甚清楚,你們是怎麼逃出來的?”
青巖抹了一把頭上的汗,見滄黎是想與他多說一會兒索性便坐在地上,想了好一會兒才緩緩將那之後的事道了出來。
萬古神焰本是世間最厲害的神器之一,所到之處儘可化成灰燼,那日只有蔣仲谷一人是穿了他送的那件天衣的,按理也只有他一個人能在神焰之下活下來,那洞中其他的人自然是要跟九尾狐一樣灰飛煙滅的,即使是仙奴玄儉和青巖也一樣。
但不知是滄黎那件天衣織成時受了滄黎心念的影響,還是當時滄黎救下蔣仲谷的執念太深,就在他的元神捧著神焰穿過九尾狐的身體的時候,蔣仲谷身上的天衣竟瞬間發出巨大的光芒,薄如蟬翼的一件天衣居然變成了如銅牆鐵壁一般的屏障,將神焰與他們分隔了開來。
穿著天衣的蔣仲谷固然是沒事,連天衣這一側的青巖、青樹和玄儉也沒受到什麼傷害。
但狐六兒或者說是九尾狐就自然是化煙消散了,而被狐六兒小心仔細藏好的辛元卻沒有像青巖這樣幸運,而是同狐六兒一起煙消雲散了。
即使那時候已經是滄黎最虛弱的時候,那萬古神焰的威力也還是遠不止如此,洞穴內個人命運各不相同,洞外方圓百里之內的植物都受了那神焰的波及,瞬間全部枯萎,土壤硬結,人也紛紛害上了熱病,轉眼間便是屍骸遍野。
那一年的石爐山簡直就是一個人間地獄。
直到現在,石爐山方圓百里內都還是寸草不生。
滄黎許久都沒有去過下界,當初他死過一次的地方現今是什麼樣子他還真沒有想過。聽了青巖這一說,才知道原來當初自己竟波及的那麼多的無辜。
若不是他執掌火神之位,又是火神祝融後人,只怕此刻早就該被推上了誅仙臺了。
說過了這些,兩人都是靜默。
再開口的時候,滄黎表情淡淡的,語氣裡卻有點藏不住的在意:“我聽說仲谷並沒有當即就化出真身,後來卻傷了元神不能歸位又是怎麼回事?”
青巖想了想搖頭道:“我也記不清了,當時只留心受傷的青樹了……”又想了一下接著道:“似乎是用了大法力,元神耗損得厲害……”
“大法力?”滄黎猛的回頭看著青巖:“你是說他當時已經恢復了真身?”
蔣仲谷是一介凡人,即使再用法力也不過是耗些精力和修爲,根本就沒有元神可傷,且他肉體凡胎也沒有那樣大的法力來調動真身元神,只有恢復了他百草仙的身份纔是能做到的。
能讓百草仙捨得元神都要用的大法力……
滄黎無奈的笑了笑,胸中又是填了不少苦澀滋味。
百草仙司掌世間百草,自己那萬古神焰當時只毀了石爐山百里範圍想來除了是自己那時已近燈枯之外更是有百草仙舍了真身元神也用法維護有些關係。
他舍了自己都要爲蔣仲谷保住的真身,在那人眼裡還不及世間百草的命來得珍貴!
越是想著越是氣悶,滄黎在那烈日之下居然半點暖意也無。
這該就是他的劫數,他從前只當真心是個玩意兒,從未當真,現如今也輪到人將他的真心當成個玩意兒的不在意了。
“呵呵……哈哈哈……”滄黎想著那時蔣仲谷心中對百草生靈的憐憫之情竟是忍不住的就笑起來。
是他自己忘記了,蔣仲谷原本就是一副善良柔軟的心腸,即便當時恢復成了百草仙想來也不可能立刻就像現在這樣冷心冷面的。
“……仙君……”青巖擡頭正看見逆光中滄黎的一張笑臉。
那是他從未見過的一張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