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仲煊,凌仲煊,你快來……
丘宛晴在心裡呼喊著,一面撐著沉重的眼皮。好睏好睏,有個聲音似乎在告訴她,只要眼睛一閉,睡著了就解脫了。
丘宛晴的眼睛緩緩閉上。
“大懶豬,你還睡?!绷柚凫拥穆曇魪哪X海深處傳來。丘宛晴一陣霹靂,眼睛一下子睜開了。
環(huán)顧四周,還是黑黑的、冷冷的,只有一箱箱的魚乾和她丘宛晴。
一定是幻聽了。凌仲煊何曾溫柔地叫過她“大懶豬”。
丘宛晴的眼皮又緩緩地塌下,意識又迷糊過去。
她看到了一片蒼茫的白色,兩個人影隱匿其中,模糊看不真切。
水,有水的聲音。像是在下雨,又像是花灑在噴水。
“阿煊,明明水那麼冷,牆也那麼冷,你的身體卻熱得像團火?!?
丘宛晴皺著眉,腦袋裡不知道哪裡冒出個女人的聲音。
她搖著頭,彷彿要擺脫這個聲音。
“凌仲煊,啊……”女人驚呼的聲音彷彿被什麼堵住了,戛然而止。
濃重的喘息聲充斥腦海。
疼,疼,頭疼了起來。可聲音還在繼續(xù)。
漸漸地,丘宛晴看清了那兩副面孔。一個分明是婉轉(zhuǎn)嬌吟的自己,而另一個是忘我地馳騁的凌仲煊。
天啊!都什麼時候了!她居然在做***!
丘宛晴努力地掙扎著要睜開眼睛,但眼皮彷彿有了千斤的重量,愣憑她如何使勁地?fù)伍_,就是一動不動。
幻境在拉著她一步步往下沉淪。
“阿煊,阿煊,你快來,這裡好多好吃的!”一手拿著一支魚丸的女孩不住興奮,盯著攤子兩眼放光。扭頭一看,男友還在那邊慢吞吞走著,不禁嘟起嘴巴,表示不滿。
沿江的街道兩邊,盡是小吃攤子。紅黃交錯的燈光,四處滿溢的香氣,人來人往卻悠閒的感覺,讓那衣衫瀟灑的男子,露出了寵溺的微笑。
看了這笑,女孩突然一下子愣住了。半含在嘴裡的魚丸一下子滾到了地上。
“阿煊……”
江面上隱隱飄來了船歌……
這一幕,讓丘宛晴也笑了,心裡不知怎麼地漫出幸福的感覺。
那樣的笑容,真的可以從凌仲煊臉上看見嗎?溫柔的、寵溺的,彷彿全世界的幸福都給了他。和凌仲煊一起平凡地走在煙火之中的感覺,讓她有些捨不得醒來了。
就這樣睡下去也挺好……
丘宛晴準(zhǔn)備安心地閉上眼睛,不再掙扎。
可就在這時,氣密門突然一下子被粗暴地拉開了,光線放肆地透了進(jìn)來。
凌仲煊鐵青著臉色,出現(xiàn)在門口,眼裡都是血紅的絲。
他三下五除二踢開泡沫箱子,裡面露出了臉色烏黑、雙眼緊閉的丘宛晴。她眼角的淚已經(jīng)結(jié)了霜。
心彷彿被狠狠撕開了一道裂縫,凌仲煊碧色的眸子裡堆滿了痛心。
“快!備船!”凌仲煊對著旁邊不知所措的餘管家吼叫著。然後他一把抱起丘宛晴冰冷的身軀,把她放置到門外才推來的牀上。
層層棉被裹住了丘宛晴瘦弱的身軀,但她仍舊一副黑紫的臉色,沒有一點活人的氣息。已經(jīng)有僕人忍不住哭了起來,啜泣的聲音讓氣氛更加悲慼。
“丘宛晴,你不能死。”凌仲煊深吸一口氣,對著她的嘴親了下去。
他在給她做急救的人工呼吸。
“丘宛晴,你不能死?!彼说诙跉?,繼續(xù)同樣的程序。
第三口、第四口……
凌仲煊堅持著,一遍一遍把生的氣息傳給丘宛晴。
但這還不夠,丘宛晴的體溫還是偏低。凌仲煊乾脆把自己的上衣全部脫掉,再把丘宛晴緊緊地攬在懷裡,用自己的體溫去溫暖那冰冷的身軀。
“少爺,船來了?!别N管家話音未落,凌仲煊就抱起丘宛晴快速往碼頭奔去。
餘管家在背後追著,一面說:“少爺,你還沒換鞋……”
可凌仲煊已經(jīng)什麼都聽不見了,餘管家追著追著也實在追不上,好停下來。
這還是她第一次看到凌仲煊那副樣子,連對安宇寧都不曾有過的緊張與焦急,好像下一秒世界就要末日,陽光就要失去。
連開船的師傅都感受到了凌少爺冷靜外表下翻滾的急切,第一次全程把油門踩盡,把船開得飛快,快得連魚都能夠驚起。
a市最大最權(quán)威的仁愛醫(yī)院裡,樑羽還在趁著休息的間隙打瞌睡。突然電話一響,凌仲煊的聲音隔著電話迫近,他就知道大事不妙了。一面忙組織最優(yōu)秀的醫(yī)療資源,一面打電話催著救護(hù)車趕緊把人接回來。
丘宛晴被推進(jìn)急救室之前,樑羽拍了拍凌仲煊的肩膀,說:“我會盡力?!?
凌仲煊緊抿著薄脣,彷彿極力在忍耐著什麼,他點了點頭,而聲音已經(jīng)有些沙?。骸鞍萦毩恕!?
那綠得如一汪清泉的眼裡,流轉(zhuǎn)著血紅的顏色。
凌仲煊靜靜坐著,看著手腕上的表一秒鐘一秒鐘的流逝。
十分鐘……二十分鐘……一個小時……
急救室的燈還亮著,她的生死仍舊未卜,每一秒都是煎熬。
醫(yī)院裡靜悄悄的,旁邊坐著一個沉默的男人,偶爾有人輕手輕腳地從面前走過。這場面,沒有江湖廝殺的激烈,卻比之來得壓抑。
“喝點吧?!币恢痹谂赃叧聊哪腥苏f話了,遞給凌仲煊一杯咖啡。
見凌仲煊遲疑著,他補充:“這時候心一定涼透了,喝點熱的東西會比較好受?!?
是啊,涼透了。
凌仲煊接過咖啡,點頭致謝??上В@咖啡下肚,實在難喝。
“很多人都知道一個道理,擁有的時候不好好珍惜,失去了才追悔莫及?!蹦腥寺誀?wèi)自嘲地說著,“可惜,大多數(shù)人也僅僅是知道而已,到真正失去了時候才意識到,竟然是一語成讖?!?
人在等待、在心慌的時候,總是希望能夠說話,無論有沒有人陪,只希望通過說話,把心裡的焦急都吐出去。
“平時很多時候覺得她煩,覺得她怎麼總有說不完的話,有時候真恨不得拿塊布塞住她的大嘴??傻人嬲察o下來,並且有可能永遠(yuǎn)都不會跟你說話的時候,才覺得她的絮叨也是一種奢侈。”
凌仲煊幽幽喝著難喝的咖啡,男人的話一點一滴進(jìn)入他的心裡。
“你說,女人怎麼那麼厲害呢?用吵吵鬧鬧塞滿了男人的腦子,用可口的菜慣壞了男人的胃,把男人的生活打理得井井有條,用生活中每一個細(xì)小的習(xí)慣綁緊了男人,讓他再也離不開?!?
凌仲煊低著頭,心情愈來愈灰暗。
不一會,一個醫(yī)生出來了,凌仲煊和那男人同時迎了上去。
醫(yī)生問:“誰是許美珍的家屬?”
“我是,她怎麼樣了?”那男人緊張地問。
醫(yī)生看了他幾秒,然後搖了搖頭……
突然間,那男人就崩潰了。眼淚如開了閘,一瞬間就涌了出來。醫(yī)生絮絮叨叨地跟他說著辦後事的程序,可他只搖著頭,哭著?;诤抟幌伦觼褲M了整張臉。
凌仲煊很想安慰他,可卻發(fā)現(xiàn)一切言語都是蒼白的。
擡頭看著手術(shù)室的燈,還紅得刺眼,他不禁擔(dān)心,如果命運和那男人一樣,他會不會像個孩子一樣,倒在地上嚎啕大哭。
那男人哭得腳軟,被護(hù)士扶走了。
凌仲煊回到凳子上坐著等,想喝一口咖啡,卻發(fā)現(xiàn),咖啡也涼了。
他閉著眼,在一片光亮裡,丘宛晴嫣然的笑容是那麼清晰,彷彿伸手就能觸到。
原來,他已經(jīng)習(xí)慣了她的笑容。
不知道又過了多久。
“仲煊?!睒庞饛募本仁易叱鰜恚c在椅子上坐著的凌仲煊對視。
當(dāng)焦急到極致的時候,人反而能麻木得冷靜了。
“她……”凌仲煊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嗓子乾澀得說不出話來。
“沒事了?!睒庞瘘c了點頭。
呆愣了一兩秒,凌仲煊把仰頭靠在椅背上,手臂遮上了眼睛。
長呼一口氣,他整個人都放鬆了下來,心裡閃過幾千幾萬個念頭。
“但她需要留院觀察?!睒庞鹱诹柚凫由磉?,問:“她以前是不是出過重大事故?”
凌仲煊擡起頭,疑惑:“怎麼了?”
“通過全身檢查,我發(fā)現(xiàn)她好幾處的骨骼都曾經(jīng)遭受重創(chuàng)。而且,腦部也有些問題,只是我不是腦部的專家,目前說不清楚是什麼問題?!?
“她睡過釘板,手腕曾被我捏斷,而且發(fā)過高燒。”凌仲煊說著,樑羽瞪大了眼睛。
“你……”樑羽氣得想把他教訓(xùn)一頓,可一看他懊悔的神色,又心軟了,只說:“真該把你抓緊監(jiān)獄?!?
“幫她詳細(xì)檢查一遍吧,我不希望她再出意外。”
“不用你說我也會,而且肯定用最先進(jìn)的技術(shù)、用最貴的藥,窮死你。”樑羽說完,一下子站起來就要走。
“你去看看她吧。那麼好的孩子,便宜你了!”樑羽“哼”地一扭頭,氣呼呼地走了。
凌仲煊苦笑,接著慢慢踱進(jìn)了丘宛晴的病房。
丘宛晴安靜地睡著,旁邊的儀器有規(guī)律地運作,顯示著她穩(wěn)定的身體狀況。
從前和以後都變得不重要了,他如今只想珍惜現(xiàn)在。
看著她蒼白如紙的臉色,凌仲煊輕輕擡起了她的手背,深深地吻了上去。
很慶幸,陽光並沒有拋棄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