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戲辛辛苦苦地演了這麼久,爲得不就是這句話麼!若皇帝來了,見到憫郡王的慘象,自然會極疼惜,還少不得要將惠妃叫過來,其中再做一些推波助瀾,這惠妃……宸妃當即氣惱,道:“近日政務繁忙,皇上怎有閒暇來此!本宮看憫郡王沒什麼要緊,無需回稟聖上。”
她這話得並沒有底氣。按照趙御醫所的,憫郡王病危,當然應當通稟皇帝。宸妃她想將事情壓下來,也是不容易。畢竟還有皇后在呢。
“皇上那邊,自然會派人去通稟。”江心月淡淡道:“不過,皇上很可能正召見著哪位大人,所以你們要等等了。”她朝玉紅耳語了幾句,便見玉紅急急地跑了出去。
兩個嬤嬤見蓮德妃如此,不禁有些意外,然下一刻她們便反應過來——蓮德妃嘴上著去請皇上,可鬼知道剛剛那宮女跑出去是做什麼去了!
然而她們也一點法子都沒有,總不能不相信蓮德妃吧?然江心月這邊仍是處於劣勢,若她們兩個和這個趙御醫一直堅持下去,鬧得久了皇上想不知道都難。她還沒有那個通天的本事封鎖這種消息。
場面僵持著,兩個嬤嬤繼續嚎啕大哭,趙御醫繼續磕頭請罪。江心月不由覺得煩膩,起身朝外殿而去。
宸妃滯後一步,卻是頓了腳步道:“擅長兒科的御醫只有你一人麼?既然你你無能爲力,那就多傳召幾位御醫來此吧。”
“娘娘,今日皇后娘娘頭風發作,內醫院此時除了微臣,已經沒有得閒的御醫……”
趙御醫此言一出又惹得宸妃憤然無比,然她卻丁點法子都沒有,只能不住地發著火氣道:“皇后娘娘多麼嬌貴的身子,頭風發作要請那麼些御醫去診治!這病得也真是時候!”
“宸妃,你性子太直,還是收斂些吧。皇后是爲國母,這樣做理所應當。”江心月忍著火氣,悶悶地道。
宸妃也是無力。她再如何掌宮權,最大的權柄仍在皇后手中。她只好隨江心月至外殿靜候。
然不約片刻,玉紅就已然急急地奔將回來,她竭力穩著神色地朝江心月耳語了幾句。
她,咱麼在重華宮的那顆棋子,被掌事紅琴姑姑亂棍打死了。
還有,紅琴姑姑此時正往龍吟殿那邊去。
江心月聽完就慌亂了。她是真的很慌,因爲她知紅琴明明是宸妃的人手。因著拓跋一族與姚家的紛爭尖銳,宸妃從進宮起就防範著惠妃,有紅琴在,重華宮的人被管束地甚嚴,惠妃與憫郡王及身側的一衆宮人都死死地守著規矩,不得踏出重華宮一步,每日吃齋唸佛。惠妃一衆不得出來,掌事紅琴卻是可隨意出入的,她此時去請皇上……
她要稟報的事情,定然是——憫郡王不見了,求皇上滿宮搜尋。
她如今是在爲惠妃效犬馬之勞了。
然江心月的定性極好,面上絲毫未有波瀾,一雙妙目仍然平靜如秋日中的雲夢湖水。她聽完玉紅所,輕緩而自然地流淌出一抹笑意對宸妃道:“這事還可拖延一會。柔容華和涵才人兩個已經在拖住皇上了。”
宸妃當即也笑了,道:“你的法子倒是靈巧。”
然而江心月隨即卻再次與玉紅耳語。玉紅聽後,也再次跑了出去。
她偷眼瞧著宸妃。宸妃在微末枝節上的洞察力果真不如江心月。她並未因玉紅的再次出殿而感到異樣。
江心月只安靜而嫺雅地坐著,面上在極短的瞬間,透出一絲詭異的冷笑。
宸妃,你很喜歡這協理六宮之權呵……不過,本宮也很喜歡。
天色將近黃昏。遠處那一抹紫金輝煌的霞光已漸漸從重疊的山巒中透出,顏色愈加美豔,紅日懸在山頭,落日之美令人驚歎,然此時四周圍的溫度卻緩緩地涼了下來。
江心月有些冷,遂命叩下了窗欄。她不經意間有些急切地望向殿門的方向。
宸妃則依舊惱怒地盯著殿內的一衆折騰胡鬧的人。她時不時回過頭對江心月道:“這還有什麼法子麼?這麼下去,就算我掌宮權,也是不敢再壓下事端,皇后少不得要抓我們的把柄呢……”
然而江心月卻柔和地朝她一笑,道:“是啊。憫郡王病重瞞而不報,這是個不的罪名呢,宸妃。”
宸妃有些驚異與她詭異的話。然下一刻,從殿門外卻急惶惶地闖進一個明黃色的身影,他高聲快語地道:“熙兒在裡面麼?他如今怎樣了……”
宸妃霎時驚愕,她與江心月均倉促地行了禮,跟在皇帝身後進內殿去。兩個嬤嬤與趙御醫見了皇帝,如同沙漠中飢渴難耐的人見了一泓甘泉,三人手腳並用地爬到皇帝面前哭求道:“皇上,您總算是來了,郡王性命堪憂啊……”
皇帝身後的劉院使已經趕至憫郡王的牀榻前。皇帝聽了趙御醫的稟報更爲憂慮,不禁奔過去探看憫郡王。憫郡王此時的病癥卻比之前嚴重得多,他口中也再次往外吐出白沫。
宸妃已經且驚且懼不知所措,麻木地立在皇帝身側,低頭不語。江心月一見憫郡王的樣子卻是憤懣,她猛地往兩個嬤嬤那裡怒視而去,果然有一個嬤嬤緊緊蹙眉,神色閃爍。
她們應當是憫郡王最親近的人,當然很疼愛他。然而……然而爲了惠妃的大計,她們也不得不讓憫郡王吃些苦頭了。
江心月緩緩閉目,無聲地嘆息著。這些年,重華宮裡的惠妃對她唯一的癡傻兒費盡了心血。憫郡王無知不懂事,即使三四歲了也不會話,連將喂到嘴邊的飯嚥下都無法做好,平日嘔吐或玩鬧更是將全身染滿污穢。然而惠妃十分盡心,幾個姚家選出的醫女片刻不離地守在重華宮,她則日夜親自照料憫郡王,日日晨起求佛祈福。
但爲了走出重華宮,她沒有法子,終於拿了她最要緊的骨肉來利用了。
皇帝在焦急過後,顯然十分惱怒,回頭對著宸妃厲喝道:“熙兒這個樣子,你爲何要瞞報!若不是德妃遣宮女過去傳了話,朕還不知朕的骨肉生死未卜!”
宸妃倏地大驚,她不可置信地看著旁側的江心月,然後,她驚恐愕然的目色逐漸變得狠厲,最後終於連那抹狠厲都被隱去,只餘滿滿的死灰一般的沉寂黯然。
江心月迴應她的,依舊是柔和而溫婉的淺笑。
宸妃長長一嘆,微閉了目緩緩跪下,卻仍是不甘心地道:“臣妾冤枉。”
“皇上,宸妃的事先放一放吧,此時憫郡王要緊。”江心月在側柔柔地勸道。
皇帝一手握住了她,喟嘆一聲:“只有心月你會救助熙兒。”他繼而朝宸妃一指道:“你給朕去殿外跪著,聽候發落。”
宸妃突地挺直了上身,急急道:“皇上!蓮德妃她也是……她……”
“宸妃,你慌亂之下連規矩也忘了麼?你對本宮怎不用敬語?本宮還道是你掌宮權,最重禮法規矩的。”江心月打斷了她,又朝皇帝道:“宸妃這個樣子,恐哭鬧起來擾了憫郡王。”
皇帝點頭。旁側已有御前的宮人不顧宸妃的身份,將她拖拽了下去。
而宸妃聽了江心月最後一句話,反而怕“擾了憫郡王”,果真不敢再鬧了。
江心月看著她狼狽而無力反擊的樣子,終於從脣角噙出一抹暢快的冷笑。宸妃,連自個的棋子都無法掌控好,如今的下場只能怪自個了。
而惠妃……江心月沒有想到,她隱居重華宮不問世事,竟還有這等的本事,連宸妃的人都收爲己用。紅琴去請皇上的時候,江心月江心月已經來不及派人去阻攔,便知無力扭轉局勢,只能順了惠妃的心意了。今日她栽在了惠妃和皇后手裡,但好歹她拉下來一個宸妃,也算不得敗落。輸得最慘的,只有宸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