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捐資的舉動是有些激進了,她這樣做固然可以博取賢明,也是復寵的機會,然代價便是會得罪許多的人。江心月此時看著她,眉眼中倒透出幾分不加掩飾的諷刺,彷彿在嘲笑她失寵後爲了復寵的狼狽。
然皇后很聰明地說“此事是惠妃的主意”,一則給了惠妃功勞,二則將衆妃的怨恨分給了惠妃。她自是名雲嵐好好地收著了,對江心月笑道:“你一貫是識大體的,不辜負本宮賞識你。”
“賞識”二字在江心月聽來倒有些像“對付”。也是,只有她江心月才配做上官皇后的對手。她謙遜地道一聲“理當如此”,又朝惠妃道:
“惠妃也懂得憂國憂民了。本宮剛進宮那會兒,惠妃的名頭不太好,不過如今也都好了。本宮與皇后娘娘都十分欣慰,定然會稟報與皇上,爲你請功的。”
這話說得不留情面,惠妃臉的驟然一沉,方纔的喜笑之色半點都不見了。“名頭不太好”,說得自然是惠妃數年前跋扈張揚,在宮內橫行。今兒鳳昭宮殿內的人很多,衆妃不論品階高低都被傳召來了,江心月的話說完,殿內就有抑制不住的竊笑聲。顯然一些人對惠妃有私仇,還有些人對惠妃今日這個“好主意”十分不滿。
皇后輕咳一聲,殿內便再無人敢竊笑了。眼見皇后與蓮德妃均捐出了貴重之物,餘下的妃妾們紛紛脫簪或卸下手上的指環等物,無人敢糊弄。片刻後,皇后掃一眼衆人道:
“宸嬪今日怎麼未到?”
旁側一個首領模樣的內監回話道:“娘娘,宸嬪剛解了禁足,身子卻病了。方纔有關雎宮的人來告假了。”
皇后“哦”了一聲,眉頭卻皺得更緊,顯然是想趁此機會對宸嬪發難。然不一會兒,便從殿外進來幾名宮女,打頭的宮女手上的托盤內放著一柄墨綠色的短匕,對皇后下拜道:
“宸嬪娘娘得知了鳳昭宮這兒的事,特命奴婢等奉上此物。”
早有人捧了短匕呈給皇后。皇后見著刀劍一類的東西先是有些畏懼地一縮,看清之後才發現不過是一支未開刃的玉匕,是裝飾之用。只是那玉不是凡品,不但顏色老舊厚重,且上頭有細碎的紋理,有些歷史沉澱的意味。
賢妃正坐在皇后的右下首第一位,她有些驚異地瞧著玉匕,道:“這東西……莫非是千年前夏國國君的珍寶‘青剛’?”
進獻玉匕的宮女穩聲答道:“賢妃娘娘博學,此物正是‘青剛’。我家主子喜好收藏玉匕一類的東西,這一件是北域進貢而來的,皇上當時特賞賜給了我家主子。”
“既是如此,宸嬪也是費了心思的。”皇后稱讚道。她的面色透著不悅,今兒想找宸嬪的錯處是沒法子了。
她心裡惋惜,且有些隱隱的憂慮——昔日拓拔氏盛寵歷歷在目,雖然皇帝寵愛她是有很多目的的……然如今拓拔將軍馳騁沙城,宸嬪給放了出來,日後的隆寵也指日可待。
她雖然心裡不快,然表面是不肯落人話柄的。她又誇讚了宸嬪幾句,關切道:“宸嬪的身子一向很好,怎麼說病就病了?是否是冬日裡受了寒?”
“謝娘娘關懷,”那宮女拜謝道:“確實是受了寒,調養幾日就會好。”
然旁側卻有嬪妃吃吃一笑,正是與宸嬪結下樑子的安貴人:“受寒?嬪妾卻聽聞宸嬪娘娘是心緒鬱結致病的啊!想是娘娘太久未見到皇上了吧。”
“妹妹這話錯了,宸嬪娘娘才解了禁足出來,理當是欣喜纔對,心裡再思念皇上,不也馬上能見著了麼?”另一位妃妾喜笑著道。
“啊呀,說得也是。不過……嬪妾的確聽聞是宸嬪娘娘心緒不寧。那麼……應該是宸嬪娘娘突然受了解禁的恩典,心緒波動地太厲害吧。”安貴人掩著帕子竊笑道。
這二人一唱一和,將並未在場的宸嬪好生奚落了一番。宸嬪雖然放出來了,然她那禁足降位可是滿宮的笑柄。另很多嬪妃都與她不和,她們此時也是看著宸嬪提前解了禁足,心裡極爲不快纔出言諷刺。
那個關雎宮的宮女滿面憤然之色,卻一句話都不敢頂撞。皇后見幾人放肆,不成體統,呵斥了幾句止住她們的嘴。
皇后面上在斥責她們,眼底的快意卻是難以掩飾的。宸嬪樹敵頗多,而這一切均是皇帝的功勞,不能不說是個諷刺。
關雎宮的宮人們很快便退下。雲嵐等幾個宮女繼續依次至每位嬪妃面前,請她們捐物。
待到午膳時分,托盤內的物件已經堆得如小山一般,其中金玉髮飾,配飾,名品珍玩不計其數。皇后大悅,賞衆人與鳳昭宮內進午膳。
江心月索然無味地往口裡送了一勺西湖甲魚白玉羹,聽近旁的幾位嬪妃抱怨著:“本宮的一隻羊脂玉雙衡鑲南珠的玉佩,竟只換了一道午膳?!皇后真打得好算盤,她自個兒倒是博了賢名,還提起長孫皇后……”
此時的殿內是怨聲載道的,然皇后今日寬容,即使聽到了也裝作未聽到。她舉了金樽向衆妃道:“今日多虧了姐妹們慷慨解囊。本宮定會奏請皇上,皇上也會嘉獎衆位姐妹們。”
江心月心裡冷笑,嘉獎?真正得到嘉獎的只能是皇后與惠妃,其餘的人……滿宮幾十位妃妾,怎麼嘉獎?
皇后接著淡笑道:“怎麼說這是惠妃給本宮的進言。本宮看,惠妃頗有些看顧大局的才能,處事也極巧妙。”
看顧……大局?江心月聽著這話,突地有些發愣。
然此時,另有一嬪妃從席間起身,朝皇后道:“娘娘,惠妃娘娘也曾掌宮,若說看顧大局,處事有方,惠妃娘娘自然是擔得起的。”
“哦?惠妃也曾掌宮?”皇后聽著她的話,突地笑了,道:“是本宮忘了。幾年前,孝貞懿皇后在位時,惠妃的確曾協理宮務。”
那起身向皇后進言的妃妾,正是澹臺瑤儀。江心月此時已全然明白,五指均在袖中狠狠一縮,滿面冷冽地看向殿內的皇后,惠妃,澹臺氏三人。
“娘娘,如何是好?”她身側服侍的菊香也有些急了。
江心月沒有說話。皇后與惠妃是選了好時機,前線戰亂,皇帝已經給了宸嬪恩典,給惠妃恩典也是理所應當。而她們二人領著衆妃捐資捐物以充盈國庫,這樣的事,明德帝定是會大力讚賞的。
她有些頭痛地扶了額,低低道:“爲何本宮就沒早些想出這個好主意呢?本宮的腦子倒沒有惠妃靈巧,竟讓她搶了功……”
待午膳用好,皇后已命人將一應物件盡數送往乾清宮交由皇帝過目。衆妃也均被遣回了各自宮裡。
江心月扶著菊香,緩慢地踏上肩輿。她此時只在不住地想法子,她好不容易將宮權從宸嬪手裡搶回來,可不能拱手送給惠妃。
方命回宮,便從後頭跟來了嘈嘈切切的腳步聲,幾個鳳昭宮的內監小跑至她的肩輿底下,道:“蓮德妃娘娘留步……”
江心月問了幾句方問清楚了,原是冷宮裡的戚氏歿了,剛有宮人將消息稟給了皇后。她對戚氏半分憐憫也沒有,倒有些厭惡。她揮手道:“戚氏罪婦,歿了就歿了,冷宮不是有掌事處理麼。”
“娘娘,您還是下攆吧,皇后娘娘在殿內等著與您商議呢。”內監堅持道。
江心月疑惑地進了內殿,卻見方纔還掛著溫婉笑意的皇后此時卻滿面憤然。她向江心月道:“戚氏是被毒殺而死的。雖然罪婦之死是小事,然毒殺……這宮裡頭,即使是冷宮也不可濫殺!”
江心月身子一震,她不僅吃驚於戚氏的死因,更吃驚的是皇后的言行。皇后並沒什麼仁慈之心,也從未關心過冷宮裡每日被濫殺的人。因冷宮那地方的殘酷,時常有因爭搶食物而被毆打致死的事,皇后從來懶得過問。
江心月雖不解,仍是守著自己的職責問道:“娘娘,毒殺可是確認了的?可有什麼兇手的線索麼?”
“自然是確認了,已查明戚氏的吃食裡被放了砒霜。”皇后面色冷冽道:“戚氏好歹是產下過皇嗣的人,她受毒害本宮不能不理。”
此話江心月更覺得好笑,皇后何時對戚氏這般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