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心月低頭思忖著,半晌才道:“那衣衫……皇后娘娘也的確粗心,身爲母后,大皇子的衣衫線鬆了也不知麼?”
“這……總之皇上是在怒斥呢。”
“大皇子是塊燙手的洋芋。”江心月搖頭道:“皇后她才憋屈。她一向謹慎,行事周全,如何能連大皇子的衣衫這樣簡單的事都出差錯?況且下頭伺候的人又不是沒用的,皇子的衣衫是多麼好的料子,縫地多麼仔細,怎能鬆線就鬆線了?”
她不再下去了。宮裡恨大皇子的人實在太多了,她都無法斷定是哪個做的。不過還好大皇子吉人天相,皇后則可憐地受連累了。
而且,這種事定出了不止一次,正是因次數太多了,才終於有了一次成功。
江心月方想遣玉紅退下,玉紅卻又道:
“娘娘,還有一事。關押在宗人府的赫連氏病死獄中。”
“病死?!”江心月驚道。慎刑司的傅氏病死,宗人府的赫連氏竟也能病死!皇后她有多麼神通廣大麼!
麗妃也是憤然:“皇后真以爲她可以隻手遮天麼!”
待到傍晚麗妃走後,江心月遣退殿內所有的下人,獨獨叫了菊香進來。
“娘娘是否因皇后之事憂愁?”菊香端了一盞茶色淡泊的祁門紅茶,奉至江心月的手邊。
“並不是憂愁。”江心月接過茶搖頭道:“這一次她逃過一劫,我也沒什麼法子。然而……我很懷疑,她到底是用了什麼手段,能將手伸到宗人府?”
“那娘娘可有想到什麼?”
江心月點頭,道:“我雖對宗人府所知不多,然掌管宗人府的宗令大人,我卻知道他姓姚。菊香,自從宸妃進宮我就有這種預感,那位居在重華宮裡的……”
“惠妃娘娘?難道她與皇后……可是,她當年是自請入重華宮的。奴婢也看得出來,惠妃娘娘極看重血骨親人,她一心照料憫郡王,已經失了在宮中紛爭的野心了。”
“她失了野心,不代表她背後的姚家失了野心。”江心月將茶盞往案幾上重重一擱,道:“宸妃入宮,對姚家來是一記警鐘。如今朝堂上,拓跋一族崛起,姚家一再受壓制,他們已經坐不住了。而去年選秀,姚家女兒均未能入侍,如此,他們在宮廷內的希望只剩下惠妃。”
菊香嘆一聲,道:“當年陳氏爲後時,惠妃遷宮之前將所有權柄與所培植的人手交給當時的婧昭媛,期望她替自己復仇。後來陳氏滅,惠妃也算了了心事。如此,她與皇后,還有幾分的交情呢。”
“故此,我們日後要多留心重華宮了。”江心月閉目,疲憊地道:“菊香,恭綿貴妃留給我的人手中,在重華宮恰有一枚棋子。你暗中與她交待。”
“敢問娘娘,您所希望見到的是什麼結果?”
江心月眸色一緊,道:“最好,惠妃一輩子都呆在重華宮。一旦那邊有什麼異動,你就要及早告知我,我纔可應對。”
“是。娘娘放心,奴婢會做好。”
縱然宮內有些許的煩雜,江心月這一胎仍是風平浪靜,安安穩穩。
而宸妃,那個幹練而聰穎的的女子,她跟隨良妃學宮務,幾月下來就能獨當一面。
連綿的陰雨終於停歇,這日天氣放晴,外頭十分清爽怡人,連前院花圃內十分嬌貴難養活的“榆葉丁香”也在春雨過後,從頂上結出一盞一盞淺紫的五葉花燈。江心月午睡醒來,和周乳孃一同哄睡了媛媛,正看著殿內幾個宮女們坐著打絡子。年輕的女孩子都手巧,滿把攥著五顏六色的珠線、鼠線、金線,全憑十個手指頭,往來不停地編織,挑、鉤、攏、合,編織成各色繁複而有趣的圖案,看得江心月滿眼都是豔羨。
她將媛媛交由周乳孃抱回去,便心癢難耐地坐在宮女們中間,要她們教她。幾個宮女拘謹地起身不敢與她同坐,菊香卻打趣道:“主子您甭費這心思了,誰不知您在絲線上的‘功夫’啊!”
江心月立刻鼓起了嘴巴,她繡工極差,編織的功夫也是如此,總之與絲線有關的都討不了好。
今日還偏偏要學。她令衆人坐下,自己拿了一把銀絲來編。她身側的冰綃正在用長針把線的一頭釘在坐墊上,另一端用牙把主軸線咬緊、繃直,十個手指往來如飛。江心月看得眼睛都呆了,道:“這是個大蝙蝠啊!和咱啓祥宮門外飛的活蝙蝠一模一樣!”
冰綃笑道:“奴婢也就會這點子手藝,編一個搏公主一笑罷了。”
江心月拿在手裡,嘖嘖讚歎了好一通。此時卻有一道姣好的女子的聲色,在殿門處突兀地響起,道:“你這裡雖受著冷落,卻依舊熱鬧。”
江心月驀然擡頭,卻見良妃頎長而聘婷的身子站在重重飛檐之下,卻也不曉得是何時進來的。江心月不覺道:“姐姐來了也不通傳一聲,唬了我一跳。”
良妃淡然一笑,漫不經心地道:“也沒什麼,路過你這裡就想進來看看了。”
殿內的宮女們自然不敢再坐著,紛紛找了自己的位子侍立。菊香收拾了案幾上的絲線請良妃坐下。
方纔的熱鬧彷彿突然地消散不見,大殿裡沉靜如水。午後柔和的光線照得滿眼皆是明媚,案幾上的一株金盞菊彷彿隨著那光輝顫了兩顫,與悠然靜謐中滑出一抹沁人的幽香,瑩瑩繞在鼻尖底下。
“良姐姐——宸妃如今掌宮,倒是很好。”江心月率先開了口。
良妃扣在案幾邊緣的五指倏地一縮,道:“皇后與宸妃……其實我也明白,我只是一個被用來制衡六宮的棋子,怎能與皇后,與宸妃相較。皇后與宸妃之間……,我如今除了幫襯宸妃,還能怎樣呢。”
“姐姐做得很好。”江心月攏了攏鬢間的珠花,淡笑道:“她們二人與我均不和,然皇后,是絕不可與之同謀的。姐姐,我如今落魄,毫無價值可言,然你還念著往昔的情分特地來向我解釋,我已經很感激。”
“你的什麼話……”良妃趨前了身子,一手握住她的臂道:“你至少還有龍嗣啊!”
“龍嗣又如何!恐怕……恐怕我生產後,孩子會被交與宸妃撫育!”江心月咬緊了脣,面上泛起一陣無力的蒼白,她俯身在良妃耳邊低低道:“咱們的皇上一向無情。宸妃是他拉攏拓跋氏的棋子,皇后是他穩固上官氏的棋子和平衡六宮的工具,只有我……我沒什麼用處了!在後宮我再如何掙扎,也掙不過朝堂的權謀啊!皇上……”
良妃駭然,忙捂住她的嘴:“皇上豈是可隨意議論的!”
江心月方纔緩了下來,卻是極淡然而緩慢地道:“我並不慌亂。至少我是孩子們的母親,皇上也會給我幾分體面。到時候,我在宮中與世無爭就好。”
半晌,良妃長長嘆息一聲,擡手悄然掩面道::“我還記得你初進宮那會,人人傳言你容貌過於妖冶,侍奉皇上時也有媚惑之態……然你看這後宮裡,多少女子毓秀名門,容顏端莊,卻表裡不一,作下那些不是人做出的事……你和她們不一樣,所以我對你也有些喜歡的。”
江心月此時不知如何言語,只能愈加緊握著良妃的手。
靜默片刻,良妃突地又道:“宸妃她……其實她不該來這宮裡的。”
“宸妃……”江心月喃喃地念著,緩緩地,她微闔上眼瞼,道:“宸妃對皇上,唉——不也罷,咱們看得清,她卻看不清。”
“是呢。宸妃在宮裡頗有結怨,其實她這個人並不是多麼難相處,而是……”著良妃已經不敢下去。若不是皇上從中作梗,那些嬪妃也不會紛紛怨懟宸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