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皇帝急切而緊張地去看憫郡王一張面無人色,雙眼翻白的面孔。他愈加動怒,朝齊院使急道:“你診出來沒有!他如今到底怎樣?”
齊院使卻沒有皇帝那樣緊張,他最後翻了一下憫郡王的眼皮,才道:“皇上不必憂心,王爺是發了羊角風,性命無礙的。這病癥也是平日裡常犯,用些藥物就會緩過來。”
皇帝終於舒一口氣,沉沉道:“朕本就愧對這孩子,若他有什麼閃失……”
“皇上福澤庇佑,憫郡王應當不會有事的。”江心月挽著皇帝的臂膀道。
只是,憫郡王無事又能怎樣?皇帝已經多年未見他,此時看見他兵病發怎能不疼惜?而惠妃……
齊院使自是寫了藥方交與醫女下去煎藥。此時跪在一邊的趙御醫卻是大膽地道:“皇上,微臣雖無能,然微臣竊以爲憫郡王的病需要更多的御醫照料,長久呆在重華宮於病情不利。”
皇帝並未駁斥,只是看向齊院使。
此時江心月心裡真是一片死灰了。其實憫郡王數年來都居在重華宮,被惠妃照料地很好,四周圍又是僻靜的佛門,靜心養病最合適不過。然而,這趙御醫的理由也十分充分,內廷裡距離內醫院更近,更方便御醫去照料,也可以安置幾位御醫專程看顧;重華宮那地方畢竟肅穆,平日裡御醫也不好大肆進出,都是幾個隨居在重華宮裡的醫女在照料。
齊院使思忖片刻也道:“回皇上,趙御醫所言確有道理。雖然腦中的疾病最難醫治,然而多幾位醫術高明的御醫看顧總歸是有益的。”
皇帝在榻側坐了下來,他也在思量。只是,江心月知他考慮的可不只是憫郡王的病情,而是惠妃以及她身後的姚家。
他雖然不知內情,然從表面上便可知惠妃與姚家的算盤。
其實權衡之策,是極微妙而變數無窮的。若拓跋一族要牽制姚家,那麼姚家也是在牽制拓跋一族。如今北域異動,邊關急需將才,皇帝顯然不想像對待陳家一般處置姚家。
姚家有野心,拓跋家又何嘗不是呢?宸妃對皇帝真心,然宸妃的兄長卻是個期盼家門榮耀,好建功立業的人物,他不僅舉薦了很多拓跋氏的子弟任軍中要職,且對自個妹妹打得算盤也不少,否則去白鹿圍場時他爲何要刻意帶上拓跋凌心?皇帝一再打壓姚家,但打壓過了頭可不是好事。
這麼想著,皇帝心裡便有些動搖了。他終於朝背後的王雲海道:
“傳旨,惠妃遷出重華宮,遷居……瑜景宮主殿吧。”
惠妃終於如願,皇后,也是如願了。江心月心裡泛著疲憊與憂慮。
她凝神的瞬間,手卻又被皇帝給拉住了。她無奈地一笑,卻是轉頭朝皇帝道:
“臣妾將憫郡王送到此處時,趙御醫一口一個‘病危’,臣妾慌得不行。可是如今齊院使卻診治是無性命之憂。皇上,這趙御醫是否太無能了些?連是否危機性命都診不出來。”
趙御醫一聽,渾身都悚然起來了,然他總不能自己是在欺瞞主子們吧?他只能慌亂地趴跪著叩頭,口裡喊著:“微臣無能……”
江心月瞧著他冷笑。這人雖身份不高,卻是極要緊的御醫,皇后的勢力,她能肅清一個算一個吧。
皇帝此時無心理會他,揮了揮手,只道:“既然無能,就革去職位轟出宮去。”
皇帝處置了趙御醫,方纔起身至外殿,命人將跪在院落中的宸妃喚進來。宸妃面色慘白,進殿磕了一個頭,低低地跪在殿中央。
江心月坐在旁側,卻是蹙眉瞧著她道:“宸妃,你如今戴罪之身,爲何不卸下釵環?”
宸妃一怔,卻是咬脣道:“皇上,臣妾冤枉。臣妾不是罪婦,無需披髮。”
宸妃畢竟是隆寵的高位。皇帝朝她點頭,給她解釋的機會。
“皇上,方纔臣妾並不是要瞞報,只是蓮德妃娘娘已經派人去回稟皇上了,遂臣妾才未派遣宮人去。臣妾……沒有絲毫的過錯。”
“唔。”皇帝彷彿有些相信,問江心月道:“她的可對?”
宸妃所言,自然是事實,即便江心月那回稟皇上的話不過是哄騙兩個嬤嬤,即便她宸妃的確想瞞報。然江心月卻連眉頭都不動一下,輕一搖頭道:
“皇上,她的不錯。然而宸妃,你還記得你的話麼?你,‘近日政務繁忙,皇上怎有閒暇來此!本宮看憫郡王沒什麼要緊,無需回稟聖上’。本宮見你不肯,纔不得不遣了人去通稟皇上。”
這話得也是事實。宸妃惶急道:“一開始是臣妾不相信憫郡王病危,齊院使不也過了麼,憫郡王的確無礙……”
“宸妃並不通醫理,怎敢質疑趙御醫呢?”
江心月一個反駁,宸妃便無話可了。此時她只是悔恨至極,爲何她要直率地出那樣的話,讓蓮德妃抓把柄。
皇帝並不發話,他仍在思量。江心月知皇帝是會偏袒宸妃的,此時還不足以給宸妃定罪。她並不憂慮,只是擡手抓了身側方幾上的一隻摺扇,猛地打在宸妃髮髻上的琥珀簪子上。
宸妃的髮髻霎時被擊得凌亂,琥珀簪子受力摔在地上,那及其珍稀的大顆的寶石之上裂開了一道清晰的裂紋,這稀世珍寶算是給毀了。
宸妃大驚之下,倏地怒起,喝道:“蓮德妃娘娘!如今臣妾還未定罪,不可受辱!”
江心月冷冷一哼,朝皇帝道:“聽聞這支簪子是吐蕃進貢的珍品,滿宮裡僅此一支,平日裡宸妃是不捨得佩戴的。然而近日她在初亭那兒見了憫郡王,卻偏偏給戴上了。”
皇帝看著那碎了的琥珀中,模糊有著兩隻體態猙獰的大蟲在搏鬥。他也蹙眉道:“朕不是過,你不要輕易佩戴這東西,很多人都會被嚇著麼?”
“臣妾那一日只是想去見皇上,臣妾……”
“胡!”江心月挑眉道:“你這簪子要戴給皇上看?本宮看你是專程戴給憫郡王看的吧!”她轉首對皇帝道:“臣妾聽聞,有‘羊角風’的人,驚嚇恐懼也會導致病發。當時宸妃來時,憫郡王已經發病,然當宸妃靠近憫郡王時,卻導致他暈了過去。臣妾猜測就是這簪子的緣由。”
皇帝面色沉沉,好一會兒才道:“戚貴嬪的事朕也知曉了。熙兒病發,多半是被戚氏嚇著了。你戴這簪子也是不該。”
“皇上,臣妾只是路過,怎會知道會遇見憫郡王啊!”宸妃依舊辯解著。
之後,皇帝並未在宸妃身上耽擱太多的時間,只是命她回宮禁足思過。
晚間時,鄭昀睿有兩道旨意曉諭六宮,廢宸妃協理六宮大權,降爲嬪,禁足三月。戚貴嬪廢位,入冷宮,五皇子遷至啓祥宮,並寄在蓮德妃名。
一個時辰後,第三道旨意也下來了,復蓮德妃協理六宮大權。
江心月一日疲憊地回來,最後宮裡卻多出一個羸弱可憐、與四皇子差不多大的嬰孩。玉紅貴喜一衆喜孜孜地爲五皇子安置,均向江心月賀喜道:“娘娘又多添了一位皇子……”
皇子公主失去生母后,養在其餘嬪妃宮中和寄在這位嬪妃名下是截然不同的——如大皇子,無論是內務府的宮錄,還是祖宗的祠堂裡,還是將來大周的國史之上,他都會被記錄爲廢后陳氏所出,由上官皇后撫育;而五皇子,他會被記錄爲蓮德妃江氏所出。
從今往後,他的母親只有一位,就是江心月。
江心月是怎麼也料不到會有這樣的結果。她要的只是宮權,而不是多出一個五皇子。
喜也有,驚也有,懼也有。她總之是親自去探看了拾掇出來的五皇子的寢殿,然後安頓好了五皇子。五皇子的乳孃顫顫地立在她面前磕頭行拜見主子的大禮,如今她是衍慶宮主殿裡唯一有了好下場的宮人了。
江心月坦然受了她的禮,並未和她多什麼,只是吩咐她今夜初來,先安置好了早早歇息。她出殿門的時候,步子仍然是戰戰兢兢的,剛出了門就遇見從外頭進來的菊香,她又撲通一聲跪下道:“掌事姑姑……”
菊香好笑地令她免禮退下,方進了殿門,與江心月道:“容姑姑是嚇壞了,娘娘您可是對她什麼了?”
江心月也淡笑一聲道:“我自是和顏悅色,哪裡有威逼她。只是,外頭的那些流言如今也猖獗了,都道我復起之後性子凌厲,一個個地將我比作洪水猛獸。容她還未見我,就已經嚇得趴下了。”
她近來爲了奪宮權,一向是妝容華麗,言語舉止較盛勢的。然她凌厲,她真覺著冤枉,她可不是戚貴嬪那種一日得勢便欺辱低位嬪妃的人。
菊香聽了有些置氣,道:“宮裡的女人,就是喜好嚼舌根子。她們不過是對娘娘有妒意。凌厲的還算好聽,五皇子的事,她們的那些……奴婢都聽不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