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覺兩個月過去,淑惠二妃“勤勉能幹”,在後宮的治理上從不偷懶,費心費力的活也都搶著做,後宮的日子,就在皇帝再得龍嗣的喜慶中,維持著表面的奢華和平靜。
惠妃如今和淑妃相抗衡,而皇帝偏向惠妃,現(xiàn)下皇后懷孕,她又得到了更多的權柄,心裡自然是高興的。
然而再多的高興,也抵不了最深處的憂愁。
本來,大皇子不得帝心,她的二皇子最受看重,將來承襲大統(tǒng)是極有可能的。但皇后一旦生了皇子,那就是嫡子,二皇子再受寵,怎麼能跟嫡子爭?
真沒想到,皇后年輕時都沒有懷上,現(xiàn)在年紀不了,竟然有了孩子。
世事難料啊。
惠妃扶著額,側頭往窗外一看,看到的正是不遠處縈碧軒緊閉的宮門。
她又該嘆一聲世事難料了,一年前她們還是針鋒相對的敵人,現(xiàn)在變成了互相扶持的同盟。
縈碧軒內(nèi),江心月卻沒了之前的嫺靜。
許是好日子過得太久,眼下她竟不適應這清苦了。守衛(wèi)的兇悍,內(nèi)務府的勢力,御膳房的白眼,都消耗著她的心勁。她的身子,也如輕飄飄的浮萍,一日日消瘦下去。
菊香每日心焦,變著花樣給主子備膳。江心月歉意道:“我吃不下多少,還浪費你一片苦心。”
“是奴婢無能,以前主都是每頓七道膳的份例,現(xiàn)下只有些粗茶淡飯,虧待主了。”
江心月自嘲地笑笑:“還提以前做什麼。是我不爭氣,過不了清苦日子。”
她心裡是十二分的彆扭,若她真是侯府相國的千金也就罷了,可她不是,她從不是那樣嬌生慣養(yǎng)的人。現(xiàn)在這麼一點點的苦楚,她竟然受不了了?真是奇怪。
德子在她跟前打開幾張剛練的筆墨,一個個地指著道:“主您看,這個是德子的名,奴才練習了一整晚,這一張是寫得最好的,您看看有長進吧?沒有辜負主的教導吧?奴才看著比術子寫的他自己的名還好呢。他的名多好寫,都沒有奴才寫得好……”
術子不服道:“這哪裡寫得好了,明明是一羣爬蟲堆砌,主您看他自以爲是的樣子。”
江心月被他倆逗得笑倒在牀上爬不起來,一邊對菊香:“我不能評判了,我要哪個好他們一晚上都不消停了。”
菊香笑罵兩人道:“練了幾天的人就在主子面前誇口,真不害臊!”
兩人又打趣了幾句,看主子仍捂著嘴笑,才退下去做活去了。
看江心月一臉的病容去了幾分,菊香趁機端著一碗醬鴨子湊到主子跟前,勸道:“主多少吃一點。”
江心月見了這道菜,不禁感嘆,她現(xiàn)在的境況竟然還能吃上這樣的龍城名吃,不知菊香花了多少心思才得來的。
心裡這樣想,她便拿了筷子夾了一大塊,即便沒有食慾也不好讓菊香失望。
可油膩膩拌著甜醬的肉塊剛送到嘴邊,胸口就涌起一陣噁心,直衝得她扔下筷子,俯身乾嘔起來。
菊香忙去拍著她的脊背,再也控制不住地哽咽道:“主您必定是病了,可那些守衛(wèi)不讓我們出去請?zhí)t(yī),您這個樣子可怎麼好?我們?nèi)デ笄蠡蒎锬锇伞?
江心月前幾日還強撐著,現(xiàn)在也受不了自己這副樣子了,剛想答應了菊香去求惠妃,卻聽菊香突然驚道:
“主,莫不是……有了身子?”
江心月倏地坐了起來,細細思慮著,道:“上個月的月信來得極少,這個月又遲了好些日子……”
菊香道:“主可能真懷上了,那,奴婢現(xiàn)在就去惠妃娘娘那兒,讓娘娘請個太醫(yī)來看。”
江心月一擡手製止了她,道:“不要急。我和花影學了些醫(yī)道,喜脈還是會診斷的。”
花影平日常教她一些醫(yī)理,還什麼“若哪天奴婢不在了,主您也好護得自己周全”。
江心月低頭輕嘆,現(xiàn)下是花影被髮配到辛者庫,那以後呢?真會有那麼一天麼?
她爲自己搭著脈,喜脈是很容易診治的,片刻過後,她內(nèi)心猛地涌上失神和惶然,而後以手撫上了腹。
她心心念唸的期盼終於變成了現(xiàn)實,卻不想是在這樣的時候。
之前花影曾那樣勤快地給她診脈,想是日子太淺而診不出來。算算日子,應該是禁足前皇帝最後一次臨幸她懷上的。
這真是,老天的眷顧。
菊香幾乎喜極而泣,不顧禮儀地扯著主子的袖口,興奮道:“恭喜主!”
江心月趕緊捂住她的嘴,急道:“你那麼大聲幹嘛?生怕別人不知道麼?”
菊香忙住了嘴,不解道:“主不想把有孕的消息透出去?主子這個時候有孕,簡直是上天的恩賜。皇上那樣看重皇嗣,一定會解了主子的禁足。”
江心月輕嘆一口氣道:“就算生生地禁足半年,我也不想這孩子有閃失。”
菊香聽出了其中的厲害,便不再問,腦子裡卻思慮起來。
現(xiàn)下皇帝剛擁有了兩名皇嗣,這時候有孕並不是風口浪尖上的。而若是刻意隱瞞懷孕的消息,如果孩子有一點差池,便是懈怠皇嗣的大罪。
江心月明眸微動,看著她低低道:“你真的以爲,新生的兩位皇子會替我擋住大部分的焦點?”
見菊香不語,江心月拉過她的手,緩緩道:“太后娘娘,太過工於心計。她想必已經(jīng)猜到,皇上喜歡戶人家的女子誕下皇嗣。”
菊香一驚,口中喃喃道:“太后……”
“對。其餘的嬪妃,可能還想不到這一層。但太后不一樣。“兇夭”一案,你也見識過太后殺伐皇嗣的手段了。”
菊香全身都驚起了冷汗。
江心月拿起茶盞啜了一口,次等的紅茶浸得她牙齒髮澀,她卻抵住自胸口涌上的噁心,一口吞了下去。
“你放心,以後吃喝再怎樣辛苦,我也會吃飽,一點都不會虧待孩子。”
她閉了眼睛,似乎在感覺腹中幼的生命,一點一點隨著她的心跳長大……
她今年十六歲了,普通的女子,這時候也該有了孩子。
原來爲人母的心境,是這樣的不一般。即使這不是她所愛之人的孩子,她也覺著,那肚子裡的生命,就似她的整個世界一般重要。
這一日的晚膳,江心月吃了兩大碗的飯,菊香高興得嘴都合不攏了。
有孕的事情,除了菊香,縈碧軒裡其餘的下人都不知曉。不是江心月不信任,而是這麼大的事,她實在是心地不能再心。
然而,縈碧軒這個地方,註定是一個不得安寧的波瀾之地。
子夜時分,江心月正安穩(wěn)地睡著,就聽一陣猛烈的砸門聲,接著有無數(shù)的人涌進院裡,腳步聲,呼喝聲驚起了滿宮的人。
江心月由菊香扶著,披著衣服急匆匆下來,就見淑妃帶著大紅頂蓋的儀仗,兩側站著幾十個持刀的神龍衛(wèi),氣勢洶洶地站在院裡,暗夜漆黑都被火把照得通明。
淑妃頭插著鳳釵步搖,著金縷抹胸委地裙,一雙墨玉耳環(huán)拖著一寸長的銀蘇子,直垂到她的肩上,一身的奢華繁盛襯得她貴氣逼人。
沒有等她開口,江心月就笑著福下身去道:“給淑妃娘娘請安。娘娘好大的陣仗,只是不知這麼晚了來此所爲何事?嬪妾可是奉旨禁足,他人無詔不得踏入的。”
淑妃冷笑地看著她道:“如今的蓮容華,還是這樣能會道。”
江心月又笑笑,淑妃曾在她的口舌攻勢下氣得暈倒,自己口舌靈巧這個長處,淑妃當然忘不了。
“不過今日,本宮可是爲了六宮安寧而來!”淑妃一挑眉,話鋒急轉爲凌厲:“來人,給我搜宮!”
孔武有力的侍衛(wèi)直衝而入,把縈碧軒主僕幾人推搡在一邊。此時淑妃指著江心月道:“他們也都給我綁了,押到慎刑司去!”
“你們幹什麼!”菊香雙手護在江心月身側,卻被一個侍衛(wèi)像拎雞一樣狠狠甩到門板上,她踉蹌地爬起來,一摸臉,手上就有了鮮紅的液體。
她沒有管頭上的傷,不死心地去拉扯那兩個正押著的侍衛(wèi),這一次她自己被另外兩個侍衛(wèi)押住,立刻兩手都動彈不得,嘴裡又被帕子塞住,就只盯著江心月看,兀自搖頭掙扎著。
她身邊的貴喜、德子等人,都被壓在地上邊捆邊捱打,狼狽不堪。
“淑妃娘娘,嬪妾雖然有錯,但也是天子嬪妃,您不能這樣對我!”江心月邊掙扎著,邊朝淑妃喊道。
“哼,本宮現(xiàn)在暫代皇后之職管束六宮,宮裡出了案子,本宮當然有權利審問案犯!江氏,等事情了結,你以爲你還是天子嬪妃嗎?你只會是亂墳崗上的一具屍體!”淑妃的話裡滿是得意。
押注她的侍衛(wèi)絲毫不忌諱她的身份,粗暴地扭著她的雙手,弄得她生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