兔子顯然已經被蟲子咬了,玉飛揚清晰地感覺到無數的蟲子就在自己的身旁包圍,窸窸窣窣的聲音充斥耳鼓,衣服變重了,有無數毛茸茸、冰涼涼或者尖刺般的觸角順著褲腳和袖釦爬上了四肢,它們蠕動著,隨時準備把自己吞吃入腹,他說話時,甚至連呼吸中都充滿了蟲子的味道……
耳邊有骨頭掉落的聲音,接下來就是一陣螞蟻啃骨頭般的奇異簌簌聲,幾秒鐘的時間就消失了。
背後樑忠的揹包在剋制不住地微微地抖,玉飛揚知道樑忠也聽懂了剛剛的聲響。揹包上掛著的活生生的野兔只叫了一聲就被吃光了血肉,然後骨頭落地,幾秒鐘之後連骨頭都被吃得一乾二淨!
然而玉飛揚還是紋絲不動地把剛剛那些話一句一句地說完了,甚至越說口氣越硬!因爲他從第一句話落地就發現,蟲子們雖然越來越多讓他們呼吸都開始不順暢,卻是沒有一隻開始攻擊!
他越來越堅信,他成功地震懾住了對方!
然而下一刻,女巫醫怨怒的聲音無情地打破了他所有的幻想:“夫人!你幹嘛要護著這兩個跟你作對的人?讓他們餵了蠱蟲不好嗎?”
一個近幾天來無比熟悉的清凌凌的聲音無奈地響起:“好了!他們既然是跟我作對,我都沒有生氣,你發這麼大的火做什麼?聽話,快收了!這兩個人你不要見,回寨子裡等我。”
女巫醫似乎不滿地跺了跺腳,但蠱蟲還是收了。
當雙眼重新看到光明,玉飛揚和樑忠都有種重見天日得新生的感覺。只不過樑忠臉上的表情是驟然放鬆長舒了一口氣,而玉飛揚則是神情十分複雜,眸中冰寒。
剛剛立著美女與怪獸的山坡上依舊立著美女與野獸,只不過美女換了人,癩蛤蟆也換成了蜈蚣。
晨曦漸漸地暈染了山坡,太陽就要出來了。
藍草心騎乘著巨大的蜈蚣逆光而行,緩緩地向著手握生化武器的玉飛揚和樑忠靠近,逐漸明亮的天光給逐漸靠近的美好身影披上了一層佛光般的暈彩,她在兩人身前三米止步,美麗的俏臉上平靜得沒有一絲波瀾。
藍草心淡淡地掃了他們一眼:“不是說想讓人家控制住我,有話要問?老實說,等你們控制住我,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馬月,而以你這樣自以爲是的作風,還不知道要闖下多大的禍事。到時候你自己擔不擔得起我不管,但你這麼一意孤行攪擾得四鄰不安,我卻是實在看不上。有什麼話要問我,直接問吧。如果不涉及個人隱私和旁人的隱秘,我會直言相告的。”
樑忠眼睛一亮,立刻轉眼去看玉飛揚。沒想到玉飛揚卻是臉色越發青得可以,胸脯低低地起伏了幾下才緩過面色來,也不知是自嘲還是嘲諷地嗤笑了一聲,仰頭朝天道:“藍草心,你以爲這樣就控制住我了?”
樑忠微微訝異,但臉上木頭人一樣不敢露出半分,怕壞了主子什麼打算。
藍草心瞟了玉飛揚一眼,並不與他鬥氣,語氣依舊平淡,卻一句話把玉飛揚氣了個倒仰:“你不值得。”
玉飛揚怒瞪著藍草心,藍草心也看著他,臉上卻沒有半絲動容,眼神還是那麼冷淡而又疏遠:“一句實話而已,這就受不了了?說到底,我能容忍你一而再再而三地在我的眼皮子底下動作,不爲顧忌你所代表的那個意義,難道還能是爲了玉總這個人?即使是顧忌你所謂的國家安危,也是有限度的,更何況玉總這個人本就不怎麼樣,還再三尋釁生事,唯恐天下不亂呢?”
說到這裡藍草心輕嘆一聲:“控制你?我怕傳出去壞了我的名聲!”
玉飛揚身爲傳媒公司經理,平日裡言辭柔軟處讓人如沐春風,犀利處一針見血、入骨三分,卻第一次被人當面冷麪無情地蔑視得如此徹底,竟一時氣結說不出話來。
不是沒有言辭,而是沒有立場!
藍草心的話,話醜理卻端。不論他懷疑她什麼,防備她什麼,但事實上從他應聘到她手下起,經過幾次交手直到今天大家打開天窗說亮話,從頭到尾她都沒有對他出過手、設過防,一直都是他在窺探、在挑釁、在謀算,兩相比較,他還真是顯得那麼蠅營狗茍,而她還真的是對他這個人完全不屑一顧!
她肯站在他對面看他一眼,也不過看在他所代表的國家意義罷了!
玉飛揚在這一刻簡直想不明白自己一向堂堂正正的高大上形象怎麼就在這個女人面前成了這麼個猥瑣模樣,這一樁樁一件件一宗宗,怎麼就忽然把自己站進了老鼠洞裡?但這絲怨尤一閃而過,一向冷靜犀利的理智還是很快回來主導了當下混亂的思維。
既然背後蠅營狗茍也不是自己喜歡的風格,何不如這臭女人所說,當面鑼對面鼓地把有些話問個清楚?
“不出手能搞清楚更好。”玉飛揚臉色千變萬化之後迴歸淡茶色的冷靜,揮手示意樑忠暫時離開。藍草心走的時候也是帶著兩個保鏢的,此時兩人都沒有跟來,他如果還留著樑忠未免顯得過於小氣。而從另一個角度來說,彼此都沒有顧忌的話,話題也更容易深入。
樑忠很是糾結,卻也不得不聽從命令。不過好在雖然他不能近身保護主子,有一雙靈耳在,不愁聽不到兩人的談話和動靜,有兩腿的極速異能,也總能最快速度地趕過去。
不能不說,這貨真的是太不瞭解什麼叫做“巫”了……
樑忠走開,玉飛揚目光平視藍草心:“那麼你聽著,我問了!”
藍草心微擡了擡下巴沒開口,意思儘管來問。
玉飛揚鼻孔裡哼了一聲,也不再廢話,開門見山地問道:“五年前,藍總十六歲,曾經跟幾個同學去了一趟和田,並且深入沙漠探險。探險回來,藍總有了第一筆資金,事業從此起步。而同時,與那次探險有交集的還有兩件死亡總人數超過三十人的沙漠命案,而且事後追查,一批沙漠中的千年文物消失無蹤。我想問的是:藍董跟那兩起命案和失蹤文物有沒有關係?”
藍草心眉頭一挑,心頭有埋藏很久的謎團終於慢慢解開。眼中緩緩流露出一絲原來如此的神色,同時看著玉飛揚的眼神也緩和了一些,但獨獨沒有玉飛揚原本以爲必然會出現的緊張甚至殺機。
藍草心直視著緊緊盯著自己的玉飛揚的眼睛,並沒有絲毫躲閃,語調平和淡然:“應該算是有一些關係。命案的發生與我無關,但事情的情況我清楚。那裡面科考隊的人是被害,那些外籍強盜只能說是死有餘辜。至於你所說的失蹤的文物……”
藍草心淺淡地勾了一絲笑:“我知道是誰拿走的,事後還有一部分的確是落入了我的手中。但是對於那些東西的實際情況你應該並不真的清楚。我只能告訴你,以當今的俗世現狀,它們既然已經出土再不能回去,那麼留在我和那人手中,比讓所謂的文物部門保管肯定更合適。”
玉飛揚眼中光芒閃動,看不出在想什麼,卻也不繼續就這個問題深問下去,轉而語氣沉凝地繼續開始問第二個問題:“好!那麼有錢之後,你的第一個產業是在和田一個偏遠山區建立的第一所青藍學校。但就是在那裡,你又獲得了珍貴的羊脂玉礦,迅速積累了你的人生第二桶金,並且彷彿事先預知一樣毫無慌亂地迅速處置好了一切,藍草心,那時你才十六歲,這樣萬中無一的巧合,你不覺得太說不過去了嗎?”
藍草心看著他,搖搖頭輕笑出聲:“你竟然連這件事都懷疑上了!我也懶得跟你多解釋。這麼跟你說吧,我能選中那塊地方建第一所學校,一是因爲去沙漠時的導遊庫爾班大叔,二是靠風水術,這個你不懂,說了也沒用。而我聽說學校挖出玉礦之後之所以處置快速得當,是因爲我雖然沒經驗,卻有個好朋友很懂經商。不過看你的樣子估計也沒什麼真正的朋友,理解不了,我也不多說了。”言語戲謔,看著玉飛揚的眼神卻又寬容了幾分。
鑽牛角尖的人也有他的可愛處。比如,觀察仔細,執著,而且爲國爲民肯犧牲。
玉飛揚瞪著藍草心咬了咬牙,不去糾結繼續往下問:“也是在那前後,你的前養父母的兒子陸家雄曾在吸毒時被人殘忍地砸碎了身上六處骨關節,而你的養父母曾指證是你乾的,有沒有這回事?”
藍草心眉梢輕輕一挑:“殘忍?如果那樣就算殘忍了,那麼我奶奶,也就是他奶奶,從小把他一把屎一把尿帶大的老人,被他踹倒在路旁,骨頭也斷了三處,哪個更殘忍?”
“以暴制暴,小小年紀心理陰暗手段殘忍,你還有理了!”玉飛揚橫了藍草心一眼,不等藍草心開口又冷聲問了第四個問題,“聃城有個地下組織叫做‘暗堂’,三年前曾在郊外製造了一起詭異離奇的多人命案,這個組織是不是聽命於你?”
“暗堂殺過人?還是多人命案?”藍草心一時還真想不起來,不過感覺上龍鱗一直管理暗堂很嚴格,沒有她的命令也不會有大的行動纔對啊?
三年前?聃城郊外?藍草心皺著眉頭努力回想著,玉飛揚緊緊盯著她的動作表情,沒有發覺自己不知不覺跟著的緊張。
藍草心忽然想起來了,一拍額頭道:“你說的是不是一幫子收人錢財四處用邪法害人的傢伙,領頭的叫姚四出?”
藍草心忽然有些鄙夷地看了玉飛揚一眼:“你看看你都在爲些什麼人抱不平!暗堂的確是我的手下,但主要用於保護我的家人朋友和探聽各方面的消息,從不做傷天害理的事。你說的那件事暗堂的確參與了,不過是給我打下手。那些死有餘辜的人渣,都是我殺的!”
玉飛揚眼眸深深一動不動地看著藍草心,原本還想問日本北海道的神道門命案、藍草心的好友許楣前男友韓夜吸毒而亡的命案……此時卻一件也沒法再問下去。
是啊,他所有問到和沒問到的這些,都是些什麼人啊!無一不是人渣、敗類!死有餘辜!而面前這個在他案頭的記錄上狠辣邪獰、兩面三刀、無法無天卻又實力飛速成長壯大的女人,她如此坦然地認可自己的雙手沾染惡人的鮮血!
她就那麼背靠一輪紅日,坐在巨大的蜈蚣背上,紅脣輕啓含笑大方地說:“那些死有餘辜的人渣,都是我殺的!”
彷彿戰場上保家衛國殺敵歸來的英雄戰士說起自己殺敵的功勳,那樣英姿颯爽,那樣坦然!傲然!鐵骨錚然!
玉飛揚沉默半晌,終於再次開口,語聲沉沉:“你是不是……還加入了國際黑幫?”
藍草心收了笑容看向玉飛揚,不答反問:“你問了這麼些問題,我一一都如實回答了,想必我的誠意已經顯示得足夠了吧?那麼在更進一步深入交談之前,你是不是也該正式介紹一下自己的身份,讓我知道你是否有資格得到我的回答?”
玉飛揚深深地凝視著藍草心,她竟然把有關黑幫的情況看得比她自己的情況還重!心裡分不清是什麼感覺,有些失望,有些不解,有些猜測,還有些莫名的酸苦……
最終所有的情緒都漸冷在黝黑神秘的眸子中,他如她一般語氣無波:“正式自我介紹一下。玉飛揚,現任華夏國安部國際反恐業務負責人。”
“國際反恐業務?”藍草心一頓,那纔是他的主業?難怪他問她那麼多人命案,最終落腳在她是不是國際黑幫成員上,“那麼異能事務呢?”
玉飛揚似乎猶豫了一下才開口:“異能事務以前只是國安部一個不起眼的分支。近年來國外勢力出現了在諜戰場上培養異能戰士與我方對抗的情況,我們吃了很大的虧。異能人士嚴格說來又不屬於玄門,黨正那邊無法插手,我們只能同樣培養異能者進行對抗。目前這塊業務在我手下,屬於國際反恐業務的一部分。”
這些都屬於國家機密吧?
藍草心默默地看著眼前負手而立、面色凝重的男子,終於明白了他那些始終盯著她的排斥和警惕、那懷疑一切的習慣、永遠神秘的眼眸、永不邋遢齷齪穿著乾淨利落的立領襯衫、筆挺西褲的習慣來自於哪裡!也終於明白了爲什麼以天龍會的勢力,竟然查不出他的真實由來!
官兵捉賊,貓吃耗子。他是反恐業務負責人,而天龍會是國際黑幫,他的真實身份根本就是天龍會的天敵,彼此水火不相容的存在,天龍會又怎麼可能查得到他的身份由來?
他是早已肯定她跟天龍會有關係了吧?可他卻還是破釜沉舟地,告訴了她這些……
氣氛安靜沉默,玉飛揚忽然出聲打斷了藍草心的深思,眼中燃燒著難得一見的賭徒般的坦誠:“藍草心,我賭一次你我坦誠相待,你敢嗎?”
藍草心沒有正面回答,而是深深看他一眼,轉過視線看向遙遠的天際,目露思索和追憶:“作爲一個醫生,從醫以來我親手救活的人超過五千。其中,天龍會幫衆近四千。”
玉飛揚渾身一震。她自己說出了“天龍會”三個字!
她說得如此簡單,沒有直言她是否加入了幫會,沒有介紹她在幫中是什麼地位,但是這個不可思議的數據,已經足夠分量!
她今年不過才二十一歲,剛剛他所列數的她手中的命案固然血跡累累,可是比起她救回的生命數量,卻是不值一提!
他這兩天親眼見過她高超的醫術。而這醫術,在她如此年輕的生命裡,絕大部分時間是在服務國際黑幫!她竟然救過他們近四千人!
何必再問她是否加入了幫會?不加入幫會,又怎麼會付出如此之多?何必再問她在幫會中的地位?4千條人命是她親手所救,四千顆赤誠感恩的心凝聚在她的身上,什麼地位能與這樣的威望相媲美?
心裡有不知名的裂痕和掙扎,玉飛揚忽然知道自己爲什麼之前會那麼希望落實她的罪惡、看到她善良光明的一面會那樣地排斥和憎惡——就是從心底深處不願面對現在的局面。
面對一個這樣坦蕩磊落、快意恩仇到他無法去痛恨,而又跟國際黑幫糾纏不清讓他必須以之爲敵的女人,他該怎麼辦?
掙扎中尋找最後的刀柄:“你的丈夫一直很神秘,能否告訴我他的真實身份?”
這是玉飛揚能夠問出的最後一句問話,因爲這句話話音一落,始終平靜無波的藍草心身上驀然爆發出讓他差點肝膽俱碎的恐怖殺氣,這一刻她面如修羅,聲音如利刃直刺入靈魂最深處:“不要挑戰我的——底線!”
這一刻她終於“原形畢露”,毫不顧忌地展現出自己的狂野和強大!只因爲,他終於觸碰到了她的底線!
她的丈夫的身份不必再問,必然如他所猜想的那樣!
所以,這樣的一個以那人爲原則底線的女人,也必然和那個註定成爲自己敵對方的男人一起,是他遲早要兵戎相見的敵人!
玉飛揚木頭人一般地凝立當場,神情晦澀難明地看著藍草心,再沒有說出一句話。
藍草心來到巫醫寨的時候,木綠花已經在寨子門口坐立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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